第十一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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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充斥消毒藥水味的白色病房裡，每個角落都站著穿著黑色西裝格外醒目的保鑣。雲安頌原以為對方會綁住他的雙手，但看來他們顯然知道他跑不了，也不害他性命，暫時看起來還挺安全的，只是Alpha不知被他們帶到什麼地方去，不知道他安不安全。
他抬頭跟其中一個似是頭兒的保鑣對上視線，問道：「那個……和我一起的Alpha在哪裡？他還好嗎？」
那人睨著他片刻，然後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話似的撇過頭去。
他低嘆一聲，看向身後的窗子。這裡的景色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陌生，曾經的他三番四次住在這裡，坐在床上看向窗外寧靜的花園靜待章昀睿來探望他。
可惜每次等來的都是痛苦。
不知道這次又會等來什麼。
保鑣頭兒驀然按住耳機，遂拉開房門，一個男人踏入房間。
雲安頌從男人的皮鞋緩緩往上望，黑亮的皮鞋、筆直的西裝褲管、整齊的正裝……心跳逐漸加快起來，腦海裡浮現那張熟悉的臉。他閉上眼睛，默念兩秒才敢看向對方的臉。
「你就是在黑市賣藥的人？」
不是他。
男人見他呆愣地看著自己，不禁皺緊眉頭，踏前一步居高臨下掐住他的下巴，續說：「你是不是賣藥給昭言的人？」
「昭言？」雲安頌擰眉掙脫男人的箝制，抬手輕揉被掐痛的地方，說：「那個患病的鋼琴家？」
男人咬牙，心底痛恨這個黑市醫生，竟比他更早知道自己的愛人是缺失型信息素變異患者，而他卻一直懵然不知，直到俞昭言倒下才從醫生口中得知此事。
雲安頌眨了下眼睛，心知對方不會平白無故把他們抓過來，定是藥出現了問題。他看向男人說：「我只是賣營養劑的人，其他的我不知道。」
「是嗎？」男人向保鑣勾勾指頭，後者拿出Alpha的手提包。
男人將手提包打開，將裡面的藥劑全部拿出來，然後在他面前抽滿一支針筒，淡笑說：「既然是營養劑，即是對身體無害吧？我看你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就好心幫你打進腺體，看看有沒有效。」
雲安頌坦然一笑，說：「好啊，麻煩你對準一點。」
男人赫然收起笑容，掐住他的脖子將針劑插入那沒用的腺體。他咬牙忍住針刺的痛楚，男人還故意在腺體裡攪動針頭，用力注視完畢後粗暴地抽出針劑，血液慢慢在頸後匯成血珠，最後失重滑下衣領，染紅了白色的衣服。
一股如泉水般清淡的水香在室內一飄而逝，似有還無的味道勾動了眾人的嗅覺，但當他們再引項一聞時，味道已消失無蹤。
男人隨手將針筒扔掉，一腳踩住他的右腳，「一日昭言不醒，我就每天讓人給你注射『營養劑』。」
雲安頌忍著頸後與腳上的痛問：「那個Alpha在哪？」
男人冷笑說：「死了。」
雲安頌眼神堅定地盯著他，不言不語。
男人暗忖這個Beta膽識不小，續說：「怎麼，不信？」
「把他的屍體帶過來，我就會信。」雲安頌說。
男人揪起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拉起來。雲安頌勉強用右腳站起來，但中午被熱湯燙傷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額上頓時冒出一絲冷汗。
雲安頌兩手抓住男人的手，啞聲說：「那個鋼琴家，你還救不救？」
「不勞費心，我已經讓人把你的『營養劑』拿去化驗，很快有知道當中有什麼成份可以對症下藥。」
「與其化驗等結果，不如讓我直接下藥不是更快嗎？」
男人不由分說搧了他一巴掌，怒道：「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抑或你覺得自己有討價還價的空間？」
雲安頌慢慢轉動被打偏的臉，微笑說：「或許你不知道我本來就是一個瘋子，你要殺我還是殺那個Alpha我都不在乎，但你的寶貝鋼琴家就要跟我一起死。」
男人面色鐵青不語，顯然在權衡當中的利弊。雲安頌不知道自己賭這一局勝負如何，但他的確不關心自己的生死，只在乎Alpha會否受他的牽連命喪於此。他不想再傷害到任何人，也不想欠下無法償還的人情。
