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起上次看見他身著便服是什麼時候。現在,他褪下了一襲藍色法袍,白襯衫整齊紮進筆直的黑長褲,腳下踩著雙發亮的棕色皮靴,幾乎像陌生人一樣佇立在我們眼前;除了那身奇特的裝扮外,渾身透出一股淡漠冷峻,雙眸中找不到靈魂。這真的是我們的一月嗎?我從沈默中讀出了眾人的心聲。
四月遲疑地喚了他的名字。他眼睛眨也不眨,喀噠喀噠筆直前行,穿越了五月和六月,在四月和十月跟前停了下來。灰白色空間裡反覆震盪的腳步聲來不及止息,他伸手,輕觸十月的頭頂——
「是你輸了。」四月的低語像羽毛拂過耳際。「你先找到了,也先放棄了,十二學徒的身份。」
他的動作停滯在半空,有那麼一剎那,我恍若看見那暖如煦風的一月;而下一刻他笑起來,愈笑愈張狂,原本光滑得不可思議的地板,忽如流沙般陷落。我們掉落在一個幽黑陰冷的空間,周遭盡是散發瑩瑩冷光的巨大「機械」——我從未見過如此龐然又精細的物事,只第一瞬間想起身首異處的機械犬,直覺應是類似的存在。
「你們錯了。」他居高臨下地說,「我從來不是『始』的力量之源。」
這個人並不是一月,只是篡奪了他的軀殼;它的意識存在於我們周遭閃爍運轉的巨大計算機,名為「母體」的東西。我無法全面理解它所說的話,只能推測它是滅亡文明唯一的生還者;還有,是它創造了我們的一月。
它說,野地是文明的逃亡者。早在古老的魔法鐘第一次響起以前,文明就已經存在,科技高度發展,人工智慧成為主宰,最終誕生了擁有全人類智慧的生命體。部分人類放棄了一手打造的世界,回歸原始,逃到了轄外一片死寂的荒野,憑藉著對垂死自然時序的信仰,創造出了「始」的魔法;然而隨著時間流逝,魔法的力量削減,衰弱得甚至無法為野地再次喚來春天。時間證明了它才是正確的:它是文明遺留下來的究極解答,一個永恆存在的靈魂。
「如果你真的那麼篤定,」十月冷然問:「為什麼還要創造出一月?」
她這麼一問,我才想到那股違和感從何而來。坐等我們停止呼吸,就像當初最後一名人類在文明領域死去,屆時它就會是這個世界裡唯一的生命體。而這個擁有整個文明智慧的存在,卻創造了一個和我們極其相似的人工智慧,甚至成為了十二學徒之一。
我突然很想知道,一月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以後,是真的放棄了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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