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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陌生的城市裡,陸仁昕一如既往地做著打工的工作。
嚴格來講,在擔任刑警隊特勤的期間裡,並沒有哪個城市對他而言是陌生的。但少了李葭吟的城市,卻似乎平添了些寂寥。
「您好,您的大冰拿鐵,無糖少冰。」
陸仁昕親切地將客人點的飲料遞到對方的手上,營業用的微笑一直如常掛在他的臉上。
瞳孔彷彿變成愛心形的女客人,帶著欣喜若狂的表情接走飲料時,還順手拿起手機拍下他的身影,陸仁昕前所未有地流露出一絲抗拒。
從前,在有那個女孩的城市裡打工的時候,任何一位客人對著他拍照留影,那鏡頭從來不會讓他感到想要閃躲。但如今,他竟然想要逃避。
自己的行蹤,不想要被知道。
胸膛彷彿被撕裂,然後在劇痛之下一次又一次的掏空著。靈魂在流逝、生命在燃燒,有某種既熱又燙的念頭,在逐漸成為空殼的身軀裡蔓延著。
好想她。
「帥哥?小帥哥?大帥哥?」
感受到肩膀上被拍了幾下,陸仁昕像是大夢初醒似的,回頭望了望一臉擔心地看著他的飲料店長。
「你怎麼啦?客人等著要點餐很久了,你都沒有聽到嗎?」
「咦?啊!對不起,這位小姐,請問妳今天要喝點什麼呢?要來點完美比例的青檸香茶嗎?上班前喝正合適喔!」
眼前的小姐穿著青藍色的上班族套裝,窄裙所包裹的姣好身段令人目不暇給。閃亮的眼睛看得出來對陸仁昕的帥氣臉龐有著探索的渴求,而年輕且稚嫩的表情則有著初入社會的青澀。
頭髮染成了亮金色,讓她看起來與李葭吟的穩重模樣相去甚遠。
「上班前看到這麼可口的打工仔,我覺得今天已經比完美比例還要完美了!」年輕的OL歡天喜地挑選著飲料,她那紮成短馬尾的頭髮在後腦杓擺盪著,捕捉著陸仁昕的視線。
葭吟也留著相似的髮型——
心裡滿滿都是她的身影,在相互表明了對彼此的愛意之後,意識到自己過去的黑暗,陸仁昕選擇了逃跑。
深怕糾纏於自己身上的那些惡靈,終有一天也會像傷害了家人一樣,將李葭吟狠狠地擊碎。
自己無論受了多少傷都沒有關係,但唯有這個絕對不能發生。
想著想著,疲憊感猝不及防地湧了上來,多年以來不能從睡眠當中獲得緩解的疲勞,在他的身體裡堆積著毒素與傷害。他的身形不由地踉蹌了一下,在身邊的店長趕緊扶住了他。
「新來的,今天客人大概真的太多了,你去後面的員工休息室坐一下吧?」
「欸——?不要啦,小帥哥你怎麼了,來姐姐這裡啦,沒有你搖的飲料,我們才不要呢!」
「客人們,我有聽到喔?要看帥哥是嗎?我本人也是帥叔啦,哈哈哈哈……看我還不搖爆妳們的飲料!」
陸仁昕吃力地走進店內的小間,把門關起來之後,驟然切斷的喧囂讓孤獨感趁虛而入。熙來人往的人車通勤聲、喇叭聲與空調運轉的聲音所形成的白噪音,讓靜謐包圍得更為緻密。
他從來不怕自己一個人。4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ZZUbf4yVi
他從來不在乎別人給自己的評價。4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v0n8MuLDS
他從來不擔心遇到任何危險。
但如今這個深不見底的心慌,卻讓周遭的靜謐宛如棘刺,他覺得好累、覺得身體好痛,而這份脆弱,會不會都是因為靈魂的一部份早已跟著那女孩的身影遠去了?
