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恩堡、洛克要塞和坦格斯要塞為鎮守維奧雷特國土的三大壁壘,三者之中又以諾恩為首,固若金湯,八百年來未嘗一破。
大陸曆489年,南面諸國來犯,白銀騎士團團長凱伊拉克率領軍隊死守城堡四日三夜。團長一人一劍,不使敵軍踏進城堡半步,戰盡最後一滴血,最終全員壯烈犧牲。凱伊拉克被尊封為聖騎士。為了紀念聖·凱伊拉克,每年6月均會於王都舉行一連四日的節慶,被稱作「滴血祭」。
——節錄自《紫羅蘭之歌》10:7 <滴血祭>
一雙綠眼晴居高臨下注視著城堡底下的王都。
艾維格林獨自站在高處的塔樓,半長的褐色頭髮在風中肆意飄揚,他的衣著又單薄,遠遠看上去顯得比荒野里的鮮花更加孤零柔弱。
北方少有晴朗的天氣,龍骨山脈的風雪經年不息,以致於這個國家一年里差不多有八個月都在刮風,臨近冬季時偶爾還會下夾雜著冰雹的雨,寒意尖銳,一層一層刺進皮膚里,彷彿連血液都因此而凍結。
時值六月,烏雲密佈。遠方起伏跌宕的群山露出猙獰輪廓,和灰蒙的天空連成一片,如同沉睡中的巨獸側影,恢宏而壯闊,氣勢驚人。
但在艾維格林眼裡,放眼看去這片天地,幾乎找不出除了黑白灰以外的色彩,卻是單調得讓人提不起勁來。
無聊透頂——他神色怏怏的嘆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凹凸的石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艾弗爾.艾維格林!」
這一下宛如平地驚雷,艾維格林猝不及防的轉過身去,他看見一道身影氣勢洶洶地朝自己大步走來,那張總是情緒外露的臉上寫著「來者不善」四個字。艾維格林不禁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剛說完無聊,結果麻煩就來了」。
他露出一抹克制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日安,大團長閣下⋯⋯」
「為什麼躲著我?!」斯卡雷特打斷了艾維格林假惺惺的寒暄,這一舉動成功讓對方抿平了唇角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弧度。
煩人。艾維格林在心底里重覆一遍。真是煩人至極。
他神色間流露著恰到好處的茫然,「我沒有啊。」
這副模樣看在斯卡雷特眼裡,簡直叫他恨的牙癢癢——明明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居然還恬不知恥的裝起懵懂無知來了,臉皮之厚,估計找遍全大陸也無人能出其右。
能夠在這個年紀就當上一國財政大臣的人,絕不會是什麼良善之輩。這傢伙就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多少人被那副斯文的皮囊迷惑,結果就掉進了精心構築的陷阱之中,變得方寸大亂。
斯卡雷特心想,我可不是那些蠢貨,我有長腦子的。
「收起你的演技,我不吃你這一套!」
艾維格維被風吹了半天,這會兒太陽穴正隱隱抽痛著,偏偏斯卡雷特的態度強硬,一臉不從自己嘴裡問出點東西就不肯罷休的樣子。他只好強撐起精神,打算待會兒隨便找個說辭搪塞過去。
「那你說吧,找我什麼事?」
直截了當,語氣生硬,顯然艾維格林也懶得繼續跟這位大團長繞圈子,他甚至不再掩飾自己臉上的不耐煩。他滿心惡意的想,要是這樣能把斯卡雷特氣走,那就再好不過了。
斯卡雷特被刺了一下,不知怎的,磨蹭了半天,最後只憋出一句,「你從由謝夫出征後就一直對我避而不見,是因為心虛嗎?」
艾維格林:「⋯⋯?」
誰心虛了,你再說一遍?
