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廊外騷動不斷,像是烏鴉警告眾人危險的來到。從隔扇後她能聽見眾人吵雜的聲音,混亂搖曳著火光。那些交談充滿憤怒、驚恐和困惑,美和子安靜的聆聽,連怔悚不安的心跳都被遮蔽在腦海外。
半晌前父親才帶人安靜的離開家,回來時聲音就一直令人感覺芒刺在背。發生什麼事了?那些聲音不像是打獵回歸或是完成事情的樣子,而是遇到無法預料事情而產生的驚懼。
身旁的侍女衫子已經面無血色,彷彿外頭的聲響已經逼近。美和子默不作聲,既不安慰侍女的恐懼,更不起身去察看動亂。
即便她的臉色也慘白如雪一樣。父親總認為女人要少管閒事,就像她母親川奈一樣乖順沈靜,而她從小的禮儀也告訴她如此。所以她僅能做的只有在打衣下握緊拳頭,讓腳發麻的速度比任何時候都快。
霎那,門倏地滑開。父親的養子兼貼身侍衛——蒼矢日吉的面容出現在她眼前,他清秀卻充滿疲累的臉龐給她一種年紀不再相仿的感覺。一開始她瞥見他淺灰的狩衣上的血跡時,心跳漏了一拍,恐懼吞噬思考,直到她發現那並非他的鮮血。
日吉ㄧ看見她的臉,那股鬆口氣的感覺令人不解。她壓住想起身的雙腳,穩住神情的看著他。在看見那雙杏眼下似乎有著淚痕,美和子再次震攝而無法開口。
「蒼矢大人,發生什麼事了?」於是率先發聲的是一旁的衫子。原本凝視她面容的日吉立即看向侍女,原本能言善道的他卻頭一次啞口無言。
「說吧。」美和子不再沈默。
日吉略帶痛苦和糾結的望著她,彷彿她逼迫他說出什麼難言之語。見他不知從何開口,她終於起身,拖著長和服漫步走向隔扇。日吉沒有阻止她的行動,而是退到一旁,讓她親眼目睹。
外頭石頭庭院一如往常乾淨,線條如同河川的意義——生生不息、連綿不絕,而錦鯉在池子游動的樣子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她走上紅檜製的長廊,彷彿穿梭在鳥居之中。
日吉跟衫子緊跟在後。儘管她面不改色,但腳步似乎過快導致衫子的小碎步差點跟不上。
經過轉彎和漫長的長廊,她終於來到大門中央處。只見一群人圍在那,包括她的父親。從遠處看去,所有人都如傀儡般垂著頭望著中央的某個東西,烏鴉在樹梢的鳴叫也喚不醒眾人的感知。
父親的頭帽沾染了血,攢眉蹙額的神情在所有人當中看起來最為鬱悶,使得他原本滄桑嚴肅的表情更加陰沈。
「父親大人。」回神時她發現自己開口。穿破詭異的寧靜,更是吸引所有人都目光。成為眾目睽睽的對象,她的心跳從未這麼快速,大家望著她的臉就像死而復生的人。
諷刺的是,她覺得那情況的確很像。父親雙眼瞪大,眼中第一次被恐懼浸滿,像是不能明白她的出現——如同她不明白此刻的狀況。
沿著其他人的動作,她發現他們圍著的中央有個人穿著白無垢,純淨雪白卻沾染著無盡的黑紅血跡,令人驚悚不安。
美和子惶恐不安的看向那個人,日吉卻突然衝向前擋在她眼前,彷彿在最後一刻決心不要讓她面對。但事與願違,她的雙眼緊緊捕抓到那一幕。
那頭已經凌亂而漆黑的頭髮、被水溶毀的胭脂妝容,和那一模一樣位置的淚痣。那個五官她不可能遺忘,在傷痕累累的軀體下,她認出那是誰。
這不可能。
那人是她自己。
原本已緊繃的神經受到衝擊時使她瞬間頭暈目眩,雙腳在彈指之間無力,要不是有日吉扶住她,她可能就會因此跌倒。他的表情五味雜陳,有苦說不出。原來這就是淚痕的來源,美和子驚恐的暗忖,那個女人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日吉......」她怔怔的從他的肩膀看過去,父親卻已經消失不見。她瞪著那張染著血卻沈睡的臉。「那是誰?」
日吉表情扭曲苦澀的回答。「我也不清楚,大人。」
她眼花撩亂。「她——」
「我明白,大人。可妳不該再看下去了,我帶妳回去休息。」他的聲音逐漸穩定,雙手卻仍然發顫。
