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好常：角色衝突大挑戰兼好書……(下略 - 紅色接線生

一、角色衝突（大挑戰）

警告：下為約莫一萬字之舊稿，慎入。

綿綿陰雨下的台北，北宋心情即使開傘也攔阻不了，在這乍看無止盡的壞天氣中油然而生。

──該死。

為此，阮嗣宗放棄了平日騎乘單車往返的該死習慣，撐起那把該死的摺疊小傘，步行回到自己獨居的公寓中。

他拖著那條最後還是濕了半截的該死牛仔褲，爬過那該死的七層樓梯，然後收起陽台上、那些被雨點打濕的該死的衣褲。

要不是為了加點該死的分數，向那該死的教授妥協，自己根本不想簽到參加早上那場該死的講座，今天也就不會碰上這場該死的雨。

一切都是如此的該死，令人疲乏且困頓。

唯有當他在那張的客廳木桌前坐下，面對著發熱絲、棉花、螺絲起子以及霧化器中那幾根近乎可愛的金屬極柱時，所有的壞心情才逐漸沉澱。

緊捏在兩指當中的鎳鉻絲緊環著直徑恰好的螺絲起子繞圓，圓圈環環相扣，捲成標準的六環線圈。

線尾在一刀剪裁後，剩下來的兩根平直線腳被送入鬆開螺絲的正負極柱孔隙當中，接著再上鎖夾緊線腳。

在經三項電表量測後確定沒有短路之虞，他迫不及待給那短鐵管裝上電池，做通電測試。

看著左右兩側的雙發線圈隨開關按壓一齊自中央轉色為橘紅，阮嗣宗又將小螺絲起子穿入線圈，稍經調整。

直到對發熱均勻程度心滿意足後，才拆開一包無印良品的化妝棉，撕下適量的棉花，捏捲成條狀，穿過線圈的孔隙，並剪除多於的部分，均勻塞入霧化器的油槽當中。

他起身走向那藏寶的置物櫃，自那琳瑯滿目的煙油當中選出一罐老薑口味的瓶子，捏起滴管，將油滴在棉花上。

一切終於妥當，阮嗣宗渾身疏懶地躺回沙發椅上，不等桌面上的零件還沒收妥，便抓起那根機械桿送到嘴旁，通電尻煙。

任憑外頭細雨縱橫，也阻不了線圈發熱、蒸油成煙。

大煙噴散，老薑味充斥著客廳的每一個角落，阮嗣宗吞雲吐霧中，總算有鬆口氣的感覺。

──即使這也不過是堆水蒸氣而已。

阮嗣宗隨興玩著「靈魂出竅」，將煙吐出後又含回口裡，反反覆覆，無所事事。

他並不是沒別的事可做了，只是還沒打定主意，也懶得費神去想。

最後，只好將這份無聊歸咎給老天。

－－真無聊。

阮嗣宗開始嘗試著吐出一個結構完整的煙圈，扔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但他沒理會。

蒸氣在舌頭推擠下一股股被「Ｏ」的嘴型擠成一環環的煙圈，在空氣中不停冒升、消散，直到這口煙吐盡之後，手機又響了一回。

身處雲霧中的他，一點也沒有理睬的打算，又放任它吵鬧了一回。

阮嗣宗在沙發上躺下，開始嘗試著用手去推送煙圈。

手機螢幕還沒來得及暗下來，馬上響起來電鈴聲。

外頭，雨漸漸停歇，沒了雨聲的遮蓋，反而讓那鈴聲更加響亮張狂。

阮嗣宗好不容易推出了一個結構完整、大小剛好的煙圈，正想要再含一口煙吐進煙圈中央，煙圈忽然又潰散了。

他瞪著那團快速消散的白霧，然後把目光移向那兀自響個不停的手機。

答應，還是拒絕？

他滿懷不爽地接起電話，「喂」了聲，看了看陽台鐵窗外，忽然又不知道該拿什麼理由出來塘塞。

「我剛到家……好啦，我要出門了。」

──該死的。

□

那天為了趕在期限截止前上繳期中作業，阮嗣宗又難得地提前到東吳報到。

教師辦公室中，阮嗣宗快手快腳上繳那份千字報告，正要向辦公桌前的學姊盧慧汝拿簽到表，對方忽然向他招了招手，說：「欸欸，學弟，聽說你以前在城隍廟做事？」

阮嗣宗眨了眨眼，有些訝異地說：「咦？妳知道？」

「當然啊，朋友告訴我的。」盧慧汝笑了笑，悄聲問：「欸，所以是真的還假的？所以你對那方面的事很了解嗎？」

