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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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冬季就是雲安頌正式通過三個月試用期,成為幼稚園保健老師的日子。正當他以為一切走上正軌時,突如其來的變故令他再次陷入手足無措,甚至茫然恍惚的困境。
那天他如常撐著拐杖回到學校,剛放好背包穿上白大褂走到校門迎接學生回校,餘光瞥見那天跟著他的銀色轎車,正疑惑那輛車為什麼又停在學校門口,他就被一群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記者圍堵,大量錄音器材和相機對著他,刺目的閃光燈不斷閃動。紛擾中,他聽到有人大聲質問:「是你介入章總與章太太的婚姻嗎?身為Beta卻勾引Alpha,還故意流產跟章太太搶人?聽說你還是個醫科生,用藥令自己懷孕從而勒索章總?」
他抬手擋住刺眼的閃光燈,在眾人步步進逼下亂了腳步,餘光瞥見一臉害怕的家長和孩子,他顧不上步履蹣跚的自己,回頭跟不遠處的老師們說:「快點帶孩子進去!」
老師們點點頭兵分兩路,一幫護送孩子,一幫插在雲安頌和記者之間說:「不好意思,這裡是私人地方!再推我就報警了!」
「雲先生回應一下!聽說你當年故意撞上章總的車,還藉著傷殘的腿搏得對方同情,跟你的母親合謀詐騙章家的財產!而你本人的私生活還亂得很,曾經與多個Alpha和Beta發生關係——」
那場車禍對雲安頌來說是一道傷疤,他的母親、他的偏執、他的愛情與青春,甚至他的怨恨都因這件事而起。他一直用力捂住傷口待它慢慢癒合,好不容易捂了十多年,在快要痊癒時被人用力撕起,再次變得鮮血淋漓。
他赤紅著眼,雙眼不能聚焦眼前的人群,在朦朧中感到咽喉彷彿被人牢牢掐住,不能發出半點聲音。
記者見他一臉驚恐的模樣,像看見生肉的餓狼般亢奮,而夾在中間的老師則擔憂起來,想把記者往外推,但始終力不從心,快要被推搡去了半條人命。
雲安頌只覺得頭昏腦脹,他不明白為什麼原本美好的生活會再次變成一團糟!他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抓住頭髮,用力得快要把頭皮生生扯下來。
倏然一雙大手從後抱住他,用外套蓋住他的頭。他貼著溫熱的胸膛,透過胸腔的震動聽見那人悶聲說:「稍後時間我會發聲明澄清。萬榛,餘下的事由你處理。」
一陣天旋地轉之中,他被帶著熟悉味道的男人抱起帶離煩擾的現場,在保護下坐上轎車的後座。他聽見關門聲,還有司機開車的聲音,而他只能繼續在那人懷中動彈不得,聽著彼此急促的心跳與呼吸聲。
手不自覺地掐得拐杖吱吱作響,那人低聲嘆了一口氣,輕柔地掀開西裝外套。在微暗的車廂中,他看向近在眼前章昀睿,一呼一吸都是對方的味道。
章昀睿看向緊張焦慮得發抖的雲安頌,抬手輕撫他的臉,愧疚道:「對不起,是我處理不當。我沒想過容倩竟敢跟我對著幹,還敢動你。」
雲安頌躲開他的手,抿了抿嘴,啞聲說:「我跟你們沒有關係,為什麼他們要找上我……」
章昀睿收回被躲開的手,轉而抱著雲安頌說:「我離婚了。我希望能重新面對真正的自己。」
「那關我什麼事?不要說你是為了我才離婚,我們早就在你結婚那刻……不,在你相信我媽媽所說我是騙徒那一刻就該完了!」雲安頌的情緒再次失控,最後一句幾乎竭盡全力大喊出來。
「對,我們完了。」章昀睿閉上雙眼,咬牙說:「在我不相信你……在我撞到你卻不肯承認開始,我就不配得到你。」
第一次聽到對方終於親口承認自己是當年撞傷他的人,雲安頌的眼淚隨著一聲低笑流下來,他聲音發顫說:「你憑什麼一直以來冷眼看著我內疚自責……我們十幾年的感情裡,我從第幾年開始被你冷落責怪?你怎麼敢把所有錯全都歸咎在我身上?」
「對不起。」章昀睿抱住雲安頌,埋首在他的肩窩裡,續說:「我錯信你的母親,我太懦弱無能,我怕你走、怕你原來從未愛過我!」
聽到對方的道歉,雲安頌痛苦地蹙眉低泣。怎麼會未曾愛過,只有愛得太深,愛到粉身碎骨。
他回抱章昀睿的背,兩人浸沉在一場苦戀之中,心想靠近卻又怯懦地退開,不知所措。