這種關鍵時刻掉什麼鏈子!斯卡雷特真想抽自己兩耳光。
懊惱,尷尬和憤怒的情緒逐一掠過心頭,艾維格林臉上隱晦的嘲笑更是深深刺激了這位以脾氣暴躁聞名的大團長,使他變本加厲的語無倫次了起來。這樣的情景要是被旁人看見,斯卡雷特往日的威嚴盡失,估計還得落下一個「大團長原來是個結巴」的名聲。
艾維格林欣賞完某人的大型掉智商現場,終於大發慈悲的開了口,「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斯卡雷特一時被對方唇邊那抹笑紋恍住,只覺得自己就像一桶不安分的炸藥,燥動的因子在體內醖釀著,卻不知被那裡來的一汪冰泉澆下,全熄了,別說要燎原,這會兒連半點火星的蹤影都找不見。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繃得很緊。
「比由謝夫年長,有歷練的精英,在我手底下就有一大把,每一個站出來都能獨當一面,根本沒必要將一國的王子置於危險之中。」
「你別拿那套鼓舞士氣的話來當幌子。戰爭可不是算數遊戲,不是兵馬多就能穩操勝券。前線的戰況一直僵持不下,若是將過多的期待投放在由謝夫身上,萬一輸了,你說責任第一個會落在誰的頭上?弗朗茲尚且能自處,可由謝夫才多大,他們只會指責他年輕魯莽,自視過高,蜚短流長,很輕易就能毀掉一個孩子!」
艾維格林一揚眉,「原來你捨不得讓我們的小殿下摔跟頭。」
這話聽起來雖然彆扭,但斯卡雷特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捨不得。
「紫羅蘭在這片大陸已經輝煌了八百年的歷史,再多一個由謝夫也只不過是錦上添花。比起榮譽加身,我更希望我唯一的學生能夠過得平安⋯⋯」說罷,斯卡雷特瞪了對面的人一眼,「而不是被某些人拿來當棋盤上的賭注,白白葬送了性命。」
艾維格林忍俊不禁地搖頭,「你以前心腸可沒有這麼軟啊。」
他將一縷長髮勾到耳後,這個略微女性化的動作在他身上顯得相當自然。斯卡雷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的樣子,卻見他兀自抬起一隻手,遙遙指向了某個方向,「你看。」
從高處遠眺,灰色的圍牆繞著偌大的王都一圈,城內的建築群以中央大道為整體的核心縱橫軸,再配以雙線交錯,一共將都城劃分成八個區域,內部再逐一細分,呈現出了清晰的雪花形狀。
正南方屹立的兩尊巨大青銅騎士雕像,即使相隔整座都城也清晰可見。只見左右兩側的騎士頭戴紫羅蘭花冠,胯下戰馬前足高躍,它們同時高舉手中的重劍,長年累月,風雨不改的守衛著王國的心臟。
劍尖交疊,划出一道足有十二米高的尖弧,底下就是供人們進出的通道。此時,一列車駕正浩浩蕩蕩的穿過通道,往諾恩堡的方向駛來。
斯卡雷特目力驚人,率先看到了車駕所用的儀仗,不禁皺眉,「紫旗?」
「若非王族,誰敢用紫旗?」艾維格林好整以暇的接下去。
車駕由騎士開道,身後跟著一隊整齊有序的士兵,幾乎密不透風的擁護著中間那輛裝飾華麗的馬車。先頭旗手舉著一面旗幟,遠遠看去,均勻明亮的紫色在日光下非常炫目,顯然是用了最高級的染料和頂尖技術才製造出來的工藝品。
「比紫羅蘭旗要淺色一點⋯⋯」斯卡雷特說:「是拉文達公爵。」
——拉文達公爵,國王弗里德里希一世長姐的嫡孫,血統尊貴,除了兩位王子,也只有他有資格在車駕儀仗上佩掛紫旗。
不過自從老拉文達公爵逝世後,他的兒子就再也沒有踏足過王都,斯卡雷特對這位公爵的記憶僅限於十八九歲時兩人有過的數面之緣,印象中是個驕傲冷漠的青年,眼高於頂,說是目下無塵也不為過了。
斯卡雷特嗤了一聲,「他不好好待在封地裡,跑來王都做什麼?」
艾維格林自然沒有那樣的好眼力,他索性轉過身去背靠著城牆,語氣中帶了點漫不經心的味道,「從年初起,國王的身體就一直不是很好,拉文達公爵來搭把手也是情理之中。」
「這麼說來,他還算挺有心的?」斯卡雷特翻了個白眼,大聲強調著說:「哈!在這種時勢跑來王都,我看是想趁亂撈把好處才對。」
「可不就是打著這個主意。」
斯卡雷特聽到旁邊的人笑了一聲,很輕,瞬間就已經融在風中,讓他幾乎以為是錯覺,「你說什麼?」
「我親愛的斯卡雷特,」綠眼睛的青年注視著他,後者莫名其妙地因為那個過分親暱的稱謂而回避起對方的目光,卻在聽到接下來的話時微微一愣,抬眼驚疑不定的看著眼前的人——
「由謝夫前腳剛走,公爵後腳就來了,你以為這是巧合嗎?」
⋯⋯巧合?