所以到底什麼事啊？阮嗣宗心裡納悶，表面上還是點頭笑笑，說：「對啊，怎麼了嗎？」

「那個……請問可以幫我跟月老求個符嗎？」學姊比了個拜託的手勢。

「呃，怎麼忽然問這個啊？」阮嗣宗臉上三條黑線，他實在懶得為別人更改行程或出門跑腿。

「矮唷，大家都說那裡的月老很靈嘛！」盧慧汝合掌誠懇地說道：「拜託你幫幫忙，日行一善、積積陰德。而且你很懂這個，應該用不了幾分鐘的，對吧？」

聽學姊說的頭頭是道，阮嗣宗心裡再覺得麻煩也難推掉，只好點頭悶悶地說：「好啦，最近幾天我們再約個時間出來，我直接給妳現場教學。這樣也比較方便。」

「謝啦。」學姊笑了笑，又問：「那香火錢──」

阮嗣宗擺了擺手，說：「不用啦，現場買供品就好了，要也可以我幫妳準備。」

「真的？」盧慧汝故意語帶懷疑。

「騙妳幹嘛？我又不是神棍，只是聽個屁講座而已還要先繳三百續緣費，呿。」阮嗣宗搔了搔頭，接著又說：「如果妳真的要去求姻緣，現場除了基本的香和金紙要買之外，第一次去另外要買份『紅線鉛錢』。」

盧慧汝不禁一愣，「蛤」了一聲，說：「要錢啊？」

「拜託，要是沒人買香火，那廟裡的香油錢從哪來？大家不就要歇業吃自己啦！」阮嗣宗說著，忽然想起一事，連忙補充：「還有，如果妳是交往中的話，既得加買糖和花。」

「那要幹嘛啊？」盧慧汝興味盎然地問。

「當然是供品要用啊。」

「這……你一口氣說這麼多，我一下子也記不住。」盧慧汝搔頭苦笑。

還嫌多？這我倒沒辦法了。阮嗣宗攤手，說：「別太相信自己的記性，抄份筆記保險吧，免得到現場又忘光了。」

盧慧汝皺眉考慮了會兒，忽然靈光一閃，擊掌說：「對了，你乾脆直接到現場教我吧，這樣也方便得多。」

這下可輪到阮嗣宗「蛤」了，他本來只打算交代幾個基本流程就算交差了事，哪知道這學姊到也懂死纏爛打，竟然還跟自己拗了一次現場教學！

不管，管妳有幾百萬個理由，我就是要宅家裡玩線圈啦！阮嗣宗打定了主意鐵了心，於是故作為難地說：「呃……可是啊，我系上還有報告要交，那個恐怕不太方便喔。」

「沒關係啦，又不會很久，一下下而已，晚點寫還好啦。」盧慧汝燦笑說。

笑屁喔，妳來寫啊！阮嗣宗心裡暗罵，一面搔頭說：「可是那份報告馬上就要交了耶……」

不料這招完全不管用，學姊立刻表示懷疑，說：「真的嗎？可是我記得老莊的課都可以拗啊，修過的人都知道，他不會出那種馬上要你交的作業啦！」

「呃。」阮嗣宗面有難色，學姊又繼續補刀：「而且你不是常常翹課摸魚嗎？早班過後應該很閒吧？」

靠，妳既然消息那麼靈通，問一下怎麼求紅線應該不難吧？去找別人啊！

阮嗣宗真想抱頭跪地慘叫，當然他不可能這麼做，只得把這場苦戲演到底：「可是我不是只有早班……」

「那你哪天有空？」

「呃，那個，我家離那裡有段距離，來回往返不是很方便啊……」

「放心啦，又不會花很多時間。而且多出來走走比較好，別宅在家裡啦！」盧慧汝說著，收起那張簽到表，一面起身說：「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下午四點霞海城隍廟口見……我還有事，先掰啦！」

被撇下的阮嗣宗無語了半天，最後只能抹臉認命。

──幹。

眨眼，約期已到。

阮嗣宗拖著毫無幹勁的疲倦身體，拎著剛買的今日午飯──便利超商的三明治和三十九塊特惠搭配飲料，到東吳牽回單車，這才啟程向霞海城隍廟去。

為了不讓先前向盧慧汝扯的謊破功，他還刻意放慢了車速，一面騎一面消化他那袋含酸的午餐。

「真是的，專業浪費時間啊。」阮嗣宗仰頭看著那萬里無雲的大好晴天，頗有些悲痛地自言自語：「天啊，白費了這麼好的天氣，居然不能宅……咳，待在家尻煙？真是太沒天理了。」

