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費黃與虹加入後,隊伍的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
白子以為,在了解到虹那異常的戰鬥力後,大家會對他保持距離。因此對於虹居然能與大家打成一片這點,他感到意外的。
不過與其說與大家相處良好……不如說,是和孩子們處得很好。
不知道是小孩子比較沒有戒心還是虹的心智就像幼童,在一個女孩怯生生地接近虹之後,很快的雙方就玩在一塊了。
白子原本坐在火堆旁吃著前天找到的番茄罐頭,但看到虹與幼童擠在一塊因為甚麼事情而笑成一團,便好奇的移動到了附近,想知道他們究竟在說甚麼。
「對了對了,虹哥哥,」當初第一個與虹對話的少女改變了話題,她怯生生又有些興致勃勃地問:「我一直都想知道,你為甚麼要叫白子哥哥『公主』呢?」
這也是白子想知道的,他忍不住豎起耳朵。
只見虹露出了迷戀的表情,「欸嘿嘿。」他說:「因為他跟故事裡的公主一樣漂亮啊。」
聽到故事,所有的孩子眼睛都亮起來了。他們早聽膩大人們那些不斷重複的故事了,因此不斷地催促著虹:「是甚麼故事?我們想知道!」
「就是呢,高塔上有一個銀白色頭髮的公主……」
聽到這,白子就沒打算聽下去了。因為他已經知道虹只是把自己跟繪本中那個銀白色頭髮的「公主」連結在一塊罷了,實際上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孩子們似乎很喜歡這種不切實際的故事,甚至比大人們說的那些過去的世界還要來的吸引人。他們每天晚上都催促虹再說一個故事,而虹也對此樂在其中。從一開始的銀髮公主一直到海里那半人半魚的生物,虹說了許多不可能存在的東西。
還有樂園,虹也說了很多美好到不真實的樂園。
虹對孩子們說樂園就是一個只有美好存在的事物,所以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會在樂園之中,世界上沒有比樂園更棒的地方了!孩子們聽完後各個眼睛都閃閃發亮,他們似乎真的相信樂園是存在的。有的孩子甚至將外面的世界與樂園聯想在一塊,接連好幾天都催促著眾人走快一點。雖然說虹的故事對眾人(主要是孩子)起了正向的作用,但白子還是有些好奇實驗室為甚麼會有這些對生存一點幫助也沒有的書。
他向費黃投以詢問的目光,然而對方根本不想和任何人交流,她一對上白子的眼神後就很快的轉過頭,令白子無從詢問。
說到費黃,白子認為少女才是兩人中較為棘手的那一個。
就如同費黃所表現出來的態度一樣,其他人也不喜歡來自敵對陣營的她。
沒有人想在人質身上多花一份心力,反正就連對方本身也沒有想要友善相處的感覺。就算一整天都不給她飯吃,費黃也是一句話也不說。唯一有甚麼接觸的時候,只有監視她的人偶而會因為費黃走的太慢而用力的踢她一腳。
「這樣也太過分了吧!」最後是黑莓看不下去,自願挑起監視的責任。
「就算是敵人,也不可以不給人家飯吃啊!如果她死掉了,我們就沒有威脅實驗室的籌碼了。」
木英一聽到這句話,忍不住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他一點也不在乎實驗室的人怎麼樣,要不是白子說了能加快他們離開的速度,他巴不得費黃發生意外死去。
白子知道他討厭實驗室的人,所以也沒對他的態度說甚麼,只是朝黑莓的方向點點頭,表示自己同意她的想法。
監視的人換成黑莓後,雖然費黃能拿到的食物依舊與之前相同,都是只能讓她恢復足夠趕路的體力,但依舊比先前的待遇好了一些。
然而費黃的態度並沒有跟著提升,還是保持敵視的態度抿著嘴一句話也不說。
老實說白子不太在乎費黃的態度。雖然不太懂費黃對自己特別的厭惡,但是身在敵營,任何人──只要腦子是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給敵人好臉色的,所以他不覺得對方的態度有甚麼問題。
