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方這麼說了,但葉冠凜的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
一開始的拜訪就沒有按照計畫走,在走廊上的相遇也十分混亂。另一方面,本來通知是安管科派員會面,怎麼就變成公司的老大直接上陣?
「話說回來……哪有談業務直接讓執行長和董事長來的,這間公司到底有沒有問題啊?」心急如焚的葉冠凜小聲地嘟噥著,聽見他的抱怨,女孩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帶微笑,將手機螢幕投射到會客室的投影幕上。
「容我向兩位介紹我們的公司:雷走是在萬塔伊全國享有高知名度,甚至國外的維安保全業也爭相模仿的安全顧問管理公司。與其他同業最大的不同在於:擁有相當多的榮耀實績,曾經參與過許多全國知名的大型維安事件,要說我們是警察的戰友、民眾與企業的堅實後盾也不為過。」
「龍套一樣的介紹就不要廢話了,我們起碼還會先上網搜尋,跟妳們不一樣。」柳芸冷冷地說道:「講重點。」
「是的。」李葭吟的微笑依舊,「雖然是龍套一般的介紹,但畢竟像我們這麼好的公司,如果連一點自吹自擂的話都說不出口的,要談我們對自己的公司有沒有信心,值不值得推薦給客戶,那也太難叫人信服了吧?所以不管怎樣,我還是要再提一次:我們是最好的。」
「牙尖嘴利,不過還可以。」柳芸點了點頭,「繼續。」
「那麼根據我們同仁蒐集的資料顯示,貴公司的自聘警衛預算大約是這個數字。由我們雷走進行承包的話,能夠把相關人事成本壓到大約原來的八成左右……」
「等一下。」柳芸再次打斷她,「預算應該是我們公司的內部事項,妳們的數字是怎樣估得那麼接近的?」
「跟執行長報告,我的部屬透過分析貴公司的公開財報、團隊業務執掌以及近年的獲利攤算,再就數個類似產業的人員編制精算之後,得出了這個數字。計算的方式,請看這份資料第十頁的附件。」
李葭吟也不動氣,輕鬆地在手機上一滑,柳芸的筆記型電腦上隨即跳出了檔案接收的請求。
「嗯?這個丟檔案的模式……」
「執行長一定很熟悉,因為我用的是貴公司開發的『直覺拋收』,手機滑出去就能將檔案輕鬆分享了,真的很方便,很感謝貴公司在手機與資訊產業上的耕耘,讓我們這些經常需要做簡報的人受惠良多呢。」
「唔嗯……」
柳芸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李葭吟,隨後開始安靜地翻閱傳到她電腦上的書面資料,看上去面色緩和了不少。
葉冠凜目瞪口呆地看著李葭吟一次又一次地接招,甚至還利用淵行開發的APP好好地往對方臉上貼金,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哪裡有一點緊張的模樣呢?