不，尻不了煙也好，被學姊盧小也罷，自己真正抗拒排斥的果然還是裝作一個若無其事的外人，大喇喇地跨進自家廟門內。

對，他真正抗拒排斥的，也只不過是去見見自己的家人一面。

畢竟想見早就見了，犯不著自己一個人長期獨居，自力更生。

但不論他如何拖延，這段路也不過是數分鐘的車程，阮嗣宗最後還是「依約」在霞海城隍廟前停車。

不用任何呼喊和通訊，他一眼就看見盧慧汝早已在廟門口等待，後者一見到自己也立刻笑盈盈地走了過來，一面說：「嗨──你終於來了。」

「路上車有點塞，所以比較慢。」

「沒關係沒關係，至少你來了。」盧慧汝倒不在意那些，不等阮嗣宗把車鎖妥，立刻拉著的手跨進廟門：「來吧，要麻煩你再從頭教我一次了，首先我應該做些什麼？」

阮嗣宗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抽回手，才皺眉說：「有些事要先問清楚，學姊妳現在的情況算是單身嗎？」

盧慧汝食指輕點著下巴，秀眉微蹙，露出苦思的神情，一面喃喃自語：「唉呀──該怎麼說呢？目前的狀況，似乎該算是單身，但卻又一言難盡呢──」

阮嗣宗扶著鵝頭說：「那個……拜託別說這種模稜兩可的話啦。」

「欸嘿，開玩笑的，我有男朋友啦。」盧慧汝吐舌說。

真是夠了。阮嗣宗兩手一攤，說：「好，所以妳想要讓這段感情變得更美好，我說的沒錯吧？」

盧慧汝點了點頭，阮嗣宗便接著說下去：「那麼我們先去附近買香和金紙，等下回來再跟辦事處買一份『紅線鉛錢』和一些鮮花水果，學姊妳錢有帶夠吧？」

「沒問題的。」

「那好，走吧。」

於是兩人很快在隔壁攤買好了所需的香和金紙，又回到城隍廟內一旁的辦事處買了份「紅線鉛錢」和一些水果及鮮花。

一份「紅線鉛錢」其實是兩樣東西，包括象徵聯繫兩人感情用的紅線，以及代表希望能牽到一個有錢單身漢、裝在紅包袋裡的銅錢。

至於作為供品用途的水果和鮮花則代表了使這段既有的感情能變得甜甜蜜蜜，最終開花結果。

等到一切所需買妥，阮嗣宗領著盧慧汝按照順序先拜天公爐，再拜大殿主神城隍爺和今次的重點──月老，並一一報上自己的生辰年日、住址和姓名。

接著是進入偏殿，向諸神一一祝禱同樣的內容，好請餘下的諸位神明也來幫忙，最後才回到外頭，將三注相插在天公爐上，並手持「紅線鉛錢」、心想著自己的願望，順時繞爐七圈，這就完成「過爐」。

到此，整個求願的程序也大功告成，兩人跨出了城隍廟口，阮嗣宗又叮囑說：「等下去附近便利商店捐個發票吧。」

「捐發票？」

「其實也不一定要捐發票啦，反正要做一回善事，不要昧著良心就好。」

「哦？那要幹嘛呢？」

「哈，妳以為月老牽線是隨便牽的啊？這種時後就要看人品了嘛。」

看人品？盧慧汝笑了笑，聳肩問：「所以善事做一次就好了？」

「……也不是啦，不過如果是要靈驗，最好馬上就做一回，當然簡單的就是捐發票，妳身上有嗎？」

盧慧汝伸手進口袋摸索了會兒，又拿出錢包翻找，最後吐了吐舌，搖頭。

好吧，也不意外了。阮嗣宗從他的夾克口袋隨口掏出數張皺巴巴的發票，從全家到ＯＫ應有盡有，「這些全都給妳用吧。」

「謝啦，可是你怎麼會塞這麼多張在身上？」盧慧汝一面接過發票，一面笑問。

「剛好有買東西嘛。」阮嗣宗搔了搔臉，一面向盧慧汝揮手說掰，一面喊：「以後結婚記得要來還願啊！」

「沒那麼快啦！」學姊尷尬回喊。

反正問題解決，快不快也不關我的事了。阮嗣宗鬆了口氣，然後拉袖子看錶，發現離上課只剩下幾個鐘頭的時間。

嘖，這樣回去也躺不了多久，還是去學校的圖書館泡著等上課比較划算，而且可以直接在那裡覓食，一舉兩得。

算盤打妥，阮嗣宗牽過單車準備騎去學校，後頭卻忽然冒出一把蒼老的聲音：「臭小子，既然難得回來，不多留一會兒嗎？」

阮嗣宗當然認得這聲音，連忙回頭，有些訝異地說：「爺、爺爺……你怎麼在這兒啊？」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阮嗣宗的祖父，他一身短袖短褲，腳踩藍白拖，彎曲的腰背令他格外矮小，但在蒼桑歲月的刻痕下，卻閃著一對炯炯有神的目光。

