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重逢,小雨,妳應該開心才是。」
聲音自背後息來,亭君冷不防的回頭。
杏花裸著身上,高級的絲絨睡袍,自腰際的束帶邊垂下,遮掩住了下半身,綢緞般的黑髮隨意批散,整個人透著妖異的氣息。
「你、你到底是誰?」亭君問。
「小雨,妳不覺你的問題很可笑嗎?我們同學多年、有誼深厚,妳不應該這麼問我的,我當然是杏花,你們的小跟班,王興華。」杏花的笑意帶著諷刺,像是在嘲弄亭君的無知。「我忘了妳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的亭君了。」
「如妳所知,我還有另一個身分,陸軍第39師的指揮官,少將王興華。」杏花將手中拿的東西舉到亭君的面前,原來是亭君的手機,畫面上正是先前美樂蒂傳給亭君的那張照片,少將王興華的大頭照。
亭君死死的盯著眼前著個男人,他與手機裡的那人的長相如出一轍,如果時間在往前推一點,回到杏花剛從浴室走出來的那一刻,亭君真的會相信,眼前的王興華可能是個鬼,但,自從與他有了肉體上的接觸,那真實的衝擊感,那汗水與體液的交融,亭君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一定是個活生生的人。
「你到底是誰!」亭君怒吼著,受騙與羞辱轉換成難以抑制的怒氣。
「我說了,我是王興華。」杏花輕浮的坐入沙發,翹著他修長的二郎腿,絲絨睡袍被撐出空隙,杏花雙腿間的雄偉又在她的面前若隱若現。
亭君咬著唇,努力避開他肉體上的誘惑,「你不是,杏花不會這樣對我。」她看向一旁茶几上精緻的陶杯,終於知道自己為何剛才會控制不了自己的性欲,「你在我的茶裡下藥了,是吧?」
杏花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小雨,妳不應該這麼精明,我印象中的妳是單純善良的,都怪他們把妳帶壞了。」
「是時間讓我們有所成長;而你,卻依然活在過去。」亭君望著眼前這個男人,她並不感到害怕,還隱隱約約的覺得,他一定是她熟悉的故友。
「妳錯了,活在當下的是妳和我,至於伍聿杰、王興華,他們才是活在過去裡的人;更明確的說,他們的生命只存在於妳虛幻的記憶裡,早已一無所有。」杏花順手點了根菸,屋子裡瞬間煙霧瀰漫。
亭君很想避開那股煙味,但她卻無處可逃,便說:「你是間接承認了,你不是王興華;再說,杏花一直體弱多病,他是不可能抽菸的。」
「的確,小雨,我再演下去也沒有意義了。」杏花聳聳肩,又說:「其實是我太天真,我只是奢望著,妳能自己認出我……妳知道嗎?小雨,這些年,我頂著王興華這張臉皮看著妳,妳知道我有多痛苦嗎?妳的每一個笑容都不是真正的屬於我,而是給那個王興華的,不是我、為什麼不是我……」杏花歇斯底里的抓著自己了臉,就像是想把自己的臉皮給剝下來……
亭君驚訝的退了兩步,卻不小心被腳邊的皮箱給絆倒,那袋子的束口鬆了開來,一顆骷髏人頭滾了出來……
「啊────!」
亭君的尖叫聲打斷了杏花的動作,他抬起頭來,卻是一臉的黯然哀傷,他的五官實在精緻,任何情緒都能呈現不同的俊美,「小雨,我要的其實不多,只是希望能陪在妳的身邊,可他們偏偏總是圍著妳打轉,先是聿杰、然後是杏花……小雨,我的小雨,我要怎樣才能讓妳注意到我呢?妳是只屬於我的小雨啊!」
小雨!?