反觀自己,從造訪客戶的公司,到進入會客室為止的表現,可以說一點加分都沒有。這個女孩雖然非常樸實而且個性頑固,但用心和專業的程度確實比誰都高,他再一次體會到,李葭吟作為全雷走最年輕的科長,確實當之無愧。
在後來的過程當中,柳芸沒有再一次打斷李葭吟的報告。身為董事長的陸行澤則是一直面帶和藹的笑容,看著年輕的女孩為手中的數種維安方案做出詳細介紹。
甚至到了提問的時間,無論柳芸提出如何刁鑽的問題,李葭吟總能對答如流。舉凡緊急事件的應變、人力空窗時期的對策,甚至於非常極端的恐怖攻擊事件如何打擊與部署,李葭吟沒有一件被問倒。
業務報告到了尾聲,柳芸的意見與提問越來越少,陸行澤更是從頭到尾沒有發出過任何發言,也不曾插入過兩人的對話,只是靜靜地望著所有人,彷彿眼前的一切只是普通的茶敘般安然自在。
「以上報告,如果接下來還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或甚至是貴公司有其他特別的需求,也歡迎柳執行長提出,我相信以雷走這邊的行政能量,為妳們客製更高規格的需求也沒有問題。」李葭吟微笑著行了個禮,才從投影幕前走回座位,葉冠凜暗暗地在桌子底下比出大拇指,讓她微笑的嘴角更上揚了幾分。
「唔。」柳芸面色木然地盯著發出螢光的筆記型電腦螢幕,沒有再表示什麼負面的意見,「董事長,你覺得呢?」
「嗯?什麼什麼,我覺得什麼?」陸行澤彎彎地瞇著眼睛,一臉迷迷糊糊的樣子。
「就這件事。」柳芸的臉色青得都能映出寒光,「該你講話了,你是董事長。」
「咦?已經結束了嗎?哎唷,不是啦,因為妳們講得很深入,我到中間就沒有在聽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看見陸行澤的反應,葉冠凜本來在桌子底下豎起的大拇指,差點要變成中指。但看見李葭吟依然和顏悅色的模樣,他決定盡畢生最大的努力,壓抑比出中指的衝動。
陸行澤面色和善地笑著,他抓了抓頭,又擺出了思考的樣子,沉吟了大概有一分鐘的時間。
「嗯~~那樣的話~~我覺得喔,是這樣啦……」
隨著他發語詞一句又一句地堆疊,李葭吟也說不上是什麼緣故,彷彿感受到會客室裡的溫度正逐漸下降。從踏進「淵行」之前開始累積的某種違和感,不知為何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靜默地蔓延著,讓她的背脊發涼。
那沉吟當中有著深不見底的虛空感,甚至令人感覺得到自己正在往下墜落。
不斷墜落……翻滾……下降,雙腿無法觸底似的無邊焦慮,片刻間籠罩她的全身上下,令人直打哆嗦的惡寒毫無預警地佔據了她的胸膛。
「就是喔,妳們可以回去了,謝謝妳們來啦。等一下我請秘書帶妳們去喝咖啡,那我和我老婆就先失陪了啊。」
只要是業務,都聽得懂這是一句柔軟的拒絕。
沒有內部的研議,沒有依據企劃案的磋商,沒有後續的會面邀請,更沒有任何口頭的承諾。空蕩蕩的,一片虛無,在這個李葭吟全力作戰過的戰場上,竟然什麼也沒有留下。
葉冠凜呆呆地僵在現場,看著陸行澤一面鞠躬哈腰,一面隨著柳芸走向門口,覺得口中異常乾澀。分明有非常多話想說出口,但一字一句來到咽喉,便再也吐不出來。彷彿「淵行」就像字面上一樣,是一個行走於深淵的公司,而那些員工開朗的笑容、董事長慈眉善目的招呼,全都是從深淵裡反射而來的窺視與訕笑。
為什麼?怎麼回事?我們做錯了什麼?
「冒昧請問董事長。」李葭吟的問話,打斷了葉冠凜紛亂如麻的思緒,「是為什麼呢?」
帶著清亮的語調與肅穆的神情,女孩劃破沉寂的提問讓陸行澤停下了腳步。
「嗯……」如同剛開始見面一般的客氣語調裡,似乎暗暗混入了某種深黑色的污濁,「妳做得很好,就是經驗太淺了。」
聽見陸行澤的回答,李葭吟也沒有注意到自己什麼時候將雙手握得死緊。
「我不明白,是什麼經驗太淺了?」
「身而為人吧。」陸行澤微笑著擺了擺手,「在這個社會上,妳太單純了。」
說完了話,柳芸開了門,和陸行澤兩人先後離開,獨留錯愕的兩人在空蕩蕩的會客室當中。
注意到在門口稍遠處等待的席淡月,陸行澤微彎上身,一面搔著頭一面溫吞地打了招呼。只等席淡月保持著分外愉快的微笑,歡天喜地地開門進入會客室之後,他取出懷裡的手機,按下了「回撥」的功能鍵。
「喂?決印嗎?都辦好了,按你說的。」
簡單寒暄幾句之後,他掛斷電話,暗暗地嘆了口氣,「別怨我啊,年輕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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