眼瞳中不老的剛毅神采，落在比自己個兒高上許多的孫，卻多了一份慈祥。

「嗣宗，你爸媽想你了。」阮爺爺和聲說。

阮嗣宗一愣，然後有些尖酸地聳肩笑說：「哈……有嗎？」

這反應讓阮爺爺大皺眉頭，他搖搖頭，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跟我走。」

好一個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到底哪個混帳開始講的？我去你媽的。

阮嗣宗罵在心裡口難回絕，只好嘆了口氣，在爺爺的皺眉瞪視下牽著單車跟上。

由此步行，即使是年邁的阮爺爺也不能輕鬆到達，在五分鐘後，久違了的阮家透天屋就在眼前。

房舍本身並不招搖，也稱不上炫富顯貴，但一棟坐落在台北市區中的透天樓，就已經足夠的耀盡阮家的威風。

霞海城隍廟是香火鼎盛的官廟，阮家的顯赫其來有自，在資源分配尚且平衡的勢力版圖中，一直居中不移。

雖然阮家並非長期職掌霞海城隍廟的氏族，祖上在大稻埕也非顯赫之輩，阮家卻能在接下廟職後輕易打穩與黑白兩道的關係基礎，繼續維繫著整個大稻埕流傳許久的地緣關係，阮家長輩的本事自是不凡。

凡事皆可「橋」，萬理皆可通，一旦有了人情關係的基礎，能夠說下去的就是隨感情浮動的好處，以及逐漸加深的影響力。

四十六坪的小小城隍廟卻有著源源不絕的鼎盛香火，道理就在這裡。

──廟不在大，有情則靈。

阮家能入主霞海城隍廟，是阮氏後人三生有幸，自然不可能輕易放棄，本來廟供這位子是說什麼也得傳給阮家子嗣，然而阮家卻出了個孽子。

那個孽子，此刻腳踏三七步，兩臂交疊在胸前，一副吊兒啷噹的模樣，表情麻目地看著木頭交椅上的中年男人。

椅上的人自然是現任廟公，阮氏大當家──阮宗輝。

而隔著一張長木桌、在對面罰站的，也就是那該死的混帳東西，阮家大孽子──阮嗣宗。

交椅上，正襟危坐的阮宗輝猶如一尊怒目金剛神像，濃眉倒豎瞪著眼前許久不見的兒子，良久候，徐徐說：「怎麼突然想回來了？」

「被爺爺拖回來的。」阮嗣宗攤手，他本人可是一點也不想回來。

阮宗輝招了招手，示意兒子坐下，一面說：「難得回來，一起吃飯。」

阮嗣宗卻搖了搖頭，說：「等飯做好，我的課也要開始啦，怎麼吃？」

「你是將來霞海城隍廟的接班人，少上個一堂兩堂課都無所謂。」阮宗輝根本不吃這一套，他咳了聲，嘆說：「要不是你母親極力支持，本來我是不贊成讓你上大學的。」

天啊，這輩子頭一次這麼想上馬教官的課……阮嗣宗抹了把臉，雖然說自己也並不是什麼乖乖牌好學生，上課也好升學也罷他都不怎麼樣感興趣，說到底，執意念東吳、搬出去也不過是自己逃避繼承的任性而已。

他當然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拿什麼狗屁義務教育、善用學費、尊師重道的話來說服自己父親。

畢竟對一個不缺金錢、地位和門路的家族來說，上學受教育有個屁用？

被家人半拉半勸了幾個鐘頭，最後飯還是半遷就地吃了，而阮嗣宗也更加沒勁，滿腦子都是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

至於餐桌上，演的還是尋常的那套。

父親一聲不吭，座旁的二叔讀懂了阮宗輝的臉色，又勸了他回來學習廟公該有的手腕，並且完成交接所需的儀式。

阮嗣宗心不在焉，但母親也讀懂了他滿懷的不情不願，和聲勸退二叔別再干涉孩子的決定，二叔也沒輕言放棄，進一步說出阮嗣宗應該顧及阮家門面和長輩之類的說詞。

餐桌上一片平和，筷箸夾取的盡是肥油，吃進肚裡的毫無味道，入口即化成和顏悅色包裝下的粗俗語言。

阮嗣宗並不專注在此，但聲音還是像針一樣根根入耳，令人頭疼。

他忽然覺得很膩，也很無趣。

因為外居不到一年，他已猛然在餐桌上看見自己的未來，就和自己獨居前的那時一樣，未曾改變。

也不能改變。

因為母親的一聲允諾，我借來了大學四年，但我到底還可以逃多久？

我到底在做什麼？

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就這樣一路困擾著他，直到他隔天晚上又回到了東吳，又在隔壁的空教室碰上正在翻書等空課程開始的李樹人。