「你叫我……小雨,你是胡、胡正維。」亭君驚訝的摀著自己的嘴。
眼前的「杏花」露出了受到救贖般的笑容,「小雨,妳果然沒有忘了我。」
胡正維。
小雨……印象中,只有胡正維會這樣稱呼她。
亭君的腦中慢慢的浮現出一個人影,那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少年,滿身的油垢味,顯然是很久沒有洗澡了;總是穿著一身骯髒的制服,坐在班上臨近垃圾桶的那個角落坐位,沒有人願意搭理他,連老師都當他是隱形人;如果不是學校礙於社福機構的壓力,這樣的人渣是不可能進到校園裡的。
高中的那些年,也只有善良的亭君不會對他擺臉色,還偶而會和他聊上兩句,關心他的情況;當然,亭君的行為很快也遭到班上同學的非議,人人都勸她:「地上的垃圾別亂撿,弄髒手可就不好了。」
亭君往往一笑置之,好在,她在班上的形象還算不錯,加上有聿杰和杏花撐腰,大家也不便多說什麼……
「胡正維,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亭君說完後,突然覺得自己很傻,胡正維的目的再清楚不過,亭君站起身子,避開那顆骷髏頭,她想那一定是胡正維計畫裡的道具。自從認出對方的身分後,亭君突然來了勇氣,她雙手環胸的瞪著胡正維,質問倒:「我這陣子發生的怪事,都是你搞的鬼吧!」
「這話從何說起?就算你在皮箱裡發現幾封聿杰的信,總不能就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吧?說不定是他真的顯靈了,給妳寫信呢!」胡正維避重就輕,重新點燃一根菸,又恢復他慵懶的神態。
「聿杰寫字給我時,因為怕被我消遣,都會故意寫的很醜,這是我們多年的默契;而且,杏花從來就不叫我小雨,是我近來神經緊繃,才會忽略這些細節。」
「我當年在王興華的考卷上動手腳,然後處心積慮的接近他們,一同南下讀大學,就是為了要多知道一些你們之間的事情,可惜我終究走不進你們的小圈圈。」胡正維吐了口煙,眼神看起來十分懊惱。
亭君異常的冷靜,其實,昨天下午她一個人在捷運站的月台上,就已經把這幾天發生的怪事,全都分析過一次。
李大哥、水電師傅、咪嚕、美樂蒂還有聿杰的信,這些事情虛虛實實,她根本無從判斷真假;然而,唐霜與她在圖書館裡查到的舊報紙,卻是客觀的事實。
亭君很確定,不論是李大哥、水電師傅,還是咪嚕或美樂蒂,在與這些人接觸的時後,他們都是活生生的,根本沒有一絲鬼魅的氣息。
可這些活生生的人,卻紛紛成了報紙或新聞上的死者,當所謂的巧合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發生,那只能說……
所有的巧合都是一場陰謀、有人在背後計畫著這一切!
只是,那時的亭君還沒有收到美樂蒂傳來的照片,所以她第一時間就想到要找「杏花」求援,希望對方能以旁觀者的立場幫她分析一下。
然而,當她看到美樂蒂傳來的大頭照後,亭君突然意識到,事情的複雜程度遠遠超出她的猜測;接著,是「杏花」強行與她發生性關係,簡直讓她身心俱疲……直到,發現皮箱裡的東西,亭君終於能概略勾勒出整件事情的輪廓。
「是你故意讓美樂蒂跟我說那些事情的吧?」亭君決定進一步釐清真相。
胡正維鄙夷的一笑,「她是我經紀公司裡的新人,我發現她長的神似當年公寓情殺案的死者,所以讓她來幫我演場戲;我跟她說,如果演得好的話,我就把她推薦給偶像劇的製作人。」
「那咪嚕呢?也是你請來的臨時演員?」亭君又問。
「小雨,妳太小看演員的專業了,其實美樂蒂和咪嚕是同一個人,只是那晚她敷著面膜,又故意換上另一種聲音,所以妳才沒有發現;接著,我讓她在妳的水裡加了一點迷幻藥,本來我也沒有太大的把握,但妳果然在半夢半醒之間,產生了咪嚕上吊的幻覺,還夢遊般的衝了出去……
於是,她再換上了美樂蒂的身分,與妳在樓梯間相遇。小雨,別把我想得太複雜,一切都再簡單不過了,是妳自己疑心生暗鬼。」胡正維一臉的無辜,真讓亭君作嘔。原來……是迷幻藥,怪不得她昨天和「杏花」在床上纏綿時,會看到窗外的杏樹上吊著人體。
胡正維的處心積慮,簡直讓亭君不寒而慄,但她還有另一個疑問,「那李大哥呢?也是你劇本裡的一個角色?」
「妳的李大哥的確是老兵李彥儒的兒子,妳會跟他租房子純屬巧合,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畢竟,我能事先布置好一切,卻無法左右妳的選擇,不是嗎?」
胡正維接著說:「只是,當你告訴我,妳的新居竟然是那棟公寓的時候,我還真是嚇了一跳呢!其實,我本來也沒有打算大費周章的演這一齣戲,只是妳那個李大哥,實在太噁心了,他偷偷的在妳家安裝了針孔攝影機,所以妳家才會不時跳電,那名水電工就是因為發現了異樣,但還來不及跟妳說,就先被他滅口了。」
「你知道的,未免太詳細了。」如果說胡正維和李大哥兩人沒有勾結,亭君打死也不相信。
「好吧!嚴格說起來,我也算是個小小的旁觀者,李大哥種種偷窺的行為,我倒是贊助了他一點資金,我也很想知道,透過攝影機看到的小雨,會是多麼的迷人。請原諒我這一點小小的私心。但、我並沒有讓他殺了水電工,只是請他警告一下對方罷了。」
胡正維的語氣始終帶著真誠,似乎為了亭君,他可以不計代價的犧牲一切。這時,亭君又想起另一件事,「那葬儀社的電話,又是怎麼一回事?」
「是我讓李大哥偷偷掉包了他的名片盒,那晚我透過監視畫面看著無助的妳,便想要給妳一點小小的娛樂,小雨,妳千萬別生氣。我的聲音裝的很像女人吧?」
「我不懂,為什麼李大哥願意讓你參與這一切,是你收買了他?」
「小雨,你忘了嗎?李大哥曾跟妳說過關於公寓的歷史,一樓的住戶……」
一樓的住戶?