「好，就給你一個機會。我這裡不養廢人，正好有醫療機構需要Beta試藥，你就一邊試藥，一邊照顧昭言。」男人猛然將他甩在地上，斜睨他說：「你敢害昭言的話，我有很多方法可以令你和那個Alpha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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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鋼琴家在拍攝節目期間暈倒入院，未能出席周末的慈善晚宴。要安排另一位音樂家填補空缺嗎？」萬榛拿著平板電腦問。
章昀睿擺手，淡說：「不用了，反正只是娛賓環節而已。讓人送水果籃和花束到醫院，祝俞鋼琴家早日康復。」
「知道。」萬榛在平板上記下事項，續道：「顏總那邊也因為俞鋼琴家的事取消了明天的午宴，待會我會通知夫人無須出席。」
「嗯。」章昀睿漫不經心應話。
「還有，顏總剛剛通知我們，將會捐贈一位Alpha及一位Beta志願者到我們的醫療機構進行試藥。」
「這種事不用告訴我，確認簽署實驗同意書和保密協議就行。實驗藥劑進度如何？」
萬榛收起平板電腦，答道：「實驗室正在研製Alpha及Omega強效抑制劑，增加Beta生育能力的藥劑也在測試當中，如果成功的話，相信政府和民間都會支持這款藥劑。」
「很好，有結果的話再報告。」章昀睿在文件下款簽名，然後俐落地合上檔案，遞給萬榛續說：「我今天先回去了，我自己駕車。」
萬榛見他提早下班，就知道他又要到那個地方去。他盯著章昀睿起身拿起掛在衣帽架上的西裝外套，腦海中的想法千迴百轉，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冒死說：「章總，請記得你今晚約好要回大宅跟少爺吃飯。」
正在穿上外套的章昀睿動作一頓，淡道：「我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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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房子大門，夏日的黃昏將屋內曬得悶熱。他換上室內拖鞋打開空調，慢慢感受微涼的風帶動室內的氣流，逐漸將室內令人窒息的氛圍一掃而空。閉上眼睛坐在沙發上，彷彿那人依然在家裡寧靜地生活著，從沒有離開過一樣。
十六年前的今天，他駕駛著家裡的轎車撞上放棄人生的雲安頌。當時害怕、愧疚、心虛，令他留在雲安頌身邊一點一滴慢慢贖罪；然後平淡、漠視、煩厭、令他傷害深愛著他的雲安頌。這四年，他懷著疑惑、悲痛、憤怒，一而再三坐在這間屋子裡回想他對雲安頌的感情。
這些年，他愛雲安頌嗎？
雲安頌，還愛他嗎？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用手背擋住眼前的光線。四年來他不敢找雲安頌的行蹤，他不敢想像雲安頌有多痛恨自己，才用藥激發他的發情期，再安排容倩出現，讓他在發情期的狂燥中標記了容倩，還有了章霽景。
雲安頌到底把他當成什麼？
鑰匙插入匙孔的聲音響起，他一下激靈坐直腰板看向門扉，大門被人從外推開。
「果然在這裡。」
熟悉的聲音響起，章昀睿垂下眼簾和肩膀，靠著沙發椅背說：「是你啊。」
方作林關上門，蹬掉鞋子說：「不是我還有誰，難道他還有臉回來嗎？」
「別說了。」章昀睿揉了揉額角，續說：「你也該把鑰匙還我吧？突然默不作聲出現很嚇人，一點私隱都沒有。」
「你以為我想要你家鑰匙嗎？若不是你爸要我看著你，我都不想拿這裡的鑰匙。」方作林把鑰匙扔到他的胸口，坐在他旁邊打開雙臂擱在椅背上，「別再躲在這裡了，沒意思，等多久他都不會回來。」
「我知道。」章昀睿拿著鑰匙又嘆了口氣，淡道：「原來憎恨一個人，可以面不改色地親近他，笑著將毒藥餵進對方口中。」
「當然，你試想一下都覺得挺解氣吧。」
「還可以背著他，跟他的家人、朋友、妻子一起設計自己。被算計的，或許是全世界最愚蠢的人。」
方作林心虛了一下，收起手臂放在翹起的雙腿上，說：「都是為了你才……算了，過去的事別再提，別執著無謂的過去。」
「無謂的四年，還是……十六年。」章昀睿如枯萎的植物喃喃自語。