大了自己一屆的李樹人因為通識被當而選在半夜補修，每周二、三都會留校到半夜，因此工讀夜校的阮嗣宗鮮少碰得到面。

阮嗣宗本以為自己在板南線之狼的事情結束後，自己就不會再和李樹人有任何接觸，但今天自己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主動在李樹人桌對面坐下，問：「喂，我問你，教育到底有什麼用？」

面對突兀的一問，李樹人的反應還是如往常那樣不尋常，他翻著書，看都不看阮嗣宗半眼，一面輕聲回說：「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時候這麼謙虛了？阮嗣宗有些訝異地揚了揚眉，說：「哈，我還以為你是萬事通咧。」

「當然不是。」李樹人頓了頓，說：「不過我是有本書可以推薦給你參考看看。」

「什麼書？」

只見李樹人慢條斯理地放上書籤、闔上書本，然後取出手機、連上學校網路，就這麼東翻西找，找出某件亞馬遜網路商城中的商品，然後將螢幕推到阮嗣宗的面前。

「Basic Logic……基礎邏輯？你給我看這個幹嘛啦？」阮嗣宗盯著畫面中的書封圖樣，滿頭霧水。

「我只能提供你思維方法的參考書籍，至於剛才那個問題，你要自己去想。」

聞言，正在喝茶的阮嗣宗冷不防被嗆了一大口，咳嗽連連。

「我並不是在說笑話。」李樹人微微皺眉。

「……好、好啦好啦，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阮嗣宗好不容易才喘過氣，擺了擺手說：「真是的，我還以為你會勸我多去上課呢。」

「如果翹課就是你的算盤，我何必勸你？又怎談得上勸？」

「也是啦。」阮嗣宗拗不過他，只能攤手同意。

但想了想後，他忍不住又問：「那你自己又是怎麼想的？看你上課上得那麼勤，結果還是要補修通識，你覺得這真的有用嗎？」

哪知李樹人淡淡回了一句：「都給你那麼多參考了，結果還是馬上放棄運用，選擇問我啊……那你覺得腦袋有用嗎？」

「靠……你是想被告還是想被揍？」阮嗣宗額頭青筋曝露。

「別這樣，我只是說說而已，你覺得有用就有用囉。」

阮嗣宗悶得翻白眼，罵說：「不跟你抬槓啦！」抓起剛買沒機會吃的三明治，拆封大嚼。

「如果你聽不慣我說的話，那我只能說聲抱歉啦。」李樹人見阮嗣宗似乎沒意願再說什麼，輕嘆一口氣，正好上課鐘響，於是推開椅子準備起身離座，阮嗣宗忽然開口喊了聲：「喂。」