然而其他人可不這麼想,木英便是其中一個。
「真是忘恩負義的人,實驗室的人都是這樣的嗎?」費黃離他不遠,所有人都知道木英是故意的。但就算是這樣,費黃依舊不發一語,只朝對方投去一個睥睨的眼神,這讓與木英一樣討厭實驗室的人們氣得想動粗。
「別這樣!」黑莓出聲阻止,「你們是小孩子嗎?這樣做到底有甚麼好處啊?」
「也就只有你跟白子願意好聲好氣的對待她了。」木英說:「到底為甚麼要對她這麼好?那個紅髮的怪物也就算了,但是這個女人……除了拿來威脅實驗室以外可就沒有用處了吧,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嗎?」
木英從沒有叫過費黃與虹的名字,這令白子充分的了解到他對兩人的厭惡。然而他們必須一直相處到出牆為止,白子還是希望雙方能好好相處。
木英雖然了解白子的想法,卻還是告訴對方自己的態度是不會變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是我一點也不相信他們。」木英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對白子說了,他再次聲明:「我覺得你們應該把她綁起來,那女人肯定會試著逃跑的。」
事實上,木英沒有說錯,費黃的確有逃跑的念頭。她之所以毫無動靜,純粹是因為找不到適合的時機。
試想一下,除了24小時全天候監視外,還有一個早就倒戈的超強戰力,費黃不用想都能預見自己跑沒幾步就被抓回來的情況。她不耐煩地啃著指甲,警戒的盯著今天送飯給她的白子。
「我放在這,」白子像是怕嚇到她似的,動作極為輕巧而緩慢,確保自己的每個動作都被費黃看在眼裡。
「明天我們還要繼續趕路……我不確定要走多久,所以你一定要吃點東西。」
他說完後就離開,改換忙完私事的黑莓來繼續監視自己。
白子的低姿態就像是在對待一隻受驚的小動物,那份溫柔令費黃感到渾身不適。她不禁全身發抖,露出了嫌惡的表情。
「好噁心。」她想:「好可怕。博士他們說的沒錯,再繼續待下去的話……我會瘋掉的!」
但是這樣的世界,有誰又是正常的呢?
淺意識中有誰這麼反駁她,令費黃陷入自問自答的空虛與悲傷中。她把玩著白子方才拿來的豆子罐頭,忍不住拉開一個淺淺的、嘲諷的微笑。
隔天眾人找到了另一座城市。從它裸露出來的一角就能看出,這曾是座繁榮的大都市。不只地面上蓋滿了房子,就連地下都開了許多的商店,這對已經好久都無法補充物資的眾人來說無疑是一大幫助。白子很快的分配了任務,之前都會派三個人照顧孩子,在虹加入後則調整成他與另一人,這樣就能多兩個人去搜索物資。
至於費黃……原本監視費黃的是黑莓,但是她是不可能在一邊搜索的情況下一邊監視對方的,所以這件事必須要暫時交給其他人做才行。
「交給刺鼠吧。」木英出聲,「刺鼠的搜索能力本來就不好,多他一個也沒甚麼幫助。加上他之前也都是分配到負責照顧孩子的工作,所以讓他去監視剛剛好。」
黑莓稍微皺了下眉。並不是木英的提議有那裡不妥,刺鼠的確是搜查能力偏弱,加上個性又很神經質,所以基本上都是讓他擔任照顧或是警戒四周的工作。但問題在於刺鼠跟木英一樣都是極度討厭實驗室的人,如果讓對方來監視費黃,不知道會不會發生甚麼事。
黑莓偷偷的觀察著白子,對方了解黑莓的擔憂,因此轉過頭去對虹說:「……拜託你了。」
「沒問題!公主就放心吧!」只要是白子說的話虹很快就會答應了,當然這次也不例外。
再三確認各自的崗位後,所有人就分散開來去尋找物資了。
在大家離開後,兒久偷偷的來到費黃身邊,對她說著悄悄話:「那個……我相信姊姊不是壞人喔!因為姊姊救了我……而且虹哥哥也是很好的人,所以不管木英哥哥說了甚麼,我都相信姐姐。」
「我也相信姊姊。」
「我也是喔!」
「姊姊救了兒久,所以我也相信姐姐不是壞人。」
聽到兒久說