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予你的怪奇幻想 - 螢火(7) 擊墜天使之時

他跟在蘭斯身邊，兩人沒有目的地，朝著遠離聚落的方向走去。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ca35DRarK

這裡什麼都沒有、卻又什麼都有，現在的荒野就和白天看到一般的空曠，但當它不再有乾熱的風吹過、不再有低沉的野獸叫聲迴盪時，這裡的一切都是平靜而美麗的。

夏諾漸漸變得大膽了起來，情緒不再像以往一樣總在心裡收著斂著，他看到了什麼新鮮的東西－有時候是一叢有水晶色澤的花、一處可以眺望遠方的丘陵，都興奮地拉著蘭斯一起過去。

他手腳並用地爬上山陵頂端，望見了綿延無際的曠野，無數團螢火輕飄飄地落下，碰著地復又彈起來，那景象宛若初春時節落下細雪。

回過頭，他正要說話，卻見蘭斯才正用雙手撐著上來，對方在對上他的眼睛時還笑了一下。

夏諾臉頰發熱，不禁思考自己是否看起來像個要大人追在後面跑的孩子。

「對不起啊，我一時衝太快了。」

蘭斯並不介意，來到他旁邊時隨手揉了一下那毛茸茸的腦袋，溫聲問道：「你在看什麼？」

「我想看看這裡還有沒有其他的生物，不，應該說是活物的靈魂。」

不遠處的樹梢上，一隻半透明的鳥兒正在梳理羽翼，夏諾很快就注意到了牠，但在很短暫的時間後，那隻鳥便飛入空中，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蘭斯也目送著那隻鳥遠去，說道：「偶爾可以見到，但他們也只能停留很短暫的時間，最後還是得去到那邊的世界。」

「所以現在只有我們是例外嗎？」

他微笑：「可以這麼說，如果從感性一點的角度來看，你甚至可以把這裏想成只屬於你的世界。」

只屬於一個人的世界，像電影中才有的畫面。

夏諾被逗笑了，「聽起來很浪漫啊。」

是因為不在原來世界的關係嗎?又或者因為是靈魂狀態而已呢？似乎自己打從來到這裡之後，平時壓抑著的情緒都被放大了很多。

「不過，更精確一點的話，這裡的一切美好也同樣屬於你，蘭斯。」

蘭斯頓了頓，眼底似乎染上了某種情緒，彷彿話裡的什麼觸動了他，他露出的笑隱約透著落寞。

然而，夏諾並未注意到這一切，因為就在他說完話的不久後，空氣中便傳來一種莫名的波動，那就像是水面上的漣漪，一陣陣地襲來，雖然十分微弱，但兩人都在同一時間有所察覺。

眼前的一處，空間發生了扭曲，半空中漸漸地被撕出了一道裂縫，那裂縫從一開始的一條線，慢慢擴大到能容納一人的大小後便停止了擴張，從中有紛亂的光線折射而出，讓人光是看了一眼就感到頭暈目眩。

夏諾微微偏過頭，而後蘭斯直接把他的雙眼遮住，自己則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處裂縫。

「…接續剛才的話題，你認為如果靈魂繼續停留在這裡、或是違背規律從亡者世界回來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呢？」

即使是靈魂狀態，他仍可以感覺到覆於雙眼之上的微溫。

夏諾立刻就想到了答案，心跳因此上升了些許。

「會…會變成屍靈。」

「答對了。你所看到的裂縫，就是靈魂從亡者世界偷渡的徵兆，但很不幸的，一旦離開了亡者的國度，他們會在短時間喪失自我，最後變成只有破壞衝動的怪物。」，蘭斯的語調有著憐憫，「其實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在他們還保有自我時將他們消除，現在就是機會。」

