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入房間,看見一個高壯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擦拭槍械,那男子臉上有幾道陳舊的疤,當他看過來時,夏諾有種被猛獸盯上一樣的感覺。
想必那就是「威爾」,雖然只聽那收留他的男子提過一次,但他仍印象深刻。
「坐下來吧。」男人示意,「隨意一點就好,剛剛那幫小子嚇到你了吧?我替他們跟你道歉。」
「不……威爾先生,我才要謝謝你們將我從荒野中帶回來。」
男人笑了一聲,「喔,這功勞可不在我,是蘭斯發現的你。」
他用手指輕叩著攤平在桌面上的地圖,「這邊是我們聚落的位置,而你……是在這裡被發現的。」
泛黃的羊皮紙上畫著幾個記號,男人指著的那處坐落於荒野地帶中一個盆地的西側,而在盆地東方,隔著一個偌大的曠野,正是他的家鄉洛希城。
夏諾一看心便涼了一截,他如今身處的地方距離洛希城的位置足足橫跨了半個荒野,而他在學舍中所學的不過是一點荒野的大略地形,很顯然地,在他們真正成為守衛者前,城裡的大人們不希望他們對「外面」的世界涉及過多。
他盯著橫亙在二者之間的荒野地帶,這裡的屍靈出沒率如何?地形天氣如何?這些他全都一無所知,他甚至不清楚距離這裡最近的洛希城守衛者開拓路線是哪裡。
當初被屍靈帶著飛行時,他沒有餘力去關心到底飛了多久,而直到落地時,心底也仍存著僥倖:或許離洛希城還不算太遠呢?或許附近就有守衛者的據點呢?
事到如今,他才意識到當初想徒步走回城市的想法簡直可以說是過於天真了。
「你是洛希城的人吧?」威爾看了眼著夏諾身上的制服,「我不會去探究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種地方,不過如果你想要回城裡的話,起碼得等到兩個月後,到時有護送物資的商隊去到洛希城,他們的路線恰好就在這附近,可以拜託他們帶上你。」
眼前的男人相貌粗獷,但說起話來卻散發著一股能安定心神的力量,夏諾不知不覺放鬆下來,原本懸著的心也在聽見有能回去的方法時漸漸落下。
「我明白了,那……這段期間我可能要暫時住下,麻煩你們了。」
威爾扯扯嘴角,「好久沒聽見有人這樣跟我說話了,在這裡呼來喝去的才是常態。」
他走到床頭櫃旁摸出了只打火機,回坐後點了根菸,深吸了一口,才又繼續說道:「那麼,我直接說了,你可以暫住下來,不過同樣地也要有所付出,一週至少三天要跟搜索隊的去荒野中採集星石,當然,過程中找到的藥草礦材等可以自己留下,這樣你沒問題吧?」
「可以的。」夏諾點頭,想了想後又小心地問道:「嗯……威爾先生,搜索隊中也有很多人有燃魂體質嗎?」
「現在大概有一半吧。」煙霧被緩緩吐出,「有從城市脫離的、有自願生活在荒野的、也有因為城市被侵略而出逃的,以前的一個兄弟還是守衛者的高層。」男人看向窗外,「不過,這些年也發生了蠻多事,當年的人有些都不在了,如果你是擔心安全問題,這你可以放心,能在這裡生活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
然而,這段話讓夏諾更在意的是其中所提起的城市侵略,就他的認知裡,雖然不同所屬的守衛者會因爭奪資源而發生武力械鬥,但明面上的城市入侵是被禁止的。
「侵略……」他喃喃唸道,吞了吞口水,「是指大規模的攻擊嗎?」
「就我聽過的,模式都差不多,內鬼勾結外人,統治階層更迭,再來就是對反抗者的鎮壓,不,與其說是鎮壓,血洗還差不多。」
「但、但是,城市之間不是有簽訂和平協議嗎?我聽說還有共同的監察機構……」
「協議?」男人像是在笑一般彎起了眼睛,只不過裡頭盛著冷意,「如果你是說同盟的話,那種東西早就名存實亡了。」
話說到這裡,他似乎不打算繼續下去,眉頭一挑,冷意消散,又變回了原來大喇喇的模樣,「行了,先這樣,之後的事,你就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確認吧,這裡的人是痞了點,但我訂的規矩他們得遵守,所以不必擔心有人找麻煩。」
大手在夏諾的肩上拍了拍,帶著安撫的意味。在夏諾出房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男人低垂眼睛,就像是陷於回憶一樣,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動。
❅
在和男子──現在該叫他蘭斯了,一起回到住處後,夏諾在小屋後方用木桶打水洗了個澡,換上了乾淨的衣服,這才覺得神清氣爽,連帶著方才的陰霾也消散不少,但等到他返回小屋時,蘭斯卻不在那裡,取而代之的是桌上一張有點潦草的字條。
「傍晚前回來。」
雖然相處的時間只有幾個小時,夏諾卻稍微有點瞭解了蘭斯這樣飄渺不定的行事作風,事實上,蘭斯似乎也不太會主動與人交流,他們之間的互動十分單純。
桌上放著幾個麵包,在出門前這東西是沒有的,夏諾猜想應該是蘭斯特別留給他的吧。
他拿了一個最小的,邊嚼著邊在屋裡走動觀察,不過裡面家具也不多,所以他最後反倒變成研究起書架上陳列的書。
有地圖集、各種不同城市出的守衛者刊物、小說,夏諾甚至看見了其中夾雜著幾本小時候看過的兒童漫畫(描述一人一狗在荒野中求生的故事,十分的現實向),一想到蘭斯或許也會看漫畫,他便覺得那場景說不出的違和。
他不自覺地噗哧一笑,這時,眼角餘光捕捉到了什麼東西,順著一看,外邊一個小孩子扒著窗戶框,眼睛一眨一眨地觀察著裡面。
「嗨!」小孩只露出一顆頭,看起來大概九、十歲的模樣,古靈精怪,他沒有被撞破的窘態,反倒自然地打起招呼,「你好啊~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夏諾遲疑地開了門。