車緩緩駛進他們曾經的家,章昀睿牽著雲安頌的手下車,二人默契地沒有向對方提問與解釋,靜靜地走進昔日的家。
打開屋門,雲安頌以為內裡沒有一絲人氣,沒想到屋子的裝潢與以前一模一樣,茶几上還有章昀睿的日常用品。他看著章昀睿自然而然地把鑰匙放在玄關的鞋櫃上,拿出他曾經穿過的拖鞋,放在他面前說:「這是新的,以前那雙丟掉了。」
他穿上拖鞋,隨著章昀睿的腳步走到臥室。
章昀睿拉開被子示意他躺下來,他抿緊嘴巴扶著牆後退一步,拒絕的意思顯而易見。
章昀睿垂下手,勸道:「我只是想你好好休息。待會我買外賣回來,至少讓我跟你一起吃午餐。」
躺在床上盯著上面的天花板,雲安頌不知自己怎麼躺下來,也不知章昀睿是怎樣走出去買外賣。記憶裡,章昀睿從來不曾親自出去買外賣,更遑論為了他曠工,還要跟他一起吃午餐。
他抓住身上的被子蓋過頭頂,屬於章昀睿的味道濃濃包裹著他,顯然對方時常躺在這個位置上。
久未發洩身體慢慢熱了起來,他立時掀開被子坐起身,舉步維艱地走到浴室洗把臉冷靜下來。
頂著滿臉冷水抬頭望向鏡子,他瞥見牙刷形單影隻放在漱口杯裡,款式還是以前章昀睿慣用的品牌。他盯著鏡櫃,心裡說不要打開櫃子,但手卻不聽話抓住櫃門。他彷彿打開潘朵拉的盒子那樣,看到還未開封但熟悉的、他曾經常用的同款洗漱用品。
緩緩關上櫃門,透過鏡面仔細看過浴室,發現這裡的一磚一瓦都沒有變過。他懵然地回到臥室,乏力地躺在床上,用手臂擋住雙眼。
把所有東西維持原樣有什麼意思?它們只是看似一模一樣,但根本不是原本那樣東西。明知不一樣,卻還要買同樣同款的回來,為什麼……
每次想要放棄的時候,章昀睿總是做一些令人捨不得放手的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責怪自己沒有堅持,總是犯賤原諒這個人!但心底裡又有道聲音質問他:真的都是章昀睿的錯嗎?做成今日的局面,難道你一點錯都沒有?
他煩惱地抓亂頭髮,翻身伏在床上,恨不得用被子悶死自己算了!悶著悶著,一直緊繃的神經不自覺在熟悉的環境下放鬆下來,睡著了。
章昀睿提著外賣氣喘吁吁回來,急忙蹬掉鞋子,把外賣放在餐桌上直奔臥室!一開門看見趴在床上熟睡的雲安頌,一直懸著的心才放鬆下來。他走進浴室洗乾淨雙手,換上乾淨的衣服重新把自己收拾妥當,才回到臥室給雲安頌蓋好被子,輕輕在他額角上落下一吻。
他剛才一直怕雲安頌再次悄悄走了,再次躲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幸然,人還在自己家裡,碰到溫暖的皮膚,他才有安全感。
他輕手輕腳在雲安頌身邊躺下來,凝視著他熟睡的臉。曾經的怨和恨在四年間不斷蘊釀,原以為見到雲安頌時會洶湧而出,沒想到甫見到對方就如遇到洪水的柴火,怒火被一下子沖走不留半點煙灰。而被火燒灼的地面,卻浮現出刻骨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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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安頌尷尬地坐在餐桌前吃著熱乎乎的飯菜,他不時抬眼偷瞄對座的人,卻每次都能準確地對上對方帶著笑意的眼睛。
他受不了那直白的眼神,捂住雙眼說:「你不要盯著我看好不好?」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看著你?」章昀睿笑說,伸手夾了一塊糖醋排骨給他。
「幾年不見,你變無賴了。」他揉了揉臉,繼續埋首吃飯說。
章昀睿一笑,托頭說:「如果耍無賴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不妨無賴一次。」
雲安頌把糖醋排骨吃下,鼓著臉回想剛才驚醒的狀況。他沒想到自己會不知不覺趴在床上睡去,更沒想到一睜眼便看見章昀睿近在眼前的睡臉。他很多年沒有跟對方如此接近過,一時間嚇得往後退,卻一不留神掉下床去!沉重的聲響驚醒了章昀睿,看著對方憋笑的樣子把自己撈起來,立時尷尬得整張臉炸紅起來!
