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的一個深夜,一名身穿白色背心長裙的少女在太古坊一家便利店前,被一輛鮮紅色跑車撞倒,司機肇事後不顧而去。」李洛文煞有介事地吸一口氣,神色凝重,「你若在場,想必也忘不了鮮血自少女身上汩汩流出那一幕!血如泉湧,一下子染紅了少女雪白的長裙,血衣跟她那慘白的臉形成強烈對比。十分鐘後,氣若游絲的少女被救護員抬上救護車,只留下一灘血漿和紅得發黑的血塊,濃稠地黏在黑硬的柏油路上。可憐少女本來細緻的五官因劇痛而扭曲抽搐,臨死前眼裡還泛着隱隱淚光,似在抱怨司機粗心大意、不負責任。」
我實在不得不佩服李洛文,說得那樣繪影繪聲,資料鉅細無遺,偏他又不是那宗車禍的目擊者。
李洛文壓低聲線趨前耳語,「太古坊……不正是這家便利店嗎?難怪徐媽和阿華都嫌這兒『不乾淨』,寧可辭工不幹。」
徐媽和阿華是便利店的夜班店務員,不曉得上星期店裡發生了甚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忽然雙雙請辭,於是便利店深宵鬧鬼之說便不脛而走。
我對靈異之說一向充耳不聞,是以當店長來電找我當夜班替工時,我毫不猶豫便答應下來。
也還多得我那膽大如斗的老姊自小沉迷驚慄小說,更不時邀同學上門「交流心得」。幾個女生圍在一起七嘴八舌,愈講愈起勁,內容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可憐幼小的我即使將頭埋在棉被下,仍被迫聽鬼故聽得汗毛直豎。正所謂訓練有素,靈異事聽太多了,也就不再上心。因此當李洛文娓娓道出徐媽和阿華離職的原委時,我並不怎麼驚訝。
以訛傳訛的事向來作不得準,一人加一點顏色一點味道,整件事情就給歪曲得體無完膚。況且我又不是那個不顧而去的司機,跟少女素昧平生,她為何要找上我?
叮 ── 咚。
正蹲在書架前整理報章雜誌,一角白色隨便利店的電子門鈴飄進我眼簾。
抬頭,但見白衣少女已走到身後的凍飲櫃,取過一支 Evian 礦泉水,走到前台準備付款。
我瞄瞄智能手錶,正好是深夜 2 時 20 分,恰巧跟李洛文剛才描述的車禍案發時間一樣!
本來正在點貨的李洛文瞥見白衣少女即僵在那兒,張口結舌,動彈不得。我只好放下手中的逾期報紙,走到櫃檯後,從少女手中接過礦泉水。
「現金還是八達通?」我這才有時間仔細看清少女的面容。
少女略見蒼白,五官卻是罕有的標致;身段高挑纖瘦、雙目黑白分明,只是神情有點迷惘,目光散渙似找不着焦點。
少女取出八達通朝讀卡機輕拍,然後拿起礦泉水轉身離開。原以為我們的「靈異經歷」就這樣告一段落,不料少女竟未有即時離去,只靜靜佇足店前,一口一口地呷着冰凍的礦泉水,雙眸牢牢地盯梢前方的單程路入口,彷彿正在等誰。
少女的視線一直沒抽離過便利店前那條單程路,期間有兩輛白色 Tesla 駛過,當中一個年輕司機更朝她吹口哨,少女卻不為所動,似乎他們都不是她要等的人。
便利店內一片死寂。
李洛文仍僵立在原地,不敢前行一步,張開的嘴巴一直沒合上,呈扁O形狀,像是隨時會得放出果蠅來;而我則繼續整理地上的報紙。
全店內外只得白衣少女、李洛文和我,形成一個奇怪的、靜默的三角形。
我本來就沉默寡言,可是連平日喋喋不休的李洛文此際也恍如一尊石像般不發一言,反而令氣氛變得詭異不尋常。
二十分鐘後,少女終於將手中的 Evian 一飲而盡,帶着她那惘然若失的神情飄然離去,留下受驚的李洛文和充滿疑竇的我。
未知是天氣轉涼還是受驚過度,李洛文當夜便染上感冒,翌日即決定辭職不幹。
對於李洛文的小題大做,我也只得無奈接受。不過短時間內接連三個夜班店員請辭,鬧鬼一說只怕傳得更盛了。沒錯,白衣少女在深夜那個時間出現未免巧合,而她的行徑也確實有點古怪,可是這世上愛穿白色長裙的女生斷然不止她一個吧。至於李洛文遇上白衣少女當夜即忽冷忽熱敗陣下來,只怪他近日睡眠不足,抵抗力下降。
由於一時三刻未能找到替班,結果暫時得由店長親自調更頂替。
接着一連三日,那個白衣少女皆準時在深夜 2 時 20 分來到便利店,每次都只買一瓶 Evian。
她總是站在同一位置,對牢單程路的入口,慢慢呷着礦泉水,繼續等她要等的人。
每次都只停留二十分鐘便離開。
二十分鐘,可是車禍事發到她氣絕身亡的時間?
有時候,連我也不禁懷疑她要等的,正是半年前將白衣少女撞倒後不顧而去的那輛紅色跑車。每想到這裡,總有股寒意沿脊骨竄上後頸,直教我雙臂汗毛直豎。
尤其今天晚上,當一輛紅色寶馬跑車駛進便利店前的單程路時,少女忽然全身一震,活像一隻如臨大敵、弓身準備出擊的貓。直到看清楚司機是個女的,白衣少女才放鬆她那繃緊得快要斷掉的神經,幽幽地吁一口氣,然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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