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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又到了,在家裡渾渾噩噩度過週日的李葭吟,還不太能恢復到如常的情緒。
儘管心緒上還是有些心神不寧,但現實生活的壓力由不得她任性。公司的形勢有許多讓她費解的現況,即便如此也還是要承受這個職場帶給自己的考驗。
這就是每個上班族都必須要面臨的必要之惡——那身不由己投身而入的社會大染缸。
嚴直說:「能有所選擇的人是自由的。」雖然他是那種人,但這句話從混跡江湖的人口中說出來,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慨嘆。
在黑道裡尋求生存的人是這樣,對深埋於社會框架的上班族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在這世界上,究竟誰是自由的呢?
李葭吟一面思考著,又不自覺想起作為打工者的陸仁昕。
是否就是因為那自由自在的工作型態,才讓他看起來清爽又令人安心呢?陸仁昕自己,又會不會覺得自己被社會認同標籤所框限呢?
但同時,他又有著刑警特勤隊協助者的雙重身分,說到底,陸仁昕他又真的自由嗎?
來到公司時,明明是一如既往的提早一小時到崗,早上七點的辦公室裡竟然又有人比她早到。
「早啊,葭吟。」
葉冠凜那有著稀疏鬍渣的臉龐,今天看起來似乎比從前整齊清爽。膠框平光眼鏡拿了下來,平時被鏡片阻隔的眼神,如今能看得一清二楚。
有著清澈見底的率直眼神,以及煥發的容顏,雖然還是熟悉的那個人,但感覺好像不太一樣了。
「冠凜,你來得這麼早……而且你的眼鏡?」
「睡不著,無聊啦,所以就跑來公司囉。哈哈,妳說眼鏡嗎?那原本就是為了要讓自己維持在第二位,貫徹我不作老大的『老二主義』,所以才戴個又俗又傻的膠框眼鏡,演一下廢柴副科長吧——」葉冠凜淡淡地說,「原本只是想要裝笨裝呆,卻從沒想到我竟然真的變得那麼弱……把它拿掉,也是因為有點不甘心吧。」
李葭吟望著略帶懊惱,表情又十分認真的葉冠凜,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是應該要鼓勵他,還是應該要稱讚他?自己在當下也是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當事人,感覺此時不管說什麼,都像是弱者同盟裡的喪家之犬互舔傷口罷了。
彷彿是看穿了李葭吟內心的糾結,葉冠凜立刻打斷了這個話題。
「別想太多了,妳就想——以後會有一個可靠的副手就好了。」
「不……雖然說我平常就會嫌你沒把事情做完,但事實上我也看得出來你留手。」
「真的?」葉冠凜吃驚地望著她。
「對,只要是你做完的資料,每一份都無懈可擊,從來沒有讓我挑出過任何錯誤。我怎麼說也是能在這裡幹科長的人,你的能力水平在哪,我還是看得出來的。但我的原則是不去干涉別人的生活方式,所以基本上我也只會唸你幾句而已。」
葉冠凜的驚訝在幾秒鐘之內轉為難為情,他那有點彆扭的樣子,反而逗得李葭吟露出微笑。
「我從不懷疑你是個可靠的副手,所以,工作上我也不覺得你會有什麼問題。一起加油吧,冠凜。」
「好吧。」男人苦笑著,回頭走向他的座位。
在此同時,李葭吟卻瞄到他的手上有著兩堵小小的血痕。
「冠凜你受傷啦?怎麼搞的?」
「喔……剛剛在用釘書機的時候不小心扎到的。」
「怎麼會?用個釘書機都能見血,這太不像你了吧。」
「可能是昨天一整天被儀潔纏著喝酒的關係吧,今天大概腦筋有點不太清楚。」葉冠凜輕描淡寫地笑著,但他現在所說的這句話,李葭吟卻半句都沒聽進去。
雖說對關於個人的心性,她不見得能像陸仁昕看得那麼分明,但下屬在職場上的狀態,李葭吟卻是觀察入微的。今天她的副課長比起從前任何時刻都更為精明能幹,充滿衝勁與戰鬥力,他所說的理由很明顯與事實不符,像是想要隱瞞些什麼。