「怎麼了？」李樹人回頭眨了眨眼，問。

阮嗣宗似乎苦惱了很久是否該說，但最後還是放棄掙扎，握拳輕捶著桌面，說：「那個問題是我的沒錯，不過是我家人問我的。」

李樹人表情褪去，恢復為原本的冷淡，他問：「你自己還想唸嗎？」

「普通吧。」阮嗣宗不大確定地聳肩。

「那麼，別拿讀書當藉口，逃錯方向你會很痛苦。」

「我家人他們……不是那麼好說話。」

「至少還能夠溝通，就別想著逃避。」李樹人說完，便走出教室。

──要是有這麼簡單就好了。阮嗣宗不予置評地輕笑一聲。

□

回絕了維毅課後揪團釣蝦的邀請，阮嗣宗昨日異常早睡，反而讓他起得過早。

不幸中的大幸是，他開手機一查班表，今天正好沒他的班，離晚間課程還有好大段時間，絕對有足夠的空閒任他揮霍。

阮嗣宗可樂了，他點開了大鬍子的教學影片，依樣畫葫蘆用電鑽捲了一條的三線組成的麻花線。

試了好幾回，連連手殘的阮嗣宗好不容易弄出一條尚可使用的三線麻花，他馬上選了個霧化器，準備捲出一個六圈的單發線圈。

這時手機鈴聲大作，但他可沒心情理會這些，迅速將電話掛上，然後拿過螺絲起子，小心旋開極柱孔，輕手輕腳把剛捲好的線圈裝入，才接著鎖緊、上棉。

然而他都還未來得及上油品嚐口感如何，手機驀然又響。

阮嗣宗根本不想忍，又搶在副歌之前按掉鈴聲，這才回到桌邊準備繼續，但手機像是放不過他似的，立即又響。

事不過三，看來很重要？阮嗣宗搖了搖頭，將煙和油放到一邊，抓起手機，接通電話，立刻聽見盧慧汝的聲音：「喂？學弟你現在有空嗎？」

還來啊？阮嗣宗看著好不容易費心完成、卻遲遲還沒上油的新線圈，不禁有些煩躁，於是說：「我在忙，怎麼了？」

然而盧慧汝卻沒答腔，兩邊只剩下鼻息聲，情況頗有點怪異。

見盧慧汝默不吭聲，阮嗣宗正想找個藉口趕緊掛掉電話，忽然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靠，哭屁啊！他可萬萬沒料到學姊說哭就哭，嚇得眉毛都跳了起來，好不容易等到對方平靜了些，才放緩語氣，問：「怎麼了啦？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盧慧汝抽咽了半天，才勉強收起眼淚，說：「……我被兵變了。」

阮嗣宗點頭，搓著下巴沉思片刻，說：「嗯，原來是兵變啊……等等等等！妳剛剛是說妳『被』兵變？」

盧學姊含淚「嗯」了聲，阮嗣宗頓時滿臉黑線，抽了半天嘴角說不出半句話。

這輩子還沒聽過有女生在外「被」兵變……靠夭，這傢伙難不成是台灣哥布倫啊？才當多久的兵而已突然就開發了新大陸啦？

盧慧汝見阮嗣宗半天沒說話，連忙說：「我、我明明都按照你說的把紅線收好沒讓別人碰過，為什麼還是沒有效？」

我靠，看來不用絕招不行了。阮嗣宗生怕盧慧汝又對著自己哭，只得故做無奈，嘆說：「別傻了好嗎？城隍廟也有分省都縣，霞海城隍廟的月老權限就只在霞海城隍廟的管轄範圍內有效，出了這個範圍當然沒效啊！」

這是什麼話？一輩子沒聽過這種說法的她頓時傻眼，也忘了要哭。

「真是的，妳早說妳談的是遠距離戀愛，路線上每個區域的月老都要打通關啊，不然怎麼談得成？」

「意、意思是說，南中北三地的大廟都要去拜過一次？」盧慧汝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事，倒也馬上接受了，連忙苦苦哀求，說：「那你可以幫幫我嗎？我對這些不熟，拜託你幫我問問，我只想要他別這樣而已……」

「……」

通話到此結束，因為阮嗣宗已經不知道要再對這位學姊說些什麼，他不等手機再多響個半秒，立刻關機，鐵了心要躲這個麻煩。

──已經沒救了。阮嗣宗無力地抹著臉，心裡只覺得厭煩。

他看了眼桌上的電子煙和鐘，最後搖了搖頭，出門吃午飯去了。

最後，那管煙還是沒抽成。

午、晚餐一次搞定後，阮嗣宗又騎著單車上課去了。

他也沒特別想過什麼，只是覺得煩悶，索性把那關了機的手機扔在家裡，就直接跑出門去，找了家便宜的飯館解決中餐，然後在附近便利商店買了一組米漿搭三明治，就去了學校。

人在東吳無所事事，於是他趁著等待的時間，在隔壁的空教室睡了個爽。

然後，毫無意外地，他睡過了頭。

當然他自己是不知道的，在那個感覺不到時間流逝的怪夢中，他雙手抓著一根長得誇張的銀色甩棍，不停邊打著一張雙人床，然後撲在床上大笑。

忽然間，他又像個瘋子一樣奪門而出，跑過一條條的走廊，他看見了那些路的左右兩側都是房門，不知為何感到渾身涼爽的舒暢。

直到阮嗣宗聽到了某個聲音，感覺到了強烈的違和感，才猛然驚醒，也才察覺根本是有人在搖著他的肩膀喊著他的名字。

「喂，起來啦，要睡到什麼時後？」

「嗄？學、學姊？」阮嗣宗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叫醒自己的竟然是盧慧汝，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妳在這裡幹嘛？」

「我還想問你呢，你手機怎麼打都打不通，害我找都找不到人。」

關機就是不想要妳找我啊！阮嗣宗瞪大還有些惺忪的睡眼，意識卻仍有些恍惚。

正當他不知該怎麼圓這個謊，他忽然瞥見李樹人正站在教室門口，用那一貫的冰冷眼神看著自己這邊，他連忙跳了起來，說：「抱歉，我還有事。」一面走向李樹人那邊，一面背著盧慧汝大說唇語。

