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曲/第二章 美麗的絕症/第三節
台灣的偏鄉因為人口少卻幅員遼闊,缺乏誘因下普遍未設立大型醫療院所,但偏鄉的居民仍有接受醫療與就診的需求,除了選擇舟車勞頓花倍數的時間與交通費用前往市區看診外,就是到鄰近各鄉配置的衛生所就診,或等待衛生所至各村的巡迴醫療。可以說各鄉的衛生所實際承擔了鄉民醫療的重責大任;眼前的這間簡陋的衛生所就是如此,衛生所唯一的醫師姓高正在診間看最後一位就診的鄉民,連午飯都顧不及吃,他從上午一直不停看診到下午一點半,雖是如此,他卻不顯疲態依舊掛著微笑親切的與病患噓寒問暖,有說有笑的互動,像彼此是認識許久的老朋友,然而事實上他才剛從大城市裡來此就職,足足不到一個月。
高醫師單名一個「興」字,真是人如其名,是個擁有燦爛微笑的三十餘歲大男孩,或許有人會問「年過三十為什麼還說高興是大男孩呢?」因為他有一顆別人沒有的赤子之心。高醫師IQ好EQ更好,外貌與內在兼具;戴著銀邊眼鏡的高醫師顯得斯文,他的身材瘦長還算結實勻稱,看得出來平常有健身的習慣,皮膚黝黑推測可能是因為他喜歡打籃球的關係,烈日也不影響他打籃球的興致。削刻的臉龐上鑲有兩道深眉,眉下雙眼深邃且靈動,鼻翼秀挺厚實,嘴唇紅潤輕揚,微笑時不經意露出上下兩排整齊的白牙,感覺十分親切又吸引人,名叫高興看了也高興,然而他的微笑隱含了某種說不出來的堅毅;不同於一般醫師的正經與高高在上,高醫師喜歡與人說笑,就算是陌生人也是習性不改,笑話不絕。他的頭髮及肩常隨意綁紥,一副不屑體制的模樣。高興不僅模樣不屑體制,連行為也是,被醫界視為頭痛人物。
「……到底……哈哈哈,醫師你真愛說笑……」今天最後一個就診的病患是個原住民的老太太,老太太本來就性格開朗,被高醫師逗得更是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心滿意足的離開了衛生所,不僅病看好了,就連走路都輕了幾許。
高醫師脫掉白袍起身伸伸懶腰,舒緩一下僵直了半天的身體,然後隨意吃了些鄉民送的波羅蜜和幾片白土司就打發了一餐;當然午餐不僅如此,高醫師還煮了一壺咖啡,對他而言純粹的黑咖啡更顯滋味,他拿起裝滿七分咖啡的馬克杯姍姍來到窗台邊,邊喝咖啡邊倚著窗臺,凝望向遠方被雲海環繞的起伏山巒,這座山巒就是勾引他來此的主因。沒多久高興注意到陽光被遮蔽天邊變得陰霾灰暗,雲層十分厚實,似乎要下大雨了,接著一股山雨欲來的氣味飄散四方;然而雨尚未下,所前的一株大樹反而先落葉紛紛,看似應了秋季的濃郁,隨著思緒逐漸沈澱,高興不自覺的收起笑容,過去的片片好的與壞的回憶齊齊淹沒了他。
自小就是學霸的高興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於頂尖大學的醫學院,隨之進入大型醫院成為醫師,醫術與工作能力有口皆碑,沒幾年就被高層賦予重任擔當急診室主任。急診室向來被醫院高層認定為賠錢單位,所給予的關注和資源也是最少的,正所謂事多錢少責任大,所以急診室主任向來被醫師們認定為吃力不討好的職位,多數人避之唯恐不及。高興當然心知肚明,起初並沒有淌渾水的打算,在宛拒多次後,以院長為代表的高層展現誠意,高興心軟拋不下人情包袱遂開出條件,要求高層支持他在急診室所進行的變革,對他而言要嘛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院長等高層滿口答應。高興上任後發現急診室人力比想像中短缺,每個醫護都有超時工作的狀態,而且病床數遠遠不符需求,總之是要什麼沒什麼,為此他要求院長實踐承諾,增加預算、人力以及病床數。
關鍵時刻,原先的院長卻在此時極不湊巧的去世了,新的院長甫一就任,一切以開源節流為原則。高興的要求既花大錢又不見效益,按最保守的投資報酬率原則,毫無意外的被駁回了,而且不僅駁回,財政的大刀還揮向急診室。高興連番抗議未果,只得到院長官僚且制式的公文答覆,他憤恨不平的到院長室與院長理論,簡直大鬧一場,最後臨走前還踹破了院長室裡的一面立鏡。當著調查委員會的委員面前,高興指著旁聽的院長大聲解釋他的行為說,「我把鏡子打破,因為院長違背了身為醫師濟傷救危的職業道德,所以沒有立場可以照鏡子。總歸是一句話「他不配」。」就這樣他以不名譽的理由被公開解職了,這等於宣告他在醫界失去原本該屬於他的錦繡前程。
在離職的那天,急診室所有包含值班與輪休的醫護自動自發的全員到齊,在面紙、淚水與相擁下一齊來送別了高興。高興在這樣的場合,雖然心裡極為不捨又激動不已,仍強自鎮定維持他一貫的作風,硬是在傷感的場合裡講了一個不合時宜的笑話,張著燦爛微笑的高興是這樣說的,「如果我比新任的急診室主任還帥的話,你們才會想起我;但是如果新的主任比我帥的話,我們就別連絡了……」說完逗得所有人破涕為笑,整得大夥兒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簡直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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