「安頌?」
章昀睿的聲音喚回他的神志,他疑惑又手足無措地望著對方。章昀睿心知他沒有聽到自己的說話,重覆一次說:「那些記者我都讓萬榛處理了,你這幾天向學校請假,待我把事情了結再上班,可以嗎?」
「嗯。」雲安頌點頭,續說:「章太太……孩子還好嗎?」
「沒事,霽景一早知道離婚的事,他還小,將來再跟他解釋。至於容倩,她很快會閉嘴。」章昀睿把碗筷收起來,從廚房駕輕就熟地捧出茶具,給自己和雲安頌倒了杯熱茶,淡說:「她既然選擇這樣做,就該知道有什麼後果。」
雲安頌垂下眼,放下碗筷說:「你以前也想過這樣處置我嗎?」
章昀睿聞言怔住,握著茶杯的手頓在嘴邊,縷縷熱霧蒸得他眼前一片朦朧。
片刻沉靜後,他說:「想過,但我沒有實行。」
「是因為……找不到我?」
「不是。我……怕自己會傷害你。」
雲安頌十指交握,歪頭說:「那不要傷害她,好嗎?」
章昀睿皺起眉頭,直視雲安頌說:「理由?」
「她也是受害者。我了解她,更了解你。」
章昀睿一口氣把杯裡的茶喝光,斬釘截鐵道:「不說了。」
「昀睿。」雲安頌起身踉蹌追上收拾餐具的章昀睿。
章昀睿冷臉用手肘掙開他,怒道:「我承認是我故意設陷阱引她入局捉到她偷情的證據,但她沒有那個心思又怎會上當?你又想說是因為我對她冷淡對吧?我不想再往前翻舊帳解釋我為什麼對她那麼冷漠!你了解我,我也很了解你,雲安頌!」
雲安頌握緊被拒絕的手,抿了抿嘴。
「你在怪我,怪你自己,卻不怪容倩,不怪我爸,不怪其他人!你可以看看我嗎?我求你了……我想重新開始,不想再為彌補過去而活著!我不報復你,不恨你,不怨你,因為我珍惜你,想跟你一起擺脫過去,好好談一場戀愛,活在當下!」章昀睿說到最後連聲音也顫抖著,他壓下激動閉上眼睛,咬緊牙關。
「這三個月來,一直忍著不去見你,看著你找到心儀的工作、跟麥尚柔他們吃飯,甚至讓甄守陽照顧你!我只能躲在角落偷看,只怕你再次拒絕我,將我遠遠推開,唯獨我被拒諸門外……」
突然一股溫暖襲來,緊緊抱住氣得發抖的他。
雲安頌抱緊他,蹙眉道:「如果放下一切愧疚,你和我還剩下什麼?」
「我們只可以活在愧疚和怨恨裡嗎?」章昀睿任由他抱住自己,低頭說:「難道我們這輩子都要這樣相處下去?」
章昀睿單手捂住自己的眉眼,挫敗道:「我也會累,也會想找個依靠,但你再也不願意成為我想要的那個人。我騙過你、我傷害你,我承認錯誤,是不是依然沒有重新開始的可能?是不是即使我做什麼,都沒有資格愛你?你也不再愛我了?」
「不是……你先冷靜下來。」雲安頌輕撫他的背,抬頭看著章昀睿的臉,生怕他一放手便露出淚流滿面的樣子。
誰知章昀睿一放手便露出赤紅的雙眼,強勢地追問:「我很冷靜。你說『不是』,這代表你還願意愛我,對嗎?」
雲安頌見他的臉隨著說話越來越近,直到他的鼻尖前停下。他的嘴巴張張合合嚅囁片刻,最終惱羞成怒推開章昀睿,說:「你接連問這麼多問題,我怎麼答!」
章昀睿驟然俯前吻住雲安頌的唇,在他反應過來前放開他,沉聲說:「那我只問一句,你愛我嗎?」
