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三樓半 - 19：遠方

突然被聿杰的一陣搶白，興華的臉色終於垮了下來。帶著茫然與迷惘，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聿杰，望向了無知的未來。

聿杰拍了好友的肩，強行抓回對方的思緒。「現在不是拍MV的時間，你今天不說清楚，就別想回去。」

興華被他逗笑，臉色轉緩，反客為主的問：「我想有心事的應該不只有我；像你這樣喜歡熱鬧的人，竟然會選擇南部的大學，肯定也不單純吧？」

聿杰聳聳肩，說：「我成績太爛，考不上北部的學校。還有，誰說南部就相對不熱鬧，全是你大少爺的刻板印象。」

「南部熱不熱鬧我是不知道；但台北卻有不少能低分錄取的學校。」興華淡然道，他似乎篤定了在聿杰看似合理的背後，隱藏的某些秘密。

「也沒什麼，就是我和琇珍姊的事情被我家人知道了，我爸丟不起這個臉，所以把我趕到天邊去，眼不見為淨。」聿杰嘴上說的輕鬆，但聽在興華的耳裡卻無比沉重。

「你、琇珍姊？」興華不可置信的瞪著好友。

聿杰口中的琇珍姊，全名管琇珍。是的年過四十但卻保養得宜的有夫之婦，她在聿杰住家的社區經營一家早午餐店。由於老公長年在國外出差，芳心難耐的琇珍姊，時不時會和年輕的男性顧客眉來眼去，言語上開些曖昧的玩笑。

興華記得曾和聿杰去過那家名為「胖媽媽」的早午餐店，他對琇珍姊的印象很不好，私下調侃道：「什麼胖媽媽，根本就是蕩媽媽，淫蕩的蕩。」

但聿杰卻不以為然，認為琇珍姊親切風趣，還會不時幫他免費加菜。聿杰儼然成為「胖媽媽」的忠實顧客。

高二下學期的某一天，聿杰全家出國旅遊，因為鄰近期中考，獨留聿杰一人在家。結果聿杰放學時不慎把家門鑰匙落在學校，晚自習後無家可歸，只好去投靠琇珍姊。

第二天，聿杰遲到了，快到中午才來學校。

任憑興華與亭君的關心，聿杰推說沒事，但臉上卻寫滿了心事。

期中考過後，在一次三人的聚餐上，他們都喝了些酒，亭君已經不醒人事，聿杰半醉半醒，喃喃的說：「你知道我上次，為……為什麼遲到嗎？……前一晚住……住在琇珍姊家。」

「你睡過頭了？」興華此時神智清醒，他家訓良好，滴酒不沾。

「我、早上醒來……沒穿衣、衣服的，躺在她床上，她、她也什麼都沒穿。」聿杰的眼神開始迷離，飄渺如夢。

「問題應該……是、是出在睡前她給的，那……那杯牛奶。哈哈！杏花你說，我是不是、是不是給人迷……迷姦了？」

聿杰自顧自的說完，終於意識透支，昏昏沉沉的趴在桌上。

興華大感吃驚！望著倒頭睡去的聿杰與亭君，他靜靜的坐了片刻，五味雜陳。半小時後，他才打電話讓家裡的司機來接他，順道將兩位好友送回家。

那次聚餐酒醉後，聿杰就沒再提過這事，聿杰依然是「胖媽媽」的常客。一切彷彿是興華自己的幻聽；或是聿杰酒後的胡言。一切的一切，興華只能默默的看在眼裡、藏在心裡。

所以此時，當聿杰提到「我和琇珍姊的事情」，興華無比震撼，他訥訥的問：「你說你和琇珍姊？」

聿杰依然神態自若，微笑道：「杏花，不用假裝驚訝；我那次是借酒裝瘋，故意要說給你聽的。因為那時的我還無法獨自承受。不過之後，一切都好了。」

興華說：「好吧！我是不知道後來你們怎麼了，但從你之後的態度看來，你們應該相處得不錯。」

聿杰點到為止，不在接續他與管琇珍的發展，他靜靜的看著興華，說：「杏花，我有一種預感，這次南下，很可能會一去不會。我要去尋找新的故鄉。三十歲的那個約定，說穿了是我對自己的提醒，不論身在何方，都不能忘了你們。」