美和子無法發聲,只能望著其他人把相同容貌的屍體抬走,最後只能低語。「這不可能......」她既沒有兄弟姊妹,也有沒有在村中看過跟她長得如此類似的姑娘,這就像巫術,是神明降下到她生命的責罰。
日吉抱起她,彷彿她的服飾和身軀沒有如此沈重。她長目結舌的靠著他的身體。多麼諷刺,那景象簡直是種示警,她卻仍然躺在這人的懷裡。
「父親會怎麼處置她?」美和子不知道自己是在詢問還是喃喃自語。
隔著狩衣,日吉的心跳從沒變回安穩歸率,但他的聲音異常的穩定。「我沒辦法說家主會怎麼做,但大人妳不用擔心這個。妳不必在乎這件事,妳人平安就好。」
她閉起眼,腦海畫面揮之不去。她聲音試圖跟他一樣平靜。「我該如何遺忘?日吉。她的面容——」
他突然停止步伐,手指收緊彷彿怕她逃走。「她不是大人妳!」在只有他們的走廊之中他吼,聲音的破裂讓她訝異的抬頭看他。皺緊眉頭,他的嘴角有說不清的痛苦。「......原諒我的越界,美和子大人。可我懇請妳別再問屬下我了,我也希望大人妳可以忘記這件事。我本不該讓妳知道的,但我......」他閉緊雙眼,不願再看她的臉。
她知道他的顧慮,而此言也解釋為什麼日吉會神色慌張的來找她。可她更不願被人蒙在鼓裡,她是千鶴志太郎的獨生女,她有責任去面對發生的事情。
可在日吉痛苦的表情面前,她的心卻無法像平時一樣堅定。「我知道了,我不會再詢問你。放我下來吧。」
「大人,我可以——」
「放我下來。」於是他照做,讓她藉由欄柱攙扶回房,衫子緊跟在旁,日吉卻停留在原地,就像他們之間的關係一樣,總有一方得停止腳步。
回到房間,她看向一直用餘光瞥向她的衫子。不知為何她身心俱疲,不光是前幾天木和將軍家的家主和繼承人來與父親會面,談到她最不想知道的婚事,還有不到幾天就是母親的忌日,而今天卻又發生如此荒謬之事讓人心惶惶。
儘管她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但以父親的個性並不會想讓她知曉。「衫子,妳也看到剛才那件事了吧。」
侍女的臉上血色退去,怯生生的點頭。「是的,大人。」
「我需要妳做一件事。我知道父親大人會試圖向所有人隱瞞真相。而妳跟進藤關係不錯吧,那個待在日吉身邊的小侍衛,我要妳假藉聊天的時候讓他不經意的說出事情由來。」
衫子看起來隨時都會暈倒,畢竟出現了如此相似的人的屍體,是誰都會難以接受更何況深入了解。
但她想要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人的出現。是否只是來自敵家渡邊家的警告,要千鶴家不許跟木和家為盟。畢竟說到底,如果有了木和家的勢力,千鶴家就不會在一直被打壓了。
她作為千鶴家的橋樑、父親的棋,至少在塵埃落定之前能有機會知道真相。
不過以現在來說,似乎不適合去找父親談論未來和剛才的事,於是美和子只要衫子去做該做的事,而自己準備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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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她算準父親用膳的時候去到父親房外。但他卻沒有要人立即打開門,反而讓她受屈辱的站在門外,像隻狗一樣。
忍住憤怒,她說:「父親大人,是我美和子。」
「妳不是該再織繡嗎?上次木和將軍的長子勳大人看見妳之前織的圖案甚是喜愛,妳不是也承諾會織給他?」充滿威嚇的口氣夾藏在平常的語句中,只有她一個人可以明白。她不動聲色,但秋日的風仍然逼出冷汗。
「我明白,但昨日——」
「我知道妳來找我的目的,而妳也知道妳此刻該去做什麼。為什麼還像個孩童一樣賴著不走?」
