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開束縛的枷鎖 - 關口

「你好，我叫莫言。你已經離開了人世。」莫言恰如其分地停了下來，等待前面這位老翁的反應。

可是等了又等，呆了又呆，莫言都沒有見到預期的反應。基本上只要凡人來到這一片漆黑的地方都會害怕，因為這是未知的領域，是他們無法掌控的地方。

所以當莫言見到此人異常冷靜時，不，是沒有反應時，他是驚訝的。

他拿着手上的資料看了一看，面前這老翁名叫李隱，年六十，住在公營房屋，無兒無女，死於交通意外。

「李隱，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李隱有點僂背，身型稍胖，比很多老人還要健康。他雙眼無神，聽了莫言的話後頭也不抬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若不是莫言觀察細微，恐怕也不能發現李隱已經點了頭。

「這裏是思憶洞。我是專門幫鬼魂解憾的神職者。如果你有甚麼遺憾或者是甚麼想做的，可以跟我說。但你別想着我會幫你殺人或者做一些非法勾當。總之，只要是不違德，我都可以盡量幫你。你明白了嗎？」

此時，李隱兩眼發光，彷彿見到救世主似的，與之前死氣沉沉的樣子判若兩人。

莫言笑道：「這才像個人。」

李隱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童叟無欺。」

「那……那……」李隱欲言又止，神情閃縮，扭扭捏捏，好像大姑娘第一次嫁人似的。

「儘管說吧，這裏只有我。」莫言擺了一個友善的表情出來。「機會只有一次。」

「其他人會不會看到我？」

「不會。凡人是見不到鬼的。這方面你無需擔心。不過，若你想在特定人士面前現形，我也可以幫你。只是這特定人士只能是一個人。說到這裏，你明白嗎？」

李隱點了點頭。

「很好。」莫言續道：「我再補充一點，為了不造成人間的混亂，我們有專門的使者去抹除凡人見到鬼魂的記憶。即是說，對方會在見到你消失後的十五分鐘內，將這段記憶忘掉。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

「那你有想做的事嗎？如果沒有，你就可以進入另一個階段。」

「我有。」

「那是甚麼呢？」

李隱抿唇，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想見一個人，她住在我隔壁。」

「明白，那我現在便帶你去。」

「等等。如果我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會否嚇死？」

莫言淡淡一笑地道：「這方面你不用擔心。我們會在前一天報夢給她。所以當你出現在她面前時，已經是過了一天了。」

「原來如此。」

「那我們現在可以出發了嗎？」

「等等。」李隱眼神有點急，但要開口時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還有甚麼問題嗎？」莫言好整以暇，對他來說時間並不重要。

莫言見李隱難以啓齒，便主動道：「有甚麼疑問儘管說出來，我會盡我所能來幫你。」

李隱訕訕一笑道：「我跟她見面時，你會在場嗎？」

莫言道：「會的。如果你怕尷尬，那我可以站在遠處，不會出現在你倆面前。」

「但你還是會聽見我們說的話？」

「是的。不過你可以你放心。每天我都要處理那麽多像你一樣的鬼魂，所以我不會記得你說過的話或者你做過的事。」

李隱思忖良久才道：「好，請你帶我去。」

莫言牽起李隱的右手，然後道：「請閉上眼睛。」

不用一秒鐘，他們便到了李隱隔壁家的門前。

莫言首先張開眼，並帶着李隱緩緩地穿過大門，走到那個人面前。

莫言作為神職者，一眼便知此人姓甚名誰。

面前這正在哭泣的婦人年五十八，是個寡婦，膝下有一女，但並不同住。

雖然資料上並無寫到婦人和李隱的關係，但莫言還是猜到了。

莫言感覺到李隱的手正在震，便道：「你可以張開眼睛了。她現在看不到你，如果你有需要現形，便跟我說一聲。」

李隱聽到婦人的泣聲，吸了口氣，終睜開了雙眼。

婦人頭髮微白，捲縮在床角抽抽噎噎，不知為誰傷心為誰哭。

不知不覺，李隱臉上也有兩道淚痕。

莫言見慣這種場面，因此心內毫無波瀾，口吻如例行公事般道：「如果你要現身便要快，因為你只有十五分鐘。」

李隱呼了一口氣，道：「請你幫我現身。而且請你走到外面。」

莫言：「好的。」他「啪」了一下手指，李隱便登時現出人形。接着，莫言便依言地悄然而退。

李隱半蹲在地上，察看婦人已漸漸變白的頭髪，忽感到無限咘噓。只不過一日的光景，便已天人永隔，永不相見。4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3KU1ZeZWb

