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岡諾維奇害怕轉生氣,根本沒余裕問他「混政壇的全是alpha,你老講我alpha笨作什麼?」這個拿槌子敲人家腦袋不用錢的小鬍子整個人都牙起來了:「反正就這樣!你想知道更早之前,在你現在的位子上混飯吃的爛官怎麼死的,沒人搞得清楚,以後別再問了!」
黨的官方說法是波、柯兩人的更前任們死於自殺,連卡岡諾維奇推說不知道,那麼追究也沒用,一團爛帳。就算黨沒有說謊,地方官自戕的原因也不難參透:萬一官當一當,天知道什麼原因人被抓回莫斯科刑求,問出一堆名字,誅連九族,不如早死早超生--這種不正當迷信詞彙,關在腦子裡頭想想就好。
史達林對土地肥沃的烏克蘭寄予厚望,黑土地帶自古是俄羅斯帝國的麵包籃,但是右派逆賊使得偉大的黨領導無法遂意,繳不出收成的集團農場頭子,一定是逆賊同黨。
呃,說是這麼說啦,但事情是這樣的。赫魯雪夫在心中自行解釋。
當時烏克蘭想法右傾的民族主義者鮮少,認為革命被中央集權汙染而變質,較同情特洛斯基並憎恨史達林的老布爾什維克黨人勢力卻未除盡。這批人可是比史達林自己更正統的共產黨員,這狀況令黨中央尷尬欲死。史達林則說他們全部都是「要命的死右派民族主義者」,放把火燒了可矣。
如果老天慈悲,若他吐槽史達林不會令他被亂槍打成蜂窩,赫魯雪夫還不知道從哪裡吐槽起——烏克蘭人要等到戰爭爆發途中接觸納粹黨,受了些耳濡目染,才慢慢地養出極右派「班德拉分子」。
這個教訓告訴大家,當偉大的黨領導的,飯可以亂吃,話不要亂說,連老天都會不小心幫你一語成讖。以德軍往東進犯,列寧格勒圍城與史達林格勒保衛戰諸多戰事延燒當分水嶺,烏克蘭民情變化前、變化後,在赫魯雪夫的眼皮子底下硬生生作了個排比。他對史達林淨挑烏克蘭地方官殺的藉口,簡直有翻不完的白眼。
「充滿飢餓、仇恨與死亡氣息的地方,令人生無可戀的工作。」他自道。連卡岡諾維奇都拿一種「等著收你屍」的眼神看他。但是赫魯雪夫太快掛掉對卡岡諾維奇沒好處,他是抓來給他當墊背的。
糟糕到谷底反而好笑的絕望感,令赫魯雪夫不擇手段活下去的意念更深更黑,近乎報復世界。他被逼出啃樹根與吃石頭也可活的本能、被逼出足以做給史達林看的假排場,以及被領導一腳照著後腦杓踩進屎堆裡,一樣能拚一口活氣,一邊歌功頌德一邊說屎真好吃的,無恥的能力。
整體而言,烏克蘭時代的赫魯雪夫,是陰鬱、求生能力像害蟲一樣、討人厭的小傢伙,醜陋又沒有人愛。他沒在調來烏克蘭的幾個月內死掉非常出人意料,卡岡諾維奇對他刮目相看。每當史達林訪查農業集團化作業搞得如何,他必然兢兢業業地報以極政治正確的卑躬屈膝,並呈上擺明作賤自己的小丑喜感——以前被丟來烏克蘭的那些「夠硬的男人」們沒有一個懂講笑話給史達林聽,優勢立現。他給偉大的領導留下印象了,是福是禍,完全未知。
依靠「處決名字清單」執政的獨裁者記得他的名字了。
「他的手榴彈笑話總是讓我笑死。」史達林對左右隨扈道。
完了,這不好笑。
若允許他回到過去,自問「接下來該怎麼辦?」肯定走一步,算一步,撿著老鼠的屍體,放進口袋裡,充作下一餐。這走一步算一步的性情將纏繞著赫魯雪夫的政治生涯乃至直到永遠,有時令他可悲,有時令他可愛;有時讓他看起來不過逢場作戲,輕薄狡詐,即便他這人其實沒什麼心機。
赫魯雪夫接了苦差事不出一年,戰爭爆發了,紅軍部隊移來,他突然之間被軍人包圍。瓦圖亭(Nikolai Vatutin)將軍位於基輔的基地需要有人負責操兵、養兵、徵糧、建築軍營,雜事庶務通通落在地方官的頭上。卡岡諾維奇才不管這事,烏克蘭還哪有什麼地方官,都成蛆餐了,只有赫魯雪夫堪用。他帶兵打仗的能力無限近乎於零,是個戰場廢物,卻莫名其妙成了瓦圖亭的副將。
赫魯雪夫的仕途,就是以一連串莫名奇妙構成的。
「死人骨頭地方終於有活人了。」尼奇毫無感情地心想,坐在閒置坦克的頂上,看著紅軍健兒們在他眼前碌碌往返。
蘇聯打仗採取人海戰術,beta在一般人口中佔的數量最多,基輔自然放眼望去都是beta男子。副將監督,責無旁貸,說白了就是沒尼奇的事時充當光桿司令,坐著看人。瓦圖亭的小兵們比赫魯雪夫久久一進的克里姆林宮中,偶爾遇著的alpha群臣好太多,沒有突出的荷爾蒙氣味,只有隨人來人往流動的日光氣息,帶肅殺之氣,像血太陽。看小兵使赫魯雪夫莫名平靜。