一針見血,父親總是有辦法戳到她的痛楚,不管她怎麼逃避、冷靜面對,她仍然抵不過生為女人、棋子的命運,就像她可憐的母親一樣。
最後她忽視他的話。「她是誰?昨天你們帶回的那個已死去的女人?」
沈默片刻,她聽見榻榻米被腳壓動的聲音。心跳增劇,隔扇突然滑開,她縮瑟一下,然後父親嚴肅的面容就出現在她面前。
他冰冷鋒利的目光看向其他人。「都離開。」所有人都像老鼠逃竄紛紛離開,留下她與父親面面相覷。
她與父親走到卓袱台兩旁坐下,父親拿起筆墨開始書寫,而她卻像安靜的木偶坐在對面。他不看她一眼,「妳總是有很多意見,美和子。我原以為妳這一年收斂不少,現在卻告訴我妳的天性如此,就像川奈一樣。」
提及母親,美和子試圖在他的聲音中捕捉一絲懷念或是愛意,但——什麼也沒有。在父親人生的棋盤中,她們都只是棋子。
「妳想知道什麼?」
「那個女孩,她是誰?」
「不重要的人。」
「誰在哪裡發現她的?」
父親穩重的面容出現一絲裂縫,她不禁懷疑那是對她死亡的震撼還是擔憂失去棋子的震驚?片刻他道:「鹿谷山谷底,馬村發現的,回來時馬上通知了我。」
「您怎麼處理她?」
「給狗吃了。她不能下葬在主家墓園,沒有名所以我也不會亂下葬在村民的墓園,反正只是一個想被滅口的女人,能養活狗我想也是不錯的結果。」
雖知父親殘酷,但她沒想過他會是這樣對待那可憐的女孩。不知道是不是起了憐憫之心,她苦澀的回應。「我不知道父親大人您是不是因為她跟我有著相同樣貌才這麼決定,但這種結果太過悲慘了。」
「她不是妳,朱雀巫女已經來過,她不只確認那並非妳,還警告我這是不詳之意。所以收起妳的同情心,我不能讓身為千鶴家橋樑的妳出事,而這整件事可能都只是一場陰謀。」父親居然會大費周章的找來巫女,可見這件事也非同小可。
「您覺得會是渡邊家做的事嗎?」她的話果然戳中父親的疑慮,父親的思緒總是複雜而謹慎,不可能忘了這種可能性。
「我有想過,但目前情報都沒有說渡邊家有什麼動作,所以我不能貿然駕定就是他們,但我也不排除這種威脅,因為他們也想藉由渡邊美咲來跟木和勳湊合。」父親突然看向他,銳利的目光讓她措手不及,更不敢撇開。「妳要好好抓住木和勳的心,有他在,渡邊家就不能再對我們為所欲為了。」
她不發一語,而反應讓他不滿的皺眉。「妳不滿意我替妳做的婚事嗎?」
「沒有,父親大人。」
「那妳為什麼要露出那種神情,美和子?」他問,眼神卻透露他已知道答案。「妳是不可能跟他在一起的。」
她知道他指的是誰,可她只能捏緊衣服。「我明白。」
「那就趕快死心吧,不然我就會親自幫妳斬去這份依戀了。」
咬緊牙,美和子只能點頭起身。「我會做到的。告辭了,父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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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的出現就像一場噩夢,但清醒的人卻都活在謊言之中,明知真相卻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彷彿父親的謊言都已變成唯一真實。
而一個禮拜後,她再次與木和將軍的長子木和勳見面,而此刻的見面卻已是訂婚之日。
才兩次的相處,美和子就能斷定出木和將軍的長子木和勳是個思緒縝密的人。即便總是開懷大笑、給人爽朗氣息,但在偶然看到他在棋盤上痛宰他人的神色和毫不猶豫棄兵得權的手法,她隱約察覺這人並非只適合武官,但他的殘酷和表裡不一還是令人寒顫。
可令她恐懼的是,以父親觀察入微的習慣不可能沒發現,卻執意要她成為權力的橋樑。她的憤怒總是讓她時不時就想起那個女人的下場。
會不會這就是她的未來?