小孩眼睛一亮,但在要踏進來時卻又停下了腳步,「算了,我還是不進去了,免得哥哥罵我。」他站在門口,伸長脖子環視屋內一圈,「喔!原來屋裡是長這樣啊。」自言自語間帶著一股謎樣的滿足感。
「你好,我叫夏諾。」他鬆了一口氣,主動伸出手搭話。
「叫我小狄就好!」小孩很是活潑,握起他的手上下晃了幾下,「你真的好厲害啊!竟然跟蘭斯住在一起!」
兒童才會有的純真讓他想起了學舍那些年幼的孩子,語調不禁放輕了些。
「我是落難才被帶回來的,其實到現在還不是很搞得清狀況。」夏諾苦笑道,「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因為蘭斯他很強啊!他曾經打倒過這麼大的屍靈呢!」小狄雙眼發光,用手大大地在半空畫了個弧形,「有他在的話,幾乎不用擔心安全問題,我覺得他是這裡實力最厲害的人,但因為他平時不太跟別人來往,所以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主動把人帶回家呢!能跟他搭上,我覺得你很厲害!」
「我先謝謝你的稱讚吧,雖然我覺得其中大概有什麼誤解。」
「你在找蘭斯的話,他現在應該在荒野喔,比起聚落,他在那邊待的時間要更長一點。」小孩顯然知道這個時間蘭斯不在屋裡,他的話也適時解答了夏諾的疑惑。
夏諾看著他,又想起了威爾說過城裡的人不會太為難自己,內心驀然湧現想要出去晃晃的念頭,反正他也的確沒事可做。
「對了,雖然有點突然,不過你願意帶我認識一下這個地方嗎?」
反正自己總歸要在這裡待一陣子,趁這個機會熟悉倒也不壞。
「好啊!」小狄沒有猶豫地立刻答應了,被人倚重的感覺似乎讓他十分開心,興奮全寫在了臉上,「那現在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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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落不大,從小狄口中得知居民大概兩百多人而已,而或許是處在這樣的末世中的緣故,彼此之間的感情相當地緊密。
而這點被很好地體現在了夏諾身上,幾乎他所經過之處,每人都知道他就是那個被蘭斯撿回來的倒霉蛋,甚至連不久前他去找威爾的事、以及那裡發生的鬧劇都有人好奇詢問,還因為這樣,在一旁聽的店舖女老闆同情地給了他幾顆蘋果。
「你好有名啊!畢竟這裡幾乎沒有外人來過呢。」小狄吃著蘋果,眼中漾著光采地看著他,「對喔,這樣說起來……你為什麼會一個人倒在荒野裡啊?」
被注目的滋味讓他有點不自在(尤其是這個原因在他看來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但夏諾還是把事情經過簡略地濃縮了一下,向小狄娓娓道來,本來還以為脫口而出的當下又會被當時的恐懼浸染,但出乎意料的,才沒過多久他已經可以做到平靜地闡述遭遇。
不過,謝天謝地的,聽眾終於不再是體格壯碩的成年男性,他不再感到胃一陣陣地緊縮,面對著這個小聽眾,在述說過程時,他也同時發洩著心底積累的情緒。
小狄在聽見他被屍靈抓著飛上天時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而他的驚訝之情在得知夏諾也是能點燃星石的一員後益甚。
儘管解釋了自己仍停在提燈者的階段,不過對於小狄來說提燈者與守衛者並沒有甚麼區別,他只簡單地認知他們和一般人是不同的。
「這樣的話你就是這裡最年輕的“獵人”了!」他低呼,隨後神秘兮兮地說:「那麼,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吧?雖然我哥禁止我靠近那裡,不過你的話應該沒關係吧。」
小狄很快地帶著他來到某處建築,似乎是營業中的店面,雖然沒掛招牌,但仍聽得見裡面傳來的嘈雜聲,仔細一嗅,空中還有一絲香甜的氣息。
小狄拉著他的手,兩人掀了簾子進去,只見店內右側是長長的吧檯,酒保邊擦拭著被子邊和客人嘻笑,左側是一桌桌男人們扯著嗓子說話,酒杯在半空中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除此之外店內還有一角架著飛鏢靶,當飛鏢正中紅心時,圍觀人群就爆出一陣歡呼。
這是個充滿著汗水、酒精,混亂卻又繽紛的世界,夏諾在第一時間,升起的是新鮮感而並非恐懼,或許人類本身就具有追求刺激的本性吧,他想。
「小狄?」
一個聲音傳來,小狄瑟縮了一下,露出被抓包的苦惱表情。
那是其中一個酒保,臉上帶著一些雀斑,長相就和他的嗓音一樣十分溫和。
「喔…嗨,喬。」小狄試圖躲在夏諾身後,「那個嘛……你知道的,我今天只是陪人來……好啦好啦,至少讓我喝一杯飲料再走。」
「這裡亂,你還不適合。」名為喬的酒保雖然這麼說,但還是給了他們兩個空位,從他的應對方式來看,這或許不是第一次了吧。
「這位先生,無酒精的特調可以嗎?」他看向夏諾。
「好,謝謝。」
「嘿,喬,你知道他也是獵人嗎?我哥說老大已經讓他加入搜索隊了!」
「是蘭斯帶回來的那人吧。」喬微微一笑,「初次見面,我叫做喬,是這裡的常駐酒保,作為歡迎新人的慣例,只要想喝點什麼,你隨時都能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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