「唉！」方作林一手摟住章昀睿的肩膀，大聲說：「走吧！你爸和霽景催我們回去吃飯，吃完晚飯我陪你喝天光！」
方作林拉著他離開寂靜的房子，留下一串鑰匙渺無聲息地躺在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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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在綠葉中茁壯成長的白色花苞，微風輕輕吹送，茉莉花香覆蓋房內的消毒藥水氣味，讓病房的氛圍更有家居的感覺。送花者和收花者都帶著滿心喜悅欣賞房中的鮮花，然而煞風景的噴嚏聲接連響起，坐在床上的收花者不禁拉了兩張面紙給坐在床邊的人，尷尬笑道：「要開窗通風嗎？」
雲安頌用面紙捂住鼻子，頻頻點頭走到窗前打開窗戶，室外的自然風迎面撲來，頓時感到呼吸順暢了不少。他鬆了一口氣說：「抱歉，我對太濃烈的花香過敏。」
「幸好你是Beta，不然聞到花香味的Alpha或者Omega一定很痛苦。」俞昭言溫婉地笑道。
「嗯，我對自身感到自豪。」雲安頌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說出這句話。
以前他總想自己是Omega，為章昀睿生兒育女，與他光明正大地並肩出現在任何場合，但經歷過相戀到無情，直至如今分離，他才逐少逐少發現身為Beta也可以很好，可以堅強地、不受外來影響地生存下去。
「真好。」俞昭言一臉羨慕地看著他，淡笑說：「我也想可以像你一樣，明確地表明自己的性別，自豪地生活。」
「撇除性別，你首先是一個人。你可以因為你是你而感到自豪，也可以因為你是鋼琴家而感到自豪。」雲安頌一笑，看向床頭的茉莉花續說：「亦可以因為你的伴侶對你的感情而感到自豪。」
俞昭言凝望著他，似是被他一番說話當頭棒喝一樣。雲安頌看向他抿嘴微笑，又說：「不用羨慕別人，只要好好珍惜握在手裡的東西就夠了。」
俞昭言悅然微笑說：「雲醫生很擅長開解別人，挺適合當心理輔導員呢。」
「哈哈，我以前倒被輔導過。」雲安頌指著腦袋，續說：「這裡想不開，還鬧過自殘，在醫院住了很久。所以說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時間會沖淡一切。」
俞昭言不好意思多問下去，二人又再次相對無言起來。此時病房的門被人從外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捧著一束玫瑰出現在二人面前。對方淡淡地瞥了雲安頌一眼，目光專注地落在俞昭言身上，柔笑道：「昭言，身體好些了嗎？」
雲安頌看見那束火紅的玫瑰，連忙捂住鼻子走到窗邊站著，那人沒理會他怪異的行徑，直接將花束放在俞昭言懷裡，續說：「希望你早日康復。」
「嗯，謝謝你。」俞昭言低頭輕聞玫瑰花香，轉目看向雲安頌說：「雲醫生先去外面走走吧，這裡……味道有點重吧？」
「好，我待會再來看你。」雲安頌撐著拐杖如子彈般飛彈出去，到了走廊才大口深呼吸。此時才能分心回想剛才那個眼熟的男人，就是當紅的男歌手聞幽。
看來俞昭言不只琴技了得，連桃花也十分旺盛。
他一邊漫無目的在醫院散步，一邊回想以往的自己好像沒什麼桃花運，這些年來除了愛而不得的章昀睿，就只有——
「安頌……是安頌嗎？」
他聞聲回頭，站在他面前的，正是身穿白袍的連浩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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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塊在咖啡裡隨著攪動發出清脆的聲響，二人坐在醫院飯堂裡，靜靜地喝著飲料。
連浩耿忍不住率先打破靜局，傾身問：「這四年你去了哪裡？為什麼不聯絡我？」
雲安頌輕輕勾唇一笑，說：「沒什麼，只是找了個角落好好反省一下前半生的破事，現在反省完了，便回來看看。」
「身體還好嗎？」連浩耿抓住他的手，續道：「我一直很擔心你。舊患有沒有發作？需要做一個詳細檢查嗎？」
「還是老樣子，只是陰雨時有點發疼，不用擔心。」雲安頌輕拍他的手背，淡道：「這些年你還好嘛？」
「……嗯。」連浩耿點頭，放開他的手說：「工作很順利，感情也很順利。」
「那就好，以後記得發請帖給我。」雲安頌笑著說。