斯卡雷特面色一沉,艾維格林的這句話讓他頓時警覺了起來。
不。不是巧合。
世間必有因果,一切看似巧合的都只不過是被刻意掩飾後的假象。
這樣的話,那艾維格林說的巧合,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
拉文達公爵的到來?不。這時候已經太遲了。那麼是由謝夫的出征?日漸衰弱的國王?主動請戰的王太子?還是說在更早之前,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心思在看不見的角落深處悄悄滋生,等待某一天這些所謂的巧合串連在一起,變得巨大的黑雲將諾恩籠罩起來。
斯卡雷特的眼神漸漸銳利了起來。
他想,當初是誰極力推薦由謝夫出征?是誰聯同提爾那個膽小鬼在國王面前演了一場請君入甕的好戲,還裝模作樣的跟我吵了一架,明明這麼多年來都未曾見他失態至此,原來目的只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
「是你。」他緊緊盯著眼前的人,金棕色的眼珠像極了北方高原上的某類以速度與力量見長的猛禽,一旦鎖定了獵物就絕不會放手。
「你故意在由謝夫面前提起出征,你知道他一定會去。你還提前放出了消息,引來了拉文達公爵,是不是?」
他用的是疑問句,但語氣卻是斬釘截鐵般的肯定。
艾維格林卻不說話,只側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斯卡雷特。狂風吹得他的長髮凌亂,恰好擋去了眸底若隱若現的狡黠之色。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但在這種情況下,被質問者的沈默就等同於默認。斯卡雷特的臉色從剛才起就陰沈得可怕,眉眼間的戾氣鮮明得幾乎能化作實質脫框而出。瘮人而冰冷的氣氛圍繞在兩人之間,良久,艾維格林才無所謂似的聳了聳肩,「我不接受無端的指控。」
他沒有因為被質問而感到窘迫或者惱羞成怒,相反,他很游刃有餘,「你說我拿殿下當賭注,未免把我想得太有份量了。我不過是把最後一枚的珍貴棋子放上棋盤而已,這盤棋到底是誰在下,還不知道呢。」
即使斯卡雷特用帶最尖銳的探究目光打量著他,他依然無動於衷——艾維格林對於分寸的拿捏一向準確,他要是想隱瞞一件事,對方哪怕再繞上十圈八圈也套不出半句話來。
「你⋯⋯」斯卡雷特也意識到這一點了。他的聲音隱約帶了點無奈,在風中低沈得像是在嘆息,「你到底打什麼主意?」
艾維格林樂此不疲的賣關子,「你以後會知道的。」
他稍稍站直,隨手從衣袖里抽出一根絲帶,「不過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上,再給你一個忠告吧。」他一邊說,一邊輕巧地將散揚的長髮綁好,露出清晰的面部輪廓,斯文氣減退,反倒多了幾分俐落英氣,看上去更年輕了。
斯卡雷特盯著這個模樣的艾維格林,忽然有點恍惚了起來。
多麼熟悉的感覺啊。就好像記憶的畫卷重新在眼前展開,把他帶回十幾年前似的。
那時候這人還不叫艾弗爾.艾維格林這個名字,也不像現在這樣溫和穩重。他不愛笑,一張臉整天冷冰冰,渾身竪滿了刺,說話能把人氣死,好像永遠學不會委婉和退讓,可偏偏自己就是稀罕從這人尖稜邊角間窺得的那一絲真性情,表面的冰融化了,裡頭滾燙得叫人眼熱。
可這一切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
少年的眸底裝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最初那條清澈見底的小溪,漸漸長成了一潭幽暗的湖泊,變得深不可測,而自己也無法再從對方身上窺得那一點細枝末節的熱度。
斯卡雷特想起了他們最後一次單獨說話的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個陰天。他當時好還說了什麼來著,是什麼?
「⋯⋯明智之舉。」
「⋯⋯有限度的⋯⋯停止你⋯⋯從來不是明智之舉。」
「天真也是有限度的,快停止你那幼稚的逞英雄遊戲吧。多管閒事從來不是明智之舉,蓋因,你該醒了。」
兩人的影子在這一瞬間重疊起來,他驟然驚醒,「——葉尼!」
斯卡雷特一把攥住擦身而過的人的手腕,掌心下的皮膚冰涼,他能夠感覺得到薄薄皮肉覆蓋著的骨頭輪廓,消瘦得叫他心驚。他不禁低聲重覆著:「葉尼⋯⋯」
「你在叫誰?」眼前的人毫無反應,聲線平靜,音質偏冷。朔風嗚咽著掠過兩人的身側,彷彿在哭訴一段被無情拋棄的過往。
斯卡雷特微微一愣,原本凌厲的神色頓時消融瓦解。他茫然若失似的看著眼前人的背影,張了張嘴,卻發現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半晌,艾維格林猛然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估計下一章的更新又是在三個月後了,誰能治好我的拖延症T^T
如果覺得斯卡雷特跟艾維格林的關係有點曖味,那只是因為你腐眼看人基而已,作者表示他什麼都不知道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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