在假寒暄、確定婚事和日期之間,木和勳的眼中都像空無一物,就像一副執行任務的傀儡,而她也是。只不過她得一直對所有人表現對此事的愉悅,包括伴隨父親左右的日吉。
說能忍耐,日吉的表現大概是他的極限了。
在送離木和將軍和木和勳後,父親讓日吉陪著她回房,她深知父親作為的用意。
日吉的一生很悲慘,在成為戰爭孤兒前曾是勢力龐大武官蒼矢宗家的次子。卻在宗家和次家因莫名謀殺而導致內亂,從此變成孤單一人,而那時候的日吉還只是嬰兒。
父親收養他的唯一原因就是日吉擁有蒼矢這貴族之姓帶來的人脈,和與生俱來的武官天賦。
說什麼振興家族血脈,都只是父親拉攏他的謊言。為了親近有皇室分支血統又跟蒼矢家有交情的木和家,已藉此除掉敵對渡邊家,父親讓他在千鶴家成長,與她成了青梅竹馬,而那些感情就像命中注定會發芽一樣。
此刻寧靜的路途,兩人都知道彼此在假裝,但也很清楚休止符已經在他們成年時畫下。
日吉對她的感情讓他註定被千鶴家荼毒,而她的命運一直以來都不是自己在規劃。
到房間為止,原本的千言萬語都仍然化為無聲。秋風已經漸漸轉化成冷冽冬風,卻吹散不了他的溫暖。
他替她滑開隔扇,如同往常一樣。
在她走進去之時,他的語成了微風。「美和子。」
她停步回頭,臉上沒有笑容,她已經笑了夠久了,唯一真誠的卻是面無表情。或許在長久以來,她已忘卻哪些才是真實。
因為我的說謊就是真實。
「日吉。」
彼此的名字既是道別也是最後的告白。「祝妳能夠幸福,美和子大人。」日吉苦澀卻柔和的莞爾卻是照亮她心中的明燈。
這裡到處都是父親的眼線。她只能這麼說。「反正我永遠不會選擇你。」
嘴角變得平穩,彷彿早已預料。「妳是真話嗎?」
「是真話。」
他看著她,那股眼神似乎下定決心。「妳的謊言讓妳分不清真假了,美和子大人。但我永遠站在妳這邊,當妳需要我,我會不顧一切去到妳身旁。」
美和子沒有察覺內心的激動,昔日的愛人眼中如此堅定,彷彿還有一絲可能。「但就像你說的,我已經分不清真假了。」
「那麼就信我這一次,因為這就是我的真實,美和子。這不是身處在千鶴家蒼矢日吉的謊言、不是蒼矢家蒼矢日吉的掙扎,是我——蒼矢日吉對妳——千鶴美和子唯一的真話。」
儘管如此,他們分不清的是——唯一的真話卻是命運的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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衫子帶來的資訊不比父親說的來得多,這令她挫敗又空虛。挫敗是那女人的下場讓她耿耿於懷,空虛是她還是不明白這件事的始末。
今日和木和勳的婚禮堪稱隆重,但在歡快的氣氛下但她卻懼怕那些妝容,女人的死樣越來越鮮明,望著鏡子她都能回想起。前一晚還因頻頻噩夢而失眠,連衫子都知道她的情況很差,想勸她請父親延期婚禮。