──快逃啊！

李樹人見狀也沒說什麼，只是順著阮嗣宗的意和他並肩走出教室，兩人一走遠，阮嗣宗不及道謝，只是喊了聲：「回頭見！」接著拔腿就跑，生怕那個盧學姊還不死心，從後頭追來。

□

三經半夜的，李樹人還是在阮嗣宗的一同電話下來到附近的全家便利超商。

他一進門就看見自己的同班同學正窩在客用四人座的桌椅前灌綠茶兼上網看漫畫。

阮嗣宗一見是李樹人，臉上立刻堆滿歉意，「想喝什麼嗎？」

李樹人拉開塑膠椅子入座，一面說：「燒開水，謝謝。」

阮嗣宗的眉頭瞬間皺成八字，「……開水不用錢。」

「人情不是用錢買的，是誠意。」李樹人淡然說道。

「可是我沒有能裝燒開水的……」

阮嗣宗話還沒說完，便被李樹人遞過來的特大保溫瓶給打斷。

「去裝。」

「……」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阮嗣宗只得無奈地抓過保溫瓶，在店內客人及櫃檯店員的關愛注視下走到飲水機前，裝滿整瓶的燒開水。

「你好像不大高興？」阮嗣宗將瓶子遞還給李樹人時，一面瞎猜問說。

他當然不知道李樹人被當五秒工具人會做何感想，因為他只想著要快點擺脫那個盧人的學姊。

因為他只想到他自己。

李樹人啜了一口燙茶，吹著水面的蒸氣，緩緩開口：「你知道為什麼我不高興嗎？」

一見李樹人又是那副正經八百的模樣，阮嗣宗猜不禁搔頭，說：「呃，借我躲個人而已，沒那麼嚴重吧？」

李樹人靜靜喝茶，不吭一聲，那對圓睜著的眼睛卻不離阮嗣宗半分，彷彿看見什麼新奇事物的角鴞。

氣氛很僵，僵得阮嗣宗想要拔腿就跑。

正當他幾乎想要在這沉默的較勁中投降時，李樹人忽然先一步開口，淡淡說了一句：「其實我沒有生氣。」

我靠，那剛才不是瞪我是在對我放電喔？大哥，我是直男耶！這樣真的沒問題嗎？阮嗣宗嘆了口氣，說：「你把話講白不就好了，幹嘛這樣拐彎抹角的？」

「不是你先開始拐彎抹角的嗎？」李樹人聳肩，阮嗣宗頓時語塞。

對……是自己先在那邊試探別人的心情。阮嗣宗咬牙忍下自摑一掌衝動，攤手說：「好吧，既然你不介意和那個盧學姊說話，那以後她就交給你啦。」

「如果你不介意請我吃點好料的話。」李樹人秒回。

標準的討價還價啊！阮嗣宗苦笑說：「講太直白了吧？朋友之間幫個忙有什麼不好的？」

「如果你真的把我當朋友的話。」

「你怎麼知道我沒把你當朋友？」

「我並沒有說你沒把我當朋友。」

「那、那就好了啊！沒問題嘛！」

「可是我不想幫這個忙，你得尊重我這個朋友的意願。」

「……」

阮嗣宗眼角抽搐不停，只差沒吐血昏倒。

李樹人……我要是被你氣死，作鬼也會含冤來報復……

阮嗣宗心裡正罵著，李樹人忽然噴著燙煙說：「不過同樣的，我可以給你建議。」

「又有建議啦？」阮嗣宗揚眉問，心裡倒是一點也不期待。

好啦，可能有一點……至少讓我聽點新花樣。阮嗣宗自嘲著暗忖。

李樹人點頭，說：「一樣，別再插手這淌混水了。」

「也許我該拿本簿子抄下來，以後出版一系列的『樹人』語錄。」阮嗣宗笑說，卻被李樹人冷冷瞥了一眼。

哇靠，超級鄙視啊！阮嗣宗聳眉說：「喂，話不是這樣說吧，助人為快樂之本，我只是做我能力所及的事而已──」

李樹人瞇起雙眼，一字一頓地說：「如果真的『快樂』的話，你用不著把這『好事』扔給你『朋友』吧？」

你的重音已經透露出你的懷疑啦！用不著這麼咄咄逼人吧？阮嗣宗搔了搔臉，臉不紅氣不喘地回說：「好東西要跟好朋友分享的嘛。」

李樹人淡然回說：「屁話在我面前是沒有用的。」

對，也不用裝好人了，反正直接把我說的話打成屁話就行了。阮嗣宗無奈攤手投降，說：「好吧，也許你說的對，可是現在是那個學姊跑來盧小我，我能怎樣？」

李樹人啜了口燙茶，一面說：「罵，是趕跑麻煩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社會化失敗的反社會份子，我又碰上神經病啦救命……哭笑不得的阮嗣宗抹了把臉，問：「不能再溫和一點嗎？」