「是、是那個撿破爛的老榮民?」亭君腦中靈光一閃。
「是啊!我的養父一輩子都沒有結婚,辛辛苦苦的把從垃圾堆撿回來的我扶養成人。我和李大哥本來就是舊識,所以當那個二愣子跟我聊到妳時,我自然得替他出點主意。」
「你這根本是在害他。」亭君吼道,胡正維的心態顯然嚴重的扭曲。
「一個李大哥算什麼,八年前我送走了聿杰,之後又眼睜睜看著興華在我面前死去。我心想,妳終於就要屬於我了。可是,卻總有人欄在我的前面,偏偏還是自幼最照顧我的李大哥,小雨,為了妳,我放棄的太多了。」
亭君根本無法接受他的自作多情,她緊張的追問:「聿杰、杏花……你把他們怎麼了?」
「八年前的那場山難,我實在不願去回想;但是對王興華,我已經仁至義盡了,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在得知死黨失蹤後,竟然一病不起,之後醫生更發現他有隱性的惡性腦瘤,他的家人決定送他到外國就醫,還委託我同行。後來,他得知自己的病情已無力回天,就將家人匯給他的醫藥費全給了我,並請當地的整形醫生將我整成他的模樣。他臨終前握著我的手,虛弱的說:『從此刻起,你就是王興華了。』他請我以他的身分來延續他的人生,替他安慰父母、還有,照顧妳……」
亭君聽到這裡,早已淚流滿面。她想起杏花確實有出國就醫兩年,期間他們仍不時有聯繫,但她萬萬沒想到,杏花早已病入膏肓……
「小雨妳說,我既然接受了興華的託付,自然要盡心盡力,不!我、我就是王興華,沒有人可以傷害小雨,就算是李大哥也不行。」
「小雨,我不是存心要傷害妳的,我只是希望妳主動來找我,我以聿杰的名義寫信給妳,就是希望妳早日離開那間公寓。是美樂蒂那個蠢貨,我只是叫她傳李大哥的父親、還有二樓趙伯伯的照片給妳看,可她卻畫蛇添足,把興華他爺爺的照片也傳給妳,興華和他的爺爺同名,他的爺爺是少將,根本就不可能委身在哪種簡陋的公寓裡。
她大該是無意間看到那張大頭照,對我和整件事情起了疑心,所以才故意傳那張照片來試探妳。是那個蠢貨毀了我的計畫,要不然,我怎麼忍心讓小雨,身陷在這麼大的恐懼中呢?」
「杏花的事,他的家人知道嗎?」亭君追問。
「不,我依照他的遺願,當然不能告訴他的家人;但我是很重感情的,也設法把他帶回來了。」
亭君拭去淚水,問道:「那杏花的遺體呢?你將他葬在哪裡?」
胡正維指著地上那包人骨和那個頭顱,說:「就在那!你們不是已經見過面了嗎!」
「什麼!你竟然……」亭君終於崩潰的尖叫出聲。「胡正維,你簡直喪心病狂……」
這時,胡正維自椅子上站起身,他腰間的絲絨睡袍滑落,他潔白的腿與跨下的巨物如毒蛇猛獸般覬覦著亭君。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
「你、你想幹什麼……」亭君害怕的退後,昨夜是因為被胡正維下藥,她才會無力反抗,此刻,她決不可能再讓這個變態得逞。
她又退了幾步,不小心踩到腳便的東西,亭君重重的跌了一跤,被她採到的球體滾向一邊──是杏花的頭顱。
亭君連忙跑進胡正維的房裡,便將門反鎖。她來到窗邊,床頭的那扇窗,窗簾不知何時拉上了……
亭君一把將窗簾拉開,眼前的畫面讓她的心跳漏了兩拍。
窗外的杏花樹,美樂蒂被死死的吊在樹幹上。
天呀!昨天的畫面不是幻覺,難道美樂蒂也被胡正維滅口了?
這時,房門上的鎖被打開了,胡正維的聲音傳了進來:「小雨,都怪美樂蒂把妳嚇成這樣,所以我幫妳把她給殺了。」
「等等,你別過來。」亭君放聲大叫。
她一刻都不想,再和這個變態待在同一個空間裡。
亭君將窗戶的玻璃門推開,堅定的站上了窗沿,十七層樓高,清晨的風颳亂了她的頭髮。
她雙眼一閉,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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