「你要進去那道裂縫裡嗎？」

「對，你可以選擇和我一起，或是要留在這裡也可以。」

「我想跟你一起去。」他幾乎沒有猶豫。

「好，我保證不會有危險的。」

❅

睜開眼後，夏諾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條狹長的走廊上。

走廊的燈光明亮，潔白的牆面內嵌著發光的裝置，幾張海報貼著，整體給人一種簡潔俐落的感覺。

在夏諾的認知裡，這種為了裝飾而設的燈源是非常少見的，在資源稀缺的時代，這幾乎可以說是一種浪費。

他走近一張海報，上面印著一位逆著光的女性身影，她的面容半隱沒在黑暗中，背後舒張著由火焰匯聚而成的巨大羽翼。

「夏塔拉…演唱會？」

他對陌生的環境感到困惑，低聲唸出似乎是歌手的名字，而後看向蘭斯。

後者輕聲解釋：「這裡是祂們所塑造的幻境，大多內容都是與以前的記憶有關，沉浸在這種幻境的人，通常還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

蘭斯張望四周，看見了一扇門。

「應該就是那裡了。」

夏諾有點緊張的問：「等等我應該要做什麼？」

「配合我演戲就好。」

不等他再問，蘭斯直接在門上輕輕敲了敲，裡面傳來一道女聲：「請進。」

蘭斯打開了門。

那名女性坐在椅子上，她的正前方是一面大鏡子，纖長的手指正在對鏡撥弄著自己的頭髮。

兩人進入的同時，女性正好轉過身來，她長得十分漂亮，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臉上畫著明豔的妝，頭髮上還帶著些微的亮粉，如果將她放在人群裡，想必很多人都會在第一時間被她吸引目光吧。

「嗯？你們是怎麼進來的？我的經紀人沒有在外面嗎？」

女子有些訝異，但雖然這麼說道，她似乎也沒有感到生氣。

蘭斯想了想，順理成章地編了一個理由：「您是夏塔拉小姐對吧？請原諒我們冒犯的舉動，不過因為我弟弟一直很崇拜妳，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親自見妳一面。」

雖然這個藉口稍有拙劣，不過對方並沒有露出哪怕一絲的懷疑。

夏諾自覺地順勢上前，嗑巴巴地道：「您…您好，久仰大名。」

「小弟弟今年多大了？」

「十四。」

面對夏諾的侷促，夏塔拉顯然覺得很有意思：「你好害羞喔，真可愛。這樣吧，難得有小粉絲，我送你一個東西。」

她從包包裡拿出一張照片，當場簽了一手漂亮的花體字，朝他眨眨眼，「給你，獨家簽名照，請繼續支持我喔。」

照片上的她在一片花海中回眸一笑，如此的生動且美麗。

夏諾道了謝，將照片小心的收到衣服的口袋裡。

「好啦，距離開演也快了，我也要準備了。」她給了兩人各一張吊牌，神秘地笑了笑，「這是特別席，要跟別人保密。」

❅

坐在前排的位子上，黑暗中夏諾低聲詢問蘭斯：「這樣不要緊嗎?我們不需要立即處理嗎？」

「在幻境快崩潰時出手就好，多個幾秒也好，這裡對祂們來講總歸也是個美好的世界，這是我們最後能為這些迷路的人做的事。」

會場外部由一個透明的玻璃圓頂所構築，星星與薄雲就在他們的身邊環繞。

蘭斯看著夏諾正襟危坐的樣子，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放鬆點，就當是真的來聽演唱會？這機會可是很難得的。」

「我們那裡從來沒有演唱會，這些東西感覺離我的生活好遠。」

「嘿，你看一下外面。」

夏諾轉頭，蘭斯繼續說道：「外面就是天空，這裡是個人造的小型浮空島，在很久以前，浮空島就是人們用來休閒娛樂的度假場所。」

夏諾伸直了身體，視線越過人群，清楚看見外面的夜空。

不久前，他也曾這樣仰望過夜空，不過那次是個十分可怖的經驗，但這次不一樣，他微微抽了口氣，讚嘆道：「好厲害啊。」

蘭斯說：「我想，幻境的主人可能是一、兩百年前的人吧，這裡看見的一些材質，放在我們的時代都算得上稀有品了…怎麼了？」

夏諾看著他，眼中有著崇拜：「蘭斯，我發現和你一比，我的知識就顯得好貧乏。」

「傻小孩，單純才是件好事。」黑暗中傳來一聲笑，「不過，還是多謝你的誇獎。」

不久，音樂前奏開始響起，會場之中登時爆起了歡呼聲。

燈光打下，夏塔拉的身影出現在舞台上，她一身深藍色的禮服，裙襬玫瑰似地綻放。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嘹亮而高亢的歌聲劃破了寧靜的夜色，直擊了每個人的內心深處。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xTiXWraP5

