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身處的這個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在痛哭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焦土之上:灰暗、骯髒、毫無生機。漆黑的大樹早就被火焰吞噬殆盡,地上的青草與鮮花已成灰燼,動物的屍體只剩焦黑的骸骨。我或許是在這片土地上唯一一名仍然有著鮮明顏色的生物──至少我仍然看得出自己的皮膚是帶有血色的,但這顏色的鮮艷能夠維持多久就不知道了。微風吹起了地上的灰燼,令我的身體不得不染上已經死去了的灰暗和冰冷。
這個地方在何時變成這個模樣呢?
我嗅著濃烈的燒焦抬起頭來,隱約地在淚水中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是布萊恩。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能如此確定:是他。
「我想他們的做法一定嚇倒妳了吧?考倫斯小姐。」一把成熟的女聲在此時響起,打斷了我的觀察。我轉頭一看,看到了一抹鮮艷得像火焰般的紅色在焦土上隨風飄揚,而在那之後的,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身體。長袍後的是普通的白色襯衫和黑色及膝裙,腳上穿著了沒有裝飾的高跟鞋,頸子上則戴著一個銀色的頸圈,顯示出她是一名OMEGA。不過,我認為她那高貴、美麗的臉容更適合ALPHA。
「但是,請您不要憎恨他們。」她用那雙藏在無框眼鏡後方的理性藍眸盯著我說道:「因為他們只是按照工作守則行事,沒有任何惡意。」
惡意。
「不過,所謂的『惡意』其實也只不過是看受害者是否願意接受罷了。」說到這裡,她撥一撥那擋在眼前的頭髮,把它們在耳後,然後露出了一個帶著哀傷的笑容道:「如果對方不願意,那不管行事的人是出於什麼樣的『善意』,也絕對會被誤會成『惡意』吧?」
如果對方不願意。
我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重覆她的說話,無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亦沒有理由這樣做。在這片彷彿被加入了黑白濾鏡的焦土上,擁有著高彩度和漂亮臉蛋的她鐵定成為奪目的主角。
我在參加製作甜品的比賽時,也會用上這樣的技巧。
不過,我的甜品不管時間過了多久都不會說話,而她那塗了紅色唇彩的嘴巴則會發出聲音:
「您愛著他嗎?考倫斯小姐。」
一道強風猛然從後襲來,害我必須用力站穩,閉上眼睛。黑暗在一秒內出現再消失,本來暗淡的野外隨著我的睜眼變成了辦公室,那位說話的女士就坐在我前方的單人沙發上,大腿上放著一塊夾著白紙的膠板和一枝鉛筆。她的背後播放著一段影片,上面不斷有蝴蝶在空白的背景上飛來飛去,如果加上含有草綠和鮮花的背景,就會讓我們有置身於草原上的神奇體驗。
我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上,兩旁沒有東西,頭頂上只有亮著白光的放影機,被燒毀的大樹、灰燼、動物的屍體全都消失不見了。
「考倫斯小姐。」女士在此時再次說話,讓我的注意力回到她的身上:
「您愛著卡特先生嗎?」
這個瞬間,答案清晰地浮現在心中,我卻無法回答,只能擺出一張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包含著什麼情感的表情。她看見後頓時瞇眼,低下頭來。
沉默。
約半分鐘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後,道:「您知道什麼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她再度抬起頭來,擺出了一張充滿哀愁的表情,道:「要說的話,這是與時間相關的心理疾病吧?」
時間?
「您應該已經猜想到警方打在卡特先生身上的是抑制劑吧?考倫斯小姐。當OMEGA被注射了過量的抑制劑,其理性就會被擊碎,使他們進入一種類近於失神的精神狀態。在這個時候,如果外界給予他們一些指令或含有誘導成份的提問,那他們會理所當然地接受和認同。不過,這個精神狀態會隨著抑制劑的效力而消失,換言之在一定的時間過後,他就會回復清醒了。」
我只懂得注視她,安靜地聽著她的解釋。
「但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與抑制劑完全相反的東西:受害者在透過理解加害者的犯案理由和為人後,有可能會理解加害者的行為,甚至對他們所犯下的罪行給予同情……您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我稍微張開了嘴巴,卻在開口前被她搶先了:
「這代表著,如果您真的愛著卡特先生,同時在未來的日子裡給予他足夠的愛和關心,那要他原諒您的行為甚至愛上您,都是有可能的。」
我睜大了眼睛。
她繼續道:「更何況,現在活於這個國家的人們早就成為了籠中鳥,不願意聆聽ALPHA的話的OMEGA都將會被視為異類……在這個溫水煮蛙的局面裡,要讓這個理論成真絕對不是什麼難事吧?」
我的理性在叫我反抗,可是我的身體動彈不得。
彷彿,已經被灰燼同化了一樣。
她的藍眸望入了我的雙眼之中,道:
「所以,其實到頭來都是時間的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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