不同於小兵,任指揮官或政治要職的九成九是alpha,間或夾雜一、兩隻讀書識字的beta幕僚,就像他最信賴的賽米加尼。聽聞滿身汗臭土味的alpha指揮官們彙報讓赫魯雪夫想殺人。將領們當然沒有特別髒,只是身體固有的氣味使周身一切無關的衣物塵土金屬味,在尼奇的鼻子裡都顯得衝。
米高揚要他小心賽米加尼二人;蘇斯洛夫是個alpha,學究氣質使他比別人不知好多少倍,他與賽米加尼活脫就像beta二人組。赫魯雪夫兩三下把米高揚的警告拋在腦後。3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SNwJjDjQ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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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使他跑去跟米高揚關係搞好的,正是他的omega存在危機發作。米高揚是史達林身邊的元老中最早代表蘇聯遊歷國外的人,對異國文化的見識最開。更從前美蘇友好,沒有冷戰不冷戰一堆糾紛。
躲在alpha叢中,不安感襲擊尼奇,就像經前症候群發作時犯焦慮。
有人說,omega數量稀少,其存在的目的就是被愛著,因為足以綁定靈魂的愛是種奇蹟。赫魯雪夫認為這種說法牴觸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而且很蠢;奇蹟總是沒實現的居多,不能納入蘇維埃工業化五年計畫量產。如果「通常不會實現」不是奇蹟的定義,那什麼才是?他長得不好看,沒有人愛他,所以都跟他無關。量產漂亮的娃娃比較容易些。
退一萬步,假定omega象徵愛,或按照大自然常理應當被愛,那又如何?誠如真理畸形化的時代中宗教裁判所看女巫的眼光,在愛功能欠陷的世界裡,omega是一樁時序綿綿,發生得太長的醜聞事件,演化出來的多餘物件,無端危險。提醒人類自身的醜陋,絕對是爛差事。
米高揚以為赫魯雪夫也是alpha:「不錯不錯,明天就要被斃掉的完蛋官員,居然關心烏克蘭居民人口組成。怎麼,你希望被領導洗掉前,在那窮鄉僻壤中挖出幾個對你不離不棄的性奴嗎?尼基塔同志,到處都是熊哪,你真是混蛋。」
米高揚把為了屠村或殺漏網之魚滅口,埋在森林裡的地雷叫作「熊」——鬥富農最常用的手段。
米高揚一直到後來都是這副德性。他會開血腥的玩笑,自己卻受不了血。
「尼基塔,你跟卡岡諾維奇,還有馬林科夫與貝利亞,在行館外森林裡賊頭賊腦的。森林裡有『熊』耶。」
米高揚從門邊晃到台階上。待防腐的冰冷史達林正在行館裡頭挺屍。
「有差嗎?屋子裡也有熊。」赫魯雪夫嗆他。
米高揚聽見,臉都綠了。有什麼好綠的,過太爽的傢伙。
性奴、窮鄉僻壤以及熊,什麼跟什麼。這個講究西裝、古龍水與炸彈的男人,對omega的幽默感自然很恐怖。
米高揚道:「omega被算作什麼,端看國情與文化,有些國家把他們當作必須掃除的基因異端,納粹黨把公的omega們當缺陷種,封鎖抑制劑的生產進口,教alphaSS軍官們循著發情的氣味家家戶戶去抓,抓去集中營裡剝光了,不知道幹些什麼勾當。」
米高揚一隻手指頭點點下巴,慢慢地回想他的見聞,邊道。
「相對的,南方國家印度阿三們有一個特別尊貴的種姓,專屬於omega。生物我是不大懂,但以文化來看,omega的待遇不是大好就是大壞。烏克蘭的環境太壞,生不出這些奇怪的小人兒,我看你還是死心吧。」
尼奇聽見納粹黨抓捕omega的方式,登時腹內緊縮成一團。不行,他得多方開闢取得抑制劑的管道,能囤就囤,能塞就塞。戰時物資缺乏,過期的抑制劑他也拿來照用。
其實再差一點點,烏克蘭經驗就會完全將赫魯雪夫的性情染黑,使他成為卡岡諾維奇或貝利亞二號;omega的體質可能使他的思想甚至比殘暴的秘密警察頭子貝利亞危險,而一切都會改變。適時到來的軍人拯救了他,某種意義上,也拯救了歷史。
那段時間,赫魯雪夫總是看著紅軍們忙,給自己保持一點活氣,人有了活氣就還有人性。明天可能會死的男人們活得最淋漓盡致。他注意到瓦圖亭將軍的帶領的大軍中,其中一支部隊屬於一名經驗值與年輕的歲數不成比例的指揮官。
他名喚格奧爾基·康斯坦丁諾維奇·朱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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