「身陷不眠症的患者,平均只能再活十年,哪怕透過現代醫學的幫助,身體終究會迎來不可逆的潰決——」陸仁昕喃喃自語地說:「六年多了,果然漸漸也要撐不住了吧。」
「撐不住的只是你的心而已吧,小伙子?」
從辦公室的暗角當中傳來了沉穩的女聲,陸仁昕倏地彈身而起,背靠牆壁,一支護身用的直刀不知何時已反持在手,橫刀當胸。
「別這麼警戒,你仔細聽我的聲音,怕也不是不認識吧。」
陸仁昕一言不發,仔細搜索著腦海中的資訊。識人極廣、有著強大記憶力的他,很快地找到了聲音的主人。
「每次點外送,都選擇放在門外就好,聽得到聲音卻看不見人的妳是……」
「你這小子果然如同傳聞,不是泛泛之輩。」
人影從事務櫃的暗角裡現身,一位蓄著奶油色長髮,戴著細框眼鏡,身披白色風衣的女子微笑著望向因警戒而壓低了身姿的陸仁昕,流露出遊刃有餘的神色。
「我名叫白祈,神道會仁堂,人稱白老師的就是我。」
「唔。」
白大衣下,緊身皮質的黑色皮衣與長褲看來非常方便活動,冷豔且異常聰明的美麗外貌看不出實際年齡,那微笑裡深不可測的感覺,則讓陸仁昕覺得和席淡月有幾分相似。
來者平淡無奇的自我介紹,一副風紋不驚的笑臉迎人,陸仁昕卻覺得壓迫感奇大無比,倚靠著牆壁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
「合格,看起來你確實是懂事的人,直覺也很敏銳,經得起我的考驗。」白祈微笑著望向陸仁昕,不知怎麼回事,那股懾人的壓迫感又忽然間消失無蹤。
「坐下吧,你不是進來休息的嗎?」
「我怎麼敢坐。」陸仁昕苦笑著收起刀,背靠在牆上粗喘著氣,「這個辦公室只有一個出入口,面對這樣一位我和店長都在前台忙進忙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混進辦公室裡的人,在妳面前毫不設防地談笑風生,我還做不來。」
「呵呵。」白祈挑起了一邊眉毛,古裡古怪地望著他,隨即拉開了椅子,姿態優雅地坐了下來。
「那我就長話短說了——我呢,是來討利息的。」
「利息?」陸仁昕驚訝地說,「我可不記得有向妳借過錢。」
「是的,本來我們一直都是單純的對價關係:我雇用你外送的勞力,你送來我想要的東西。儘管外頭那些話癆的小弟多嘴講過我的事,嚴格來說,我們確實素未謀面、毫無瓜葛。但真的是這樣嗎?小伙子,你的記憶力不是很好嗎?為了那個女孩,你真沒有跟我借過什麼?」
陸仁昕想起了和李葭吟在深夜的加油站那一天,他吞了一口口水,艱辛地擠出了幾個字,「是借過您的名號……」
「是吧,我有沒有冤枉你?」白祈的微笑更為深邃了,「而且呢,我們神道會的小小鳥——『微笑夜鴞』,那個可愛的孩子席淡月,似乎也在你那女孩的吸引之下,最近選擇脫離了組織。」
「不關她的事,那是嚴直把李葭吟扯進了紛爭裡——」
「確實,對付嚴直,只是席淡月本人對下關庄龍堂的復仇而已。畢竟你也查過了嘛,小鳥兒可是從小就在龍堂管理的『月神殿』被虐待長大的,她進入『雷走』就只是為了找機會拿下嚴直而已。李葭吟確實是個意外,可是啊……」
「可是葭吟卻也意外地變成了淡月的第一個朋友,她的生活方式和人際關係拓展開來,逐漸活得像個人,而不僅僅是一個『魔女』了。」陸仁昕苦笑著說:「我先說,這怎樣都不關葭吟的事,我認為是因為我多管閒事教訓了淡月一頓,才讓她對葭吟這麼死心眼的,有什麼問題就衝著我來吧。」
「你傻的嗎?」白祈哈哈大笑起來,「你能做得到什麼?你不是連面對自己心愛之人的勇氣都沒有嗎?所以啊,衝你來有什麼意思?不過呢,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你講得也不算全錯,既然找你也有一半對,且讓我想想看要怎麼讓你付出代價……」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一條也活不了幾年的爛命,給妳也不算虧。」陸仁昕振振有詞地說,然而他那止不住冷汗的手,又不自覺摸上了腰際的直刀。
「讓淡月脫離組織的損失,加上你曾經跟我借的名號,這個利息可不低喔?」
微笑在白祈的臉上綻開了冷漠而狐媚的神韻,彷彿她接下來吐露出的每一個字都伴隨著黑暗。
「葭吟是你當前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吧?」
「不准碰她!」伴隨著一聲喝叱,陸仁昕如一發銳箭,挺起直刀直取白祈的頸子,但她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卻結結實實地接住了刀刃,那不知由何種材質製作而成的輕薄手套,竟刀割不裂。
被制住的直刀,如同被鐵鉗壓制,抽也抽不回來。正當陸仁昕打算反手再掏出其他武器時,腹部上已結結實實挨了一記。
「嗚呃!」
白祈一雙修長的美腿,踢擊的勁道卻十分厚實。僅僅只是一擊,從腹部貫穿背脊的衝擊力,便足以讓陸仁昕跪地乾嘔不止。
「從她身邊逃走的你,有什麼資格要我們別碰她呢?」白祈冷笑道:「放心吧,我們最少會留下一搓頭髮給你留念的。至於她能為我們賺到多少錢,就看她的本事了……」
「不准……碰她!死黑道,臭垃圾……」
望著白祈的身影靜靜消失在門口,陸仁昕全身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可惡、可惡、可惡、可惡!我果然只是個……只能給別人帶來不幸的存在。」
良久之後,陸仁昕好不容易才撐著身子站了起來,握緊的拳頭幾乎能夠擰出血。
「不會讓妳們稱心如意的,就算妳是名聲赫赫的『白老師』也一樣。」40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zSoyoEi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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