可她沒有這麼做。上妝時她試圖平靜如止水,在穿上白無垢時也極力忍耐,她只要撐過在神壇的儀式就可以了。
在最終懷劍放入懷中後,她就單獨在房中等待時間到來,主房正在準備儀式和場景,喧鬧的氣氛卻傳不進昏暗的房間,蠟燭的火光彷彿消失殆盡。
銅鏡中她的樣貌,那深紅的唇色就像鮮血。霎那間,門被粗魯的打開,那人不是別人,是她此刻最不該見的木和勳。
因為還沒戴上棉帽子,她大驚失色的起身退到陰影處,不解的問:「勳大人,儀式不是還沒開始嗎?為何您現在出現在我的準備房?」
穿著付羽織袴的木和勳只是關起隔扇走向她,隨即就往她腹部揍了一拳,突如其來的攻擊讓她既震驚又疼痛。力道之大讓她瞬間跪倒在地,美和子卻不意外。見隔扇後有人把風,她就知道此人終於露出本性了。
木和勳只是溫柔的扶她起身,在火光照亮的側臉,他的微笑絲毫沒有溫度。他扣住她的臉逼她直視他的雙眼,冰冷的眼神讓她的背脊僵直。
「我來此是要先警告妳,千鶴美和子。木和家並非妳那骯髒父親通往日本天皇的棋子,我也不是只擅武力的人,我想妳跟妳父親都很明白。所以妳有什麼打算現在最好都給我打消,要不是蒼矢家那個孤兒跟我父親有點關係,我想這門婚事也不會成。
所以給我聽好了,在成婚之後,我會監視妳的一舉一動,妳也得跟我匯報妳父親在想什麼、要求妳做什麼。如果妳敢說謊,千鶴家就準備滅族吧。」
話如石壓在她的胸口,那痛苦不及腹部的灼痛。「妳會知道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感情,我也不會對妳產生一點信任。如果妳一出生就是當枚可悲的棋,那就當到最後吧。至少在這可笑的婚事中,我可以查出千鶴家跟蒼矢家之間的陰謀。」
陰謀?千鶴家做了什麼嗎?
木和勳肯定是察覺她臉上的驚訝,他終於露出不同以往的笑容,嘲弄的笑道。「我以為妳最少還會知道一些事,千鶴美和子。結果妳真的是具空殼,什麼也不知道,只能說千鶴家最會的就是操弄他人了。
還記得十八年前蒼矢家的不知名謀殺導致的內亂嗎?那其實跟妳父親有關係,只是那狡猾的千鶴志太郎隱藏的很好,所以目前為止都沒有人知道。」
她沒辦法接受,這段話——這少少幾句點話語彷彿在彈指之間摧毀了她的靈魂。父親跟蒼矢家的內亂有關係,跟日吉成了孤兒有關係,而她什麼都不知道,沒有察覺任何端倪。
美和子只能瞠目結舌的虛弱反問。「那你怎麼會——」
「妳以為只有妳父親會操縱人嗎?不要太天真了。這是有人告訴我的。但妳儘管放心,千鶴家的秘密從今以後將會是我的,我不會讓我的家族染上不堪的污點,所以妳只要做的就是跟以前一樣,觀察一切卻空洞就好。」
說完他就鬆開她,轉身離開房間,木和家的家徽看起來刺眼不已。
雖知曉木和勳此刻的威嚇都是為了讓她安分守己,但這些消息反倒讓她無法隱瞞和承受。父親的罪孽到底多麼深重?而她作為父親的道具到底做了些什麼?