但她也不喜歡探詢別人的意圖和隱私,對於下屬和同事有著全般信賴,就是李葭吟身為業務科長的領導風格。雖然有點疑慮,她還是決定不要繼續深掘葉冠凜不想提及的話題。
兩人一面打理辦公室,一面針對今天早上的工作進行預排,直到業務科的科員陸續到崗,展開今日的早會之後,一切又像是平常的上班日一樣。
頂尖公司裡的菁英上班族們,鼓足全力向今日的工作全力突擊的光景,一如既往地繼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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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完晨會之後,所有人在緊繃而緻密的氣氛當中,專注處理著工作。
勤務表單的製作、請購單的繕打、新客戶的開發、企劃案的提交、老客戶的續約、保全人員的維持與派遣、勤務人員教育訓練、業主交辦的改善事項綜整。每一項工作對於公司的信譽以及管理的落實都至關重要,業務科被稱為「雷走」的前線,絕對不是浪得虛名。
工作內容異常駁雜且細節繁多,每一個案場、每一位業主都有他們各自的人格特質與現場特性,需要有靈活多變的判斷力與雷厲風行的命令執行力,才能將每一位客戶都理得服服貼貼的。
有了葉冠凜的全心投入,原本這一切都要比從前輕鬆,但從晨會之後開始,就有些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了。
先是她所有的筆幾乎都斷水,後來是發現自動鉛筆的芯碎得跟粉一樣。本來很好用的橡皮擦不知被沾了什麼東西變得黏呼呼的,導致下屬好不容易費心製作的報表被她一擦就破。
事務機不知道為什麼卡紙頻傳,網路變得比往常都要緩慢。請資訊科的人來檢查發現,使用頻率最高的那台事務機所走的網路線有好幾處破洞,說不上來是被什麼東西咬的。
文書用品和事務工作用的設備頻頻發生問題,使得業務科整體的工作效能不能達到很好的水平。雖然在葉冠凜全力施為的發揮之下還是維持著不錯的工作進度,但層出不窮的惱人小問題,讓平常總要求自己在工作上盡善盡美的李葭吟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不痛快感。
這種有點扭曲,有點陰暗又處處受阻的感覺是什麼呢?
她的腦海當中浮現出一個非常令人厭惡的詞彙,但在這間公司裡已經有五年的時間了,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因此她並不希望這種想像會是現實。
但是當她的分機響起來之後,這個她不願相信的可能性卻狠狠地被證實。
「葭吟科長,我是淡月。」話筒對面傳來了平時惜字如金的席淡月輕盈而淡然的語調,一方面是驚訝於這樣寡言的她竟然會對自己說那麼長的句子,另一方面則是痛心於自己剛剛浮現出的想法竟然會成為現實。
「小心點,庶務科的女孩,正聯合起來對付妳。」
掛上了電話,她尋思著——手邊的文具、事務用品,設備耗材以及線材,確實都由庶務科統籌供應。
「職場霸凌?」她苦笑著自言自語道,「不會吧,又不是十幾歲的國高中生……痛!」
正當她站起身時,發現自己大腿上的絲襪破了一道相當大的裂口,她雪白的皮膚被劃下一條鮮血殷染的鮮豔傷口。
彎身一看,桌子底下成排的圖釘被黏在她起身或換姿勢時特別容易刺傷的地方。
「來真的啊……」她嘆了一口氣,不敢相信這種小孩子般的霸凌方式竟然會在菁英企業的辦公室裡發生,但一想到葉冠凜手上的血洞,似乎也由不得她不信。
一貫的耿直個性使然,理所當然的,她披上了自己的西裝外套,往庶務科辦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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