興華沒再說話，他突然想起了聿杰在他畢冊上留下的那段文字：

『我們就是會愛上跟自己完全相反的東西。

所以才想要離開。所以才試圖抵達。

所以才有一個地方叫做故鄉，

有一個地方名為遠方。』

當時他還取笑聿杰：「文謅謅的裝什麼文青！」聿杰反常的沒有反駁，只是一笑置之的說：「書上抄來的，很符合我現在的心情。」

「換你了，王興華，你在煩惱些什麼？」聿杰一臉的痞樣，休想模糊焦點。

「我生病了，家裡安排我去南部靜養。」由於聿杰的坦承，興華也沒有理由再隱瞞了，比起對方的韻事，養病顯得微不足道。

「生病？嚴不嚴重？你家是有錢人，有病就馬上治，靜養什麼啊！」這下換聿杰焦躁起來，興華雖看似文弱，平日倒也是健健康康，是什麼病需要離鄉背井的到外地去靜養。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是什麼病，家人和醫生都不告訴我，只是替我做這樣的安排。」興華據實以告，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家人手中的傀儡，任由父母長輩的擺弄。「而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能讓我自己選擇學校。」

興華的眼神再次變得茫然與迷惘，但他似乎發覺了些什麼，瞳孔突然有了神采。聿杰覺得自己快被那眼神給穿透了。只聽興華緩緩的說：

「我沒有愛上什麼，也沒有想過要離開或抵達何處。故鄉在哪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但在未知的遠方，一路有你嬉鬧相伴，我覺得踏實多了。」

亭君在醫院休養三天，終於可以出院了。

她已經分不清這段時間以來，所有經歷的真實度。先是三樓半的貓影鬼魅，然後胡正維收買李大哥與美樂蒂的變態佈局；在被胡正維玷汙後，她選擇跳樓輕生，結果遇上自稱陰間使者得白衣男子，說她便是當年許寶珠的轉世……

如此深刻、如此虛幻，就像惡夢般，夢醒了仍舊心有餘悸……

之後幾天的事情，亭君的記憶較為真實。她依然是三樓的房客，房東李大哥依舊古道熱腸；二樓的房客是大學生美樂蒂。與她來往多年的興華其實是胡正維冒充的；真正的杏花借由學長的身體，道出自己亡故的真相。同時也是杏花情求陰間使者，給亭君一個重生的契機。

至於失蹤的聿杰，依然生死未卜。

住院的這段時間，她曾向學長詢問聿杰當年失蹤的經過，卻沒有得到明確的線索。呂立偉顯然知道的也有限。

她想起十二年前與聿杰和興華的約定，內心感到無限悲傷。

十年生死兩茫茫。

「亭君，手續都辦好了，可以出院了。」呂立偉面露微笑，走到病床前。

稍早時，護士便已拆掉亭君手上的點滴，讓她先在病房裡等候；但亭君卻因為這些迷霧重重的事件，弄得心神不寧。

「喔……好的。」亭君勉強回過神，但她的笑容卻藏不住愁緒。

「亭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應該打起精神。不要辜負了興華的苦心。」這幾天，亭君已將本劇第一章到第十八章的經過，詳細的告訴他。