夏諾看得愣住了，不知不覺，他的目光已完全黏在了舞台上。

這和禱告的歌不一樣、也和入睡的安眠曲不同，他從來不知道歌也可以是激昂響遏的，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不是在人們想要緩解悲痛或不安時才會唱歌。

四周開始投影出繽紛的光影，觀眾們滿足而又陶醉其中，他們紛紛用特殊的投影手環來炒熱氣氛。當身旁的人也遞了一個手環給夏諾時，他笨拙地將它翻來覆去，最後才求助似地拿給蘭斯。

蘭斯將側邊的蓋子滑開，兩人一起按下按鈕，一道橘黃色的暖光投射而出。

動作間，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夏諾似乎看見了臺上的夏塔拉朝著他們笑了笑。

「即使被烈火燃燒，也能從灰燼中重生，將剎那化為永恆…」

她的歌聲迴盪著，身姿曼妙得就像是林中漫步的精靈，舞台上的設備開啟，光焰打下，曳出翳影，她的背後看上去宛如展開兩扇流光的羽翼。

唱著歌的時候，她在想著什麼呢？

夏諾有那麼一瞬間忘了她身為屍靈的事實。

時間過得很快、又好似過得很慢。

曲終時，夏塔拉近乎虔誠地閉上眼，當她睜眼時，她的雙眼仰望遠方，看著星空、看著宇宙，眼中的某種執著隨著輕柔的尾音一起在空中飄散。

那樣子，彷彿是在祈禱一般，夏諾心想。

下一刻——

夏塔拉的身形突兀地凝滯住了，她就那樣維持著結束時的姿態，身體開始出現了重重疊影，好像通訊不良會見到時的景象一般，她的身影漸漸地忽明忽滅。

「要開始崩塌了。」身邊，蘭斯這麼說道，「等下抓緊我。」

很快地，整場的歡呼聲在幾秒內消失了，周圍陷入了一種奇特的寂靜，蘭斯拉著他站了起來，同時，會場裡的一切東西－舞台、燈光設備、座椅等都迅速地老舊破敗，化為灰燼被捲入了風中。

夏諾整個人抓緊了蘭斯，他看見從蘭斯的背後伸出了兩片泛著琉璃光澤的巨大結晶薄翼。

包覆會場的玻璃外牆碎裂，無數玻璃片降雨一樣落下。

從玻璃碎片的反射面中，夏諾看見了數千個蘭斯與自己。

那綠寶石的雙眼中此時看不見憐憫、也沒有悲傷。

聖潔，這是夏諾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詞。

周圍的一切都在消失，兩人佇立在什麼都沒有的虛空之中，面前是漆黑扭曲的身影。

「啊啊啊－」

已化為屍靈的她發出嚎叫，逐漸脫離人類的身形。

蘭斯覆著結晶的薄翼伸長，朝著那生物輕巧卻又凌厲地一斬，微小的破空聲傳來，屍靈的四肢驟然拉長，看上去很痛苦地掙扎，最後在某個瞬間，祂的全身同時化作沙粒一般的東西，猛地朝四周爆開。37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JTvYqfUnv

夏諾知道已經結束了，同時，彷彿要應和著悲劇的落幕，夏塔拉的照片從口袋裡滑出，他伸手不及，只能看著它往腳下的深淵落去，在途中一點一點地作飛灰。

結束了？對化作屍靈的祂們來說，這就是救贖嗎？

隨著屍靈消失，空間也逐漸化為純白，沒了幻境力量的支撐，他們一同向下緩緩墜落。

「沒事的。」蘭斯說，「不要害怕，夏諾。」

「嗯，我不怕。」夏諾低聲道。

他緊抓著蘭斯，近得可以看見他的眼底倒映出自己，如果要說現在有什麼是真實的話，那就只有眼前這個人了吧。

此時，從身體深處傳來了強烈的預感，意識正在朝著遠方被拖去，遠處的身體在召喚著靈魂的回歸。

已經是早晨了。

夏諾頓時腦袋清醒，他急切地道：「等一下，我還沒…」

在意識矇矓前的最後一幕…

蘭斯說了下次見。

然後，世界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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