雲安頌抿緊被親紅的嘴,逃避章昀睿情深的眼神,一直低著頭繃緊渾身的肌肉。久而久之,他的左腿開始不堪重負微微顫抖起來,當他反應過來時,左腿已決定毅然罷工,整個人立時往左歪倒。幸好近在眼前的章昀睿及時撈住他,不然他就要倒地不起,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章昀睿見人既然已落在懷裡,便毫不客氣把他抱起來,放到沙發上說:「我不逼你,以後再答我也可以,但我希望你能答出我想要的答案。」
雲安頌往後挪動,手肘碰到昔日他最喜歡抱在懷裡的大抱枕,腦裡忽然閃過那日與抱枕一同落在地上的自己。全身的血液彷彿涼透,他怵然抓住擋在他面前的章昀睿,聲音顫抖說:「我不要坐在這裡……」
「怎麼了?」章昀睿感到他按在前臂上的手越發冰冷,連臉也青白起來,頓時緊張起來。
雲安頌似是再也忍耐不了猛然掙扎起來,恐懼引起的腹部疼痛起來,他抱著肚子捲起身體,哽聲說:「肚,好痛……」
章昀睿知道這是生殖腔受損後帶來的後遺症,他連忙翻出放在茶几間隔裡的止痛藥,大步跨到廚房倒了杯溫水,扶起雲安頌將藥送進蒼白的嘴裡,慢慢讓他喝水吞下藥丸,壓下驚慌哄道:「慢慢喝,吃過藥後我帶你回房休息,我陪著你。」
嚥下藥丸和水的雲安頌冒出一身冷汗,他猶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力掐緊章昀睿的手,熟悉的環境令他下意識忍著疼痛說:「你走吧,我沒事的……」
「你這樣我怎可能走,而且這裡是我們的家,你要我回去哪裡?」話畢,章昀睿將他抱到臥室放在床上,又走到浴室濕了一條暖毛巾,二話不說將雲安頌剝光,用暖毛巾擦去全身的冷汗,再換上乾淨全新的睡衣。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藥力漸漸生效,雲安頌抱著肚子微微彎身側躺,當他感到章昀睿輕撫他的臉,他不自覺地往那寬大的掌心靠去,憂愁淡說:「這是孩子留下的痛,不會復原,像我們的關係一樣。」
章昀睿依然輕撫著他的臉,彎身在他的眼瞼上落下一吻說:「只是現在不會復原,將來一定有辦法可以回復健康。你是讀醫的,你會跟病人說一旦得過病一輩子就完了嗎?只要病人康復,即使留下傷疤亦與正常人無異。」
雲安頌垂眼想了想,再抬眼看向章昀睿時,眼裡多了分疲憊的笑意,「現在的你真的很會辯駁,不當律師太浪費。」
章昀睿樂意接受這份讚賞,笑道:「承讓,可惜做章總已經有夠忙,還要照顧身體抱恙的男朋友,我沒時間當律師。」
「男朋友……」雲安頌聽到這個字時,感到雙眼不由自主分沁出多餘的水份,他合上眼睛,淺笑說:「這個身份對我來說真陌生。」
章昀睿直接躺在床上,牢牢將他抱在懷裡。雲安頌埋首在他的胸前,從厚實的胸膛上聽到章昀睿沉穩悶聲道:「跟這個稱呼熟稔起來後,再慢慢成為我的終身伴侶吧。」
他低聲地應了一聲,任由對方把自己抱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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