「你不想切乾淨嗎？」李樹人眨了眨眼，問。

阮嗣宗眉頭糾成一團，說：「我又不是有病，只是拒絕一下而已，幹嘛得罪人家？」

「做半套的結果就是要馬是兩邊都不討好，就是兩邊都做到好。你覺得哪種情況比較容易發生？」

「……不討好。」阮嗣宗垮下臉說。

「那就這樣吧。」李樹人點頭，回頭繼續喝茶。

「嗯……喂，不對，那是學姊，不是什麼阿貓阿狗要用噓的去趕啊！」阮嗣宗險些點頭同意，連忙改口：「別鬧啦，萬一刺激到人，讓她做了什麼傻事，我不就慘了？」

「那你就麻煩一點，勸到她放棄為止。」

「這也太麻煩了……」阮嗣宗苦惱地搔著頭，李樹人立刻打斷他，說：「就算是演戲也絕對不簡單，嫌麻煩還當得了好人嗎？」

「好啦，我再找她談談。」

□

再談隨時都可以談。

但是牢牢記著這件事的阮嗣宗可沒久拖，他甚至連明天都等不下去，快車反家後立刻開了手機，一通電話打給那個沒Line的盧人學姊。

電話很快接通，寒暄過後，盧慧汝那頭跟著劈哩啪啦抱怨了好大一串，包括她的那個軍中男友如何對自己不理不睬、月老紅線如何的沒用，以及她有多麼的傷心難過。

阮嗣宗只是默然承受，偶爾答應個一兩句話，不讓對話太顯空洞單面。

──也許她要的也只是一個能令人心安理得的宣洩而已。他心裡暗暗嘆息，耐著性子把盧慧汝的怨言照單全收。

良久後，電話那頭的盧慧汝口也乾了，情緒也稍稍平緩了些。

「反正就是這樣子……謝謝你聽我說了那麼多。」

「不會啦，反正我現在很閒，就聽妳說囉。」只是有點累而已。阮嗣宗暗忖，頓了頓，又說：「只是我覺得啊，妳還是應該找個時間跟妳男朋友坐下來好好談談，我相信他不是故意要跟妳冷戰，兵變什麼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不是真的，那會是什麼？……我都聽他親口承認了。」

「有可能是賭氣，有可能是有什麼苦衷吧？」

「你幹嘛一直幫他說話？明明就是他的問題！」

阮嗣宗只覺得哭笑不得，於是說：「這些話妳自己去跟他講啊，我又不是妳男朋友，跟我講沒用啦！」

盧慧汝輕笑一聲，嘆說：「要是有那麼容易的話就好了……」

聞言，本來還耐著性子打算勸些什麼的阮嗣宗心裡忽然莫名惱火，提高語調說：「比起求一個木雕神像，和妳男朋友好好談談有多難？我靠，妳到底是信那條小紅線？還是相信你們之間的感情？」

問完話後，阮嗣宗便撇下錯愕的盧慧汝，掛上手機，迅速關機。

他隨意拋開手機，坐了下來，想了想後，忍不住抹了把臉。

方才對著盧慧汝說的那些話仍在他的耳際繚繞，久久不絕。

──他媽你個阮嗣宗，連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卻可以說的那麼大聲。

他摀著臉，抓起上好了油的電子煙，深深吸了一口氣。

（全文完）

二、好書大家讀

自己的作品：

我沒有作品。

至少在這個網站上，我並沒有放任何作品在自己的個人頁面上。

我在Penana現階段只致力於參與各個創作挑戰題目（以出題者挑選為主），若各位不嫌棄，可以追蹤小弟的動態，到各個創挑題目下尋找我的作品。

別人的作品：

Blacktor大大的血源詛咒同人作品《血源詛咒：遙遠的呼喚》，以及黑暗靈魂同人作品《黑暗靈魂：無名者的故事》，該作以富有哲意的華麗文筆堆砌而成，喜歡黑暗克蘇魯作品的朋友們不可錯過。

三、常見錯字大票選

對我而言這並不好挑，與其說這幾個錯字當中有些特別惹人嫌，不如說是全部都不好。雖然我也常犯錯別字，不過能夠修正還是盡可能謹慎檢查吧。

寫作輕鬆寫，但不能隨便對待自己使用的文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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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接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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