李隱低聲道：「對不起。」

婦大聞聲抬頭，只見李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自己屋裏，先是嚇了一跳，但忽想起昨夜夢裏的情形又大喜起來。

婦人頓時跳下床，將李隱摟在懷裏道：「你是老頭嗎？」

李隱緊緊地抱着她道：「是，我是李隱，是住在你隔壁的老頭。」

婦人細細地看他的臉，道：「你真的是他。可你不是撞車嗎？你這是出了院沒事了嗎？」

李隱潸然淚下，不忍欺她，只得道：「對不起……對不起……今後我沒法再照顧你了。」4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gOvltiADc

婦人道：「老頭，你在說甚麼。難道你要搬走了嗎？」

李隱拭淚道：「你是知道的。我昨天……遇到車禍。」

婦人道：「那又如何？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李隱道：「我……」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告訴婦人他已經死了的事實。

婦人見他支支吾吾，便知李隱是真的死了。她隨即痛罵道：「你竟敢先我而去，真是個混帳東西。我說過多少遍，過馬路要小心，不能跟車比快。你就是不聽。現在你要我如何繼續活下去。」

「對不起，這次是我錯了。」

兩人在激動過後便都靜了下來，李隱更連忙與婦人拉開了距離。

婦人和李隱坐在飯桌，一人一邊，像平時一樣，但同時如開會似的。

婦人道：「你現在變成鬼了嗎？」

「是的。」

「死後的世界是怎樣的？恐怖嗎？痛苦嗎？」

「我不知道。只是一片黑。」

「那我會忘記今日見到你的事嗎？」

「神職者跟我說，待會我走後，便會有人來清除你今日見到我的記憶。」

婦人若有所思，然後道：「你甚麼時候會離開？」

李隱望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道：「還剩下六分鐘。」

兩人忽然相顧無言，過了一分鐘後，李隱才道：「你還是搬到你女兒家去吧，現在我死了，她定會歡迎你。你有她照顧，我才放心。若你女兒還是不理會你的話，你一個人也要好好活着。記得冬天時要開暖爐，不要為了小小錢凍壞了身子。還有記得出門前要關爐火。不要整天忘東忘西。以後燒了屋子就真的沒人借地方給你住。」43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BuHjKOk8B

婦人沒有答他的話，徑自道：「不知鬼界還有沒有禮教這些東西呢？」

李隱只感心裏一疼，道：「應該沒有吧。這些禮俗應該只有人類社會才有吧。」

忽然李隱耳邊響起莫言的聲音：「只剩下兩分鐘。」

李隱道：「時間無多了，老婆子，你要好好保重。」

婦人卻道：「難道你沒有甚麼話要跟我說嗎？」言罷，走至李隱面前。

李隱垂頭不語。

婦人道：「現在只剩下你和我，難道還不能說嗎？」

李隱臉紅道：「我不用說你也知道我的心意。」

婦人道：「這句話我我等了十年。為甚麼到死還不敢說？」

「人多口雜，萬一傳出去，你還怎麼見人？」

「傳出去又如何，現在我的名聲早就臭了。」

「到十年了，這一句就真的那麼重要嗎？」

「重要。」

話說莫言雖在外面，但還是聽到李隱和婦人的說話。他見李隱如此窩囊，便施法幫他一把。

就在這個時候，李隱忽然怒道：「他媽的。我李隱，我這個七十歲的老頭就是喜歡你，就是要跟你一齊一輩子。那些人要說就說，要說我臨老入花叢又好，還是說我唯老不尊也好，我今日就要對着全村的人說，我愛你。」

婦大淚如泉湧，感動異常。「等了十年，我終於等到了。我告訴你，我也不管甚麼女德不女德了，我也要其他人說，我喜歡你。」

兩人相擁，如熱戀中的年輕情侶般。

「時間到！」莫言現身帶走李隱，一丁點時間也沒有多給。

李隱還沒來得及說再見便回到了黑壓壓的思憶洞。

不過他沒再感到焦慮或者不安，而是更為輕鬆，身子好像輕了幾公斤似的，連腳步也輕快了許多。

莫言道：「恭喜你，完成了遺憾，接下來會有另外一個神職人員引你去下一個階段。」

「再見。」莫言待李隱遠去後，便繼續他的工作。

他拿起新一份資料。上面寫着：「亡者名郭清，年五十八，是個寡婦，膝下有一女，死於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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