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與她撿到的孩子 - 一千零一夜

　　對外，她的故事從來秘而不宣，然而，她卻每晚都向男孩說一個故事。

　　一個故事——關於怪物的故事。

　　「於是，她為了搞清楚心臟到底是怎麼跳動的，把他剖開了。」

　　「哦？」男孩好奇地抬頭，「那她有得到答案嗎？」

　　她垂下了手，漫不經心地在男孩髒污的一窩頭髮中搔弄，想藉此打發他。然而，依偎在她腳邊的男孩並沒有就此罷休，只是抬頭，透過昏暗的燈光與指縫，看向在寬圓帽下的陰影；在陰影下，一對細長的眼睛正反過來打量著男孩。

　　她收手，別過頭去，將手放在交疊的膝上。

　　「你不該聽這些東西的。」她說：「會做惡夢。」

　　「我不怕。」男孩搖了搖頭。

　　她起身，拔地而起的瘦長黑影，像隨燈火而搖曳的風中枯樹。一對青藍色的眼珠閃爍，像困於老舊提燈中的鬼火。她的視線低垂，卻始終沒有離開男孩，而男孩也抬著頭，始終沒有挪開視線。

　　「你應該要怕。」

　　在昏暗的雨夜中，嘩啦啦的雨聲將除此之外的聲音稀釋得細不可聞，昏黃的街燈在積水中游動著，隨時要從邊緣滿溢出來。

　　她提步向前，方向堅定，腳步輕快，視風雨如無物逕直前行。

　　小鎮的居民不約而同地緊閉著門窗，不知是在躲避斜下的風雨，抑或是萊辛頓的魔女？僅有雨聲的夜晚單調得令人抓狂，但她從不欣賞身旁的景色，她的目的明確，就只是向前。

　　她在小巷前停下，轉頭瞥向了黑暗。她不知道自己在等待著什麼，像是個瘋子，重複著同樣的事情，卻期待有不同的結果；也許是近乎永生的生活太過無趣？又或是她確實已經瘋了？她沒有去思考答案，只是停頓了半晌，才提起早該跨出的步伐。

　　她踩過了一漥雨水，將水漥染成了淺淺的赭紅色。小巷的盡頭傳出了某種東西跌入水中的聲響，是一團瑟瑟發抖的東西。7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YRrbpJ7lr

　　男孩在水漥中掙扎、翻滾，像是困於網中的野兔，不惜弄斷腿也要奮力掙扎。她和男孩保持了一段距離，遠在水花濺出的範圍之外。她在思考要不要上前去結束男孩無意義的搏鬥，但她很快就拋棄了這種想法。

　　懂得掙扎，總比奄奄一息要來得好。

　　「我在尋找某樣東西。」

　　她刻意提高了聲音，讓男孩能夠在恐懼與雨聲中清晰地聽見。男孩也確實聽見了她。

　　她親切的嗓音讓男孩陷入了困惑，像是被打了名為疑惑的鎮靜劑，逐漸冷靜。直到男孩不再掙扎著濺起水花，她才走向男孩，在寬緣帽下一對細長的眼睛，回應著男孩朦朧的視線。

　　她閉上眼睛，傾聽除了雨落之外的聲響。那是細小、急促，卻又亂中有序的鼓動。

　　她上前，在男孩面前蹲下，強健有力的搏動自雨中傳來，伴隨著粗重不規律的喘息。她伸手，男孩甚至忘了要拒絕，只是任由那久未經曬而顯得蒼白的手掌，平貼在自己的胸上。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她滿足地深吸了口冷冽潮濕的空氣。

　　「我聽得見你的心跳聲。你覺得，那會是我在尋找的答案嗎？」

　　她倚坐在窗邊，望著雨滴落下，顯得有些沮喪，甚至懶得去清理身後成堆的狼藉。

　　撲通、撲通，心臟奮力掙扎著，每擠出一下能夠搏動的餘力，就變得越加衰弱。儘管逐漸力竭，但聽在她耳中，那仍是相同的律動，只是變得緩慢，就像是一首調慢了節拍的小曲。7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m7CEFdGXd

　　那是同樣的曲調──同樣地令她失望。

　　「她找到答案了嗎？」

　　男孩的聲音傳了過來，正經歷挫敗的她不禁有些惱怒。

　　一個念頭從她腦中閃過──她可以那樣對待男孩，像她對待那顆心臟。然而，或許是出於理智，又或者是男孩話語中的單純，終究只是讓她莞爾一笑，將情緒淺淺帶過。她也許奢侈，但從不浪費。

　　「過來。」她向男孩招手，男孩順從地應聲，不再將注意力放在那顆跳動的紅色果實上，只是輕巧避過了一地的濕濡，依偎著她的腿，溫順地將下巴放在她的大腿上。

　　她伸手，一如既往，漫不經心地輕撫著男孩髒兮兮的頭，但不同的是，她的輕撫中多了些悶煩，讓她的動作不再溫柔。

　　也許是她的力道下得遠比平時要來得重？又或者是她沉默的時間比以往都要來得長？男孩警覺地抬頭，從指縫間一看，她若有所思的視線並不在自己身上。

　　男孩皺眉。

　　「我知道故事的結局。」

　　她聽見了男孩的聲音，捉回漂走的思緒。她回望著這雙總是依偎在腿邊，嗷嗷待哺地向她索要故事的黑眸子，柔聲道：「哦？你知道？」

　　男孩停頓了半晌，點了點頭。

　　「她一定會成功。」

　　「是啊，她一定會成功的。」她淺笑出聲，別過了頭，細細感受著男孩髮絲間絲滑柔順的觸感，「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不對。」男孩說：「她需要的是一顆心。」

　　她撫弄著男孩的手忽然一縮，像是被藏在髮中的細針冷不防地扎了一下。她望向了男孩，等待手上的異感消褪，打量著男孩的視線中，也參雜了幾分別有以往的審度，半參好奇，半參敬畏。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男孩點了點頭，孱弱的雙手抓住了她，發燙的手心彷彿要在她慘白的手背烙下通紅的手印。男孩吃力地將她的手挪向自己，平貼在胸前。冷如冰屍的觸感幾乎要凍傷了男孩的胸口，沒有壁爐的房間讓男孩瑟瑟發抖；但無論是男孩的手，抑或是男孩的心，都猶如沸騰一般的燒灼著她。

　　「這裡就有一顆心──我有一顆心。」

　　「你就這麼想看見結局嗎？」

　　男孩微笑，眼中充盈著期盼。

　　「她值得一個好的結局。」

　　「最後，她用火焰葬送了過去，不再追尋心的秘密。故事結束。」

　　「沒有後續了嗎？」

　　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嗡嗡作響，線條剛毅的下顎讓他看上去有些冷酷無情。她緊靠著男人的胸膛，像隻依偎著結實樹幹的小鳥，但男人向她低頭索要著故事，那渴望的模樣，反讓摟著她的男人看起來才是個孩子。

　　她在男人的懷裡淺淺一笑，說道：「沒有了。沒有結尾的故事不能算是一個故事。」

　　「但這不是很哀傷嗎？」男人目光低垂，「她一輩子都在追尋的東西，就這樣放棄了……難道沒有任何惋惜？」

　　「誰知道呢？也許有，也許沒有──」她捉住了男人的襟口，讓衣料粗糙的觸感磨蹭著臉頰，「但也許只是她找到了更珍貴的東西也不一定。」

　　「所以是個好的結局囉？」

　　「也許吧？」7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WTunhNo3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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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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