龐大的壓力和痛苦讓她頓時無法忍受,女人屍體的畫面再次浮現腦海,讓她崩潰的發出窒息的嗚咽,因為往後她的日子都要背負這些污穢不堪的秘密。
門再次滑開,卻輕巧到讓人走到她面前才注意到。
承襲一身黑衣並帶著*般若之面的人站在她面前,月光柔和了他健壯身軀帶來的威脅,但卻溫和不了面具糾結的痛苦表情。
來不及反應面具男就將她猛然抱起,似乎震驚到忘卻尖叫,她只愣眼的看他帶著她從某些連衫子都不知道的路來到馬廄,在其他人終於發現不對勁時,愉悅氣氛瞬間變回像那天一樣,刺耳而令人恐慌。
在面具男準備抱她上馬前,她才終於想起身上的防身武器,但用懷劍防身卻在他面前不堪一擊,沒了武器也沒辦法自盡,於是很快就被面具男制止行動。
他騎著馬從後門出去,往鹿谷山騎去。被面具男環繞在懷中的美和子驚恐的發現,這個人或許就是殺死那女人的兇手,想要讓也長得一模一樣的她以同樣方式死去。
寒毛直豎,她腦袋被恐懼弄得一片混亂。
後方追趕的人馬在不久後就追上他們,但她被面具男的身體遮住而看不到到底有誰追來,她既看不見木和勳跟父親,也看不見日吉。
就像女人的亡靈追趕他們一樣,想要制止面具男再次這麼做。
馬兒奔跑速度極快,連月亮都變得模糊。面具男突然鬆開韁繩抓住她,接著就是往旁一跳。草叢的樹枝發出清脆聲響,卻融合在森林裡此刻的混亂中。
他摀住她的嘴巴,躲在草叢等追趕的人離去。心跳加速,她在躲藏著時間點,注意到面具男沒有防備的腰際匕首。在人馬快要經過時,她鼓起勇氣迅速轉身抽出匕首就往他心臟部位一刺,那關鍵的一刀卻因太快轉身而只刺中心臟處上方,即便如此似乎仍是刺破了靜脈,鮮血湧現而難以抑制,將她的全身都染上他的鮮血。
面具男抽動一下並發出噎到的聲音,般若之面下流出了吐出的鮮血。她沒有等待他反應,用發軟的雙腳起身逃離他身邊。
她想跑回追趕他們的人群,但距離已經太遠,她很快迷失在樹林中,假髮已經不見,她此刻披頭散髮、渾身血跡的模樣看起來就像女人的亡靈。一切都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美和子崩潰的尖叫,終於放棄理智的亂跑,卻意外的來到一個斷崖。
她心凜的想著面具男終究讓她走向與女人一樣的命運。來到邊緣望下幽谷,碎裂的心彷彿已沈入谷底。
「美和子。」
那聲音讓她驚喜的回頭,卻是驚悚而擊碎她靈魂的一幕,那人的確是日吉,但那身黑衣和無法停歇的鮮血卻也告訴她另一個身分。
見他面容慘白吃力的走向她時,美和子再次哭的泣不成聲。「為什麼要這麼做!日吉!」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責怪他還是她自己了。
「我說過我會在妳需要我的時候在妳身邊!我知道那個女人的死會一直在妳心中荼毒妳,我也明白木和勳跟千鶴大人最後會害死妳!我不能讓他們這麼做,美和子。」他的話語毫不顫抖,身體卻感覺再也支撐不住。
她咬緊下唇,緊閉眼彷彿這樣就不會看見日吉的生命逐漸凋零。當那隻熟悉的手觸碰到她的臉,那張臉佔據了她整個視線。
日吉眼中有著說不盡的遺憾和愛戀。「我本想帶妳走,永遠遠離那些人。我們可以在一起,完成蒼矢家的延續,妳也不必再受別人操縱。美和子,就差那一點,但在最終我還是失算了......」嘴角的鮮血隨著他的話一點一滴的流出,她睜大雙眼望著他已經憔悴而黯然的臉龐。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為她這麼做?心臟彷彿被人揪緊,痛得她喘不過氣。「......我很抱歉,對於我父親對蒼矢家做的事,對於我對你做的事......」
淚水的湧出讓她沒辦法在控制,緊抓住日吉逐漸癱倒的身體,她只能這麼說。如果父親是真的有跟蒼矢家的悲劇有關係,她的肯定就是將希望抹滅之人。
在她懷中,日吉伸手溫柔的撫摸她的臉。
「勳果然告訴妳了,那人雖然聰明卻......有點感情用事......但那並非妳的錯......美......和子,從來就不是妳的錯。是妳......父親在背後操控了一切。