「你呢？這幾年……有男朋友嗎？」
雲安頌聳聳肩，笑說：「不知道算不算男朋友，應該說有個伴吧。他也是Alpha，不過挺好的，年紀比我小。」
「有人陪著你也好，即使是個Alpha……」連浩耿聽罷不禁有點失落，握著瓷杯低說：
「你知道章昀睿有個兒子嗎？那孩子四歲了。」
連浩耿想為他抱不平。雲安頌離開了四年，章昀睿的兒子剛好四歲，時間完美接合，彷彿一切早被預計似的。當年口口聲聲說會重視和照顧雲安頌的人，卻一次又一次背叛雲安頌，這叫他如何不恨！
「我知道，不用看新聞都知道，那個孩子……」雲安頌垂眸苦笑，在連浩耿繼續追問下去前，一口氣喝光面前的冰咖啡，拿起身邊的拐杖說：「我先回去了，下次有機會再聊。」
連浩耿見他要走，慌忙起身拉住他的手臂說：「留個號碼給我吧，我不想再失聯。」
雲安頌定睛看著他思量片刻，知道他不到黃河心不死，最後嘆一口氣說：「好吧。」
二人交換了電話號碼，雲安頌舉起手機揮手說：「浩耿，不用擔心我。」
連浩耿點點頭，目送他一步一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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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榛一邊提著水果籃和鮮花踏入醫院大門，一邊用手機查看俞昭言的房號，在茫茫人海之中好不容易擠進電梯裡，手肘又被擠進來的人撞到，一不小心把手裡的手機摔到地上。
他訝異地低叫一聲，想彎腰撿手機，卻被懷裡的水果籃和花束弄得狼狽不己。要是在辦公大樓遇到這種事，他早就發火將電梯裡的人都罵臭頭！看見他拿著這麼多東西不肯讓一讓都算了，撞到人還不道歉的真讓人抓狂！
正當他在惱火之制，一人彎身幫他撿起手機，還幫他扶正快要歪倒的花束。此時此刻心裡的怒火澆滅了大半，他立時施展多年來在職場練成變臉特技，堆出萬二分營業笑容跟對方點頭說：「謝謝。」
「不用客氣。」
他倏然覺得這位好人的聲音有點耳熟，正想抬頭看去，旁邊的人又在擠來擠去，他忍不住轉頭嘖了一聲，惡狠狠地盯著像擱淺泥鰍般不安份的人。
電梯門開啟，幫萬榛撿手機的人側身擠出電梯，然後打了一個噴嚏。當萬榛抬頭看去時，只看見那人瘦削的背影，以及左手拄著拐杖緩緩走著。這熟悉的步姿、背影和聲音，令他更確定自己看見的人是誰！
「喂！你——」萬榛想叫住那人，電梯門卻毫不留情地關上。他連忙看了眼剛才的樓層，在心裡留了底。
聽見喊聲的雲安頌停下腳步緩緩回頭，卻只看見應聲關上的電梯門。他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遂收回視線繼續往實驗室的方向走去。
實驗人員見他回來了只是抬眼看一下，然後繼續專注手頭上的實驗。他逕自穿過實驗室，來到被隔離的玻璃房前，坐在床邊的Alpha立即回過神來，走到牆邊拿起話筒說：「你今天出去這麼久？他們沒把你怎樣吧？」
雲安頌搖搖頭，淡笑說：「沒事，不用擔心。俞昭言的狀態穩定下來了，待藥性慢慢排出，應該很快會沒事的。」
「憑什麼這麼肯定？那個人說過，俞昭言要是不痊癒，就每天給你注射激素！你的身體怎麼受得住！」
雲安頌輕笑說：「你忘了我是Beta嗎？沒事的。再者……我能肯定這些激素對身體無害，至少……對Alpha一點傷害都沒有。」
「你怎知道？」Alpha著急地說。
「因為第一個試這種藥的人現在還好好的，還跟Omega生了一個健康的孩子。」
一群身穿白袍的研究人員分別解鎖進入房間和走近雲安頌，像看待白老鼠般看著二人，語調平淡說：「明天進行實體測試，現在要先抽血再注射藥劑。」
Alpha緊張道：「什麼測試？！你們想幹什麼！」
高大的研究人員往Alpha的手臂扎了一針麻醉劑，他漸漸失去力氣被人抬上病床任人擺佈。雲安頌眼前的研究人員拿出同樣的麻醉劑向他步步進逼，他抬手止住對方接近，淡說：「不用，你要抽血還是測試我都會乖乖配合，畢竟他和我的命都在你們手裡。」
雲安頌看了眼隔離病房裡的Alpha，心裡暗嘆一聲，又說：「但我要知道明天要進行什麼測試。」
為首研究人員直盯著他說：「Alpha發情期及Beta增孕劑交配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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