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上他,那天下著雨。頭一次看見戰爭片上的軍用服,出現在自己眼前,肉眼可以直看穿破損呈現生鏽的凹洞,在盔甲底下的沾染血跡的衣物,坐在一家麵店的垃圾桶旁。
「這是哪個時代來的人?」
我不禁捫心自問。現代軍人已經不再像過去備受尊重之外,就連有多少個軍人能夠適用未來可能發生的戰場都還不曉得,一個沒什麼戰爭警覺性的還算和平的時代。
更何況在自己面前還留著血,像是入過決一死戰,最後僥倖逃過一劫的倖存者。
「那個……你還好嗎?」手握著雨傘握把,我低下頭關心起,血流地面的人。「還是其實是彩排?演戲的練習?」
「……」男子淡黃眼眸毫無神氣,臉上也有著流血過的痕跡,他抬起頭看我的時候頭盔滑落,看見是深海藍到肩膀,頭髮雜亂得就像被大風吹過。「我為了什麼而戰鬥……?家人?國家?我們兄弟被一個個犧牲之後,得到的是什麼?」
「死了喔。全部。我眼睜睜地看見砲火猛烈攻擊,我們還勇猛衝進去的士氣……士氣成了灰燼。不是重大戰場就算了,還都犧牲,沒人記得……」
聞言。完全跨越時代的話語,無法體會他到底想表達的事情,他看起來很年輕,約莫二十出頭。口中卻說著像是從軍過的老人家描述的過往。
等一下……等一下……?
「不是……你該不會已經死了吧?」
「……」他黃眼眸不悅地瞪向我,慢慢地站起身,全身的傷痕就像裝飾一樣,一點也沒有難受的摸樣。「現代的年輕人還真是有夠沒禮貌的?問已經死了的人是不是死了,到底是多沒有憐憫心?」
「對。我就是死了?可能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就已經死好幾年了──?」
「……」霎那間無言以對。自己明白著言語過直接也不敬。不過我一發現這件事,鞋子就想滑個底趕緊離開現場。「咳……那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不是要跟你攀談的意思,還請不要接近我,感激不敬。謝謝你回我話。」
整個路走得比平常迅速,意識到那個軍人沒有跟上自己也安心許多。有時候就討厭有這種體質,因為我到現在有時候還是會認不清是人是鬼,我喃喃自語起來。「也真是有夠遲鈍。那個軍人,整個就不像這個時代的……也許我打從一開始就應該看出來吧。唉……」
-
安靜的教室中只有粉筆戳寫黑板的聲音,這節課是歷史課,老師很嚴格性格也特別凶,所以這堂課一直以來靜得不像有人在班上,這時候糾察隊、老師檢查學習狀況,大概都會很高分吧。
“1932年。多名軍人被派遣至戰場,但是有去無歸。兩方全軍覆沒,遠方的戰爭無人傳音訊。1934年是我國的重點戰爭……”
「啊!就是這裡啊?歷史刪了……?」
「……!?」
那個生鏽的盔甲的身影,站老師的講台上,指著黑板上的字,正在他耳邊吵鬧著自己所在的歷史沒被提及過的事。「慘了……是昨天那個軍人……?果然遇上就沒那麼好逃了。」
他兩腳分別站穩,直挺地迅速轉過身,標準毫無瑕疵的軍人步伐,對著坐在位子上,面向我傻怔怔地盯著他上課的我,行恭敬九十度行禮,一瞬間以為軍隊的長官,被自己年紀大一些的人對待,緊張得我直接站起身。「那個……!」
「那邊!那個同學!站起來做什麼啊?」
馬上就被歷史老師給罵一頓,不久就聽見哄堂大笑,開始調侃自己的聲音,跟全班道歉除外眼光也投向那名軍人。「抱歉……」
他脫下鋼盔低下頭了。以最大的誠意表示請求自己的摸樣。「我有事情想拜託你。麻煩了。」
什麼樣的事情,願意讓他這樣子央求於我呢?大概是很重要的事吧?幫他也無妨。
所以我點頭了。
-
放學後他跟著我,走在我身旁,耳邊述說著他自己的事情,也跟著他想前往的地方。
他是個孤身無掛所以特別敬愛國家的人,喜歡著孕育他成長地方,也因為如此沒有娶妻的想法,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也不曉得,所以他不曾有過想要組家庭的念頭。
歷史上未提及的無名戰爭,就是他所死於的戰場,全場軍隊他正是總指揮,認為自己控制戰場不當懊悔不已,因此在世界上停留許久。他一開始所出現的垃圾桶旁,正是他戰死的地方,是當時的戰場。
「你無牽無掛地不是嗎?感覺起來不是應該跟著你軍隊兄弟一起離開嗎?」
「嗯。沒有牽掛,但是我有一直在意的事。跟你這種沒有靠譜的人說,我也不是很想。不過也沒辦法。」
沒有靠譜……?我?
莫名感到不悅。但是我慢慢地認可他的話,進入過戰場看過許多的時代變遷,甚至是軍官總指揮,我就是個平民老百姓而已。
「你想去哪?」
「到了。」
看見是已經打開燈的家,裡頭甚至有小孩的聲音從裡頭外漏出去,母親的叮嚀聲、父母親聊天的聲音。「這是你家嗎?不是說沒結婚?」
「嗯,沒有結婚。誰說看到一整個家就是我家了?你幫我敲門就知道了。」
「不是?那我敲門之後要說什麼啊?」
「先敲再說。」
「討論一下吧?我……咦!?」
還沒講完我身體自己動起來,挺起胸撐起腰桿,快速輕敲兩下,又停頓幾秒,再敲三下。
敲完瞬間門竟然迅速打開來,即將步入中年男女雙眼略驚訝地看向自己,吐露出自己完全不了解的話。「這個暗號?不是媽說的那個軍官的?這麼年輕?你是什麼人?」
身體沒有照自己意識動,那表示是那個軍人控制了吧。我正尷尬地看著他們的時候,我身體再次動起來,往後退了幾步,彎下腰行九十度鞠躬的方式。「我是OOO,1932年那場無名戰爭的軍官。藉由年輕人的身體傳話,對不起……因為我的指揮,讓您家人死了。」
「哈哈哈……那麼久遠的事了,沒有人在意了啦?不過小伙子你是哪來的這個消息?」
那家爸爸,笑出聲來。但那軍人他一點也沒有憤怒、不滿,後來挨家挨戶地,他都用著我的身體,以同樣方式對家屬道歉。雖然大部分感覺上已經為時已晚,依然不厭其煩。
一直到一個家裡一名女子。不但信了自己所說的話,並且擁抱他願意向他說。「雖然有去無回了,但是謝謝你們當時用盡全力保護了我們國家。長官。卸責後,記得一路好走。我爺爺他哥哥去戰場後無音訊了,但是爺爺他在死之前都還掛念著你呢,說你是很好的一名長官,是曾經你帶過的士兵。」
「我啊。未求人能信於我的話。」他再度拿下鋼盔,連歷史課本上都沒記載過的一名軍官,低下身子依然是呈現九十度,他改口了話。「有人記得我,我非常高興。願你們家一生平安。」
那正是最後的一家。因為責任無法離去的軍人靈魂,不知道什麼能力能一戶戶找尋到曾經的家屬。
體認到這一名軍人跨越好幾年的責任感之外,接種而來當然是因為一直九十度彎腰鞠躬的腰酸背痛了!唉。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