藉由勳我查清了蒼矢家內鬥的真相,而我一開始的確想要馬上向千鶴志太郎報仇.......但我不能丟下妳......以為妳在勳身邊就能擺脫妳父親......我本來是這樣想的......」他發出心臟衰竭的咳嗽聲,觸目驚心的畫面讓她眼花撩亂。他的視線逐漸無法對焦,聲音也越來越微弱。
「我......忘了勳的脾氣,和他同樣痛恨千鶴大人的程度不亞於我,如果不是在最後決定.......放棄復仇與妳一起走,或許我會是逼死妳......的主因。」
「但我卻是殺了你的人......」她痛苦的說道,她一生都被人操縱,即便日吉對她也是如此,但她的感情還是讓她愧疚自己導致了日吉的死亡。因為在愛面前,真假或許不再重要了。
「不是這樣子的,美和子......權力......總是會讓某些人付出代價,而復仇同樣也是,但我並非......為那些愚蠢的東西而死。我是因保護最珍惜之人而逝去,沒有比這個更值得的了。」
臉上的痛苦不已、淚水的滾燙都無法表達內心的感受,但身體卻自行俯下身吻住日吉的雙唇,在一直被控制的行為舉止中,她終於自由的做出她最想做的事。
鬆開唇,明知是最後一吻卻仍然短暫。日吉露出輕鬆微笑,看起來格外諷刺。「原諒我.....美和子......活下去......且成為妳想成為的人吧......」
她知道不可能,在這個世代、父親的掌控中,她沒辦法逃離。但為了日吉她擠出笑容。「我會跟你在一起,蒼矢日吉,從太陽升起到櫻花凋零的那一刻都一直如此。」
他的雙眼終於承受不住壓力,嘴角卻依然笑著。「我知道妳沒有說謊......謝......謝......我愛......」
他沒有說完那句話。
抱著他的屍體大哭感覺像是唯一能做的事,但美和子只是看著他逐漸冰冷的屍體讓淚水潸潸流下。日吉的血漸漸在他們之間匯成一片血泊。
良久,父親的聲音突然從遠處傳來,就算隔著一段距離卻仍然清晰。美和子知道自己該行動,不是逃亡——她沒辦法帶著日吉的遺體逃走,她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脆弱無助。
呼喊聲越來越近,當她扶著日吉站起身時,才發現他有多麼沈重。差點重心不穩,由於雙眼因淚水而模糊,她只能依靠雙腳感知支撐點,想要穩定跨步時,染紅的白襪卻突然因血泊中失足。
遺體的重量和地心引力的拉扯,美和子在往後倒的瞬間聽見木和勳驚恐的吼叫和烏鴉群淒厲的鳴叫。她與他最終命運還是糾纏在一起,隨著櫻花花瓣落下。
墜落山谷,日光的乍現,重回命運開啟的那一篇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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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般若之面:
“般若”是日本道統藝術“狂言”中有的“能”(也就是面具舞)裡經常出現的一個反面角色,是美麗的女性因嫉恨變成了魔鬼的化身。一半臉是苦笑,另一半臉是哭,是非常傷感的臉,就像憤怒是因極度悲傷而顯現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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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不擅長寫悖論,所以這算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主要應該是命定悖論還有一點點的謊言悖論(雖然我根本不清楚有沒有(;´༎ຶД༎ຶ`)看超久都不知道怎麼呈現嗚嗚)......
大家都太強所以我就用很簡單的;;而且這次還發瘋寫日本故事:/反正我對日本本來就有點興趣XDD雖然寫的還是不太好,感覺文化不夠豐富ಥ_ಥ真的很抱歉......所以大家輕鬆看就好!我之後練習再努力!
希望能夠過關!!(;´༎ຶД༎ຶ`)我的空窗期好像結束了才能完成這篇哈哈哈哈,總之謝謝大家\^O^/希望你們看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