歷史系畢業的呂立偉，邏輯與思辨的能力都不錯。他冷靜的替亭君分析事件之間的因果虛實。並且點出了亭君眼下應該正視的問題，便是：

亭君重生後，房東李大哥與美樂蒂究竟立場為何？還有，陰間使者要求亭君尋找當年公寓情殺案的真相。

呂立偉本來就是一個不可知有神論者；對鬼神之事，因為不可知，所以不排斥，但也絕不迷信。

只是親眼看到興華的鬼魂消散的那一幕，徹底顛覆他的認知。

「我知道我應該振作，但我卻不知該怎麼做？」亭君不知道，此時的自己該何去何從。身旁的所有人都心懷鬼胎，所有人都面目全非，甚至，所有人都在撒謊。

她看著學長那張充滿暖意的臉，卻不禁懷疑起，那臉皮底下的心思。

呂立偉拍拍亭君的頭，一副可靠大哥大的模樣，說道：「關關難過關關過，放心，學長陪著妳。」

擔任大學教職的呂立偉，由於下午還有一堂課，所以他直接將車開進校園，然後在教師餐廳用過清淡營養的蔬食午餐後，對亭君說：「學校裡的環境很好，我的課上到三點十分；妳可以四處走走逛逛，或是去圖書館休息一下，等我下課後我們再討論，OK？」

亭君點點頭，大學裡充滿朝氣的氛圍，讓她緊繃的神經略感舒緩，她微笑的說：「好的學長，我三點二十在這裡等你。」

兩人暫別後，亭君看了看牆上的電子鐘，正好一點鐘，有就是說，她得找個地方消磨這兩個小時的光陰。

由於之前在國圖的驚悚經驗，亭君實在不想去讀書館；只好在學校裡四處閒晃。

這時，身旁有的少女突然叫住了她：「姊姊，妳還記得我嗎？我們上次在國圖見過面。」

亭君望向少女秀麗的容顏，很快想起對方身分。「啊！真巧，妳叫唐霜對吧？我記得上次在制服上看到妳的名字。」

少女說：「是的，我叫唐霜，姊姊怎麼稱呼呢？今天也是來找資料嗎？」

亭君被對方的熱情感染，笑著說：「我叫亭君，我朋友是這裡的老師，我在等他下課。那妳呢？」

「哇！亭君姊的朋友是是大學教授，真厲害。」唐霜很是雀躍。「什麼科系啊？」

「恩、應該是歷史系吧！」亭君也不是很確定。

「天呀！那一定要介紹給我認識，我的第一志願也是這裡的歷史系。」唐霜喜孜孜的，臉上甜甜的梨渦，似乎能讓人忘卻煩惱。

「可以啊。」亭君心想，學長是個好相處的人，所以就擅自決定了。

唐霜接著說道：「我正在等我的傻姪子，他也是歷史系的學生，說不定他們兩個認識喔！」

亭君一笑。「說不定喔，真是太巧了。」

於是兩人結伴同行，唐霜帶著亭君往學校後門的方向走去。她說：「亭君姊，我要去校外商店街走走，妳要一起嗎？」

亭君看時間還早，便答應同行。

商店街裡盡是些年輕新潮的店家，服飾、餐廳、百貨等等。唐霜停在一間古色古香的閣樓前，歡聲說道：「到了，我今天就是特地要來這裡。」

亭君好奇的打量眼前的建築，那古典精緻的三層閣樓很是考究，散發出一種古韻的氣息。她不禁問道：「這好像是間古蹟？」

唐霜指的門匾上的三個大字說道：「不是啦，這家店叫做昂宇樓，是間很特別的店喔！」

亭君不解。「是賣港式飲茶，還是中式料理嗎？」她心想，現在還不是很餓耶。

「不是不是，走，一起進去瞧瞧。」唐霜故作神秘，單眼一眨，挽著亭君走進了那種神祕的閣樓。

閣樓的櫃檯後方，站了一名身穿錦繡金絲鳳凰天舞旗袍，一頭上個世紀上海灘名媛的髮妝打扮。帶著絲絨手套的手慵懶的托著下巴，一見到走進店裡的兩名女子，她嫵媚的抬起頭來，綻放出勾魂攝魄的絕美笑容，嬌聲道：

「歡迎光臨昂宇樓，我是掌櫃，敝姓何。好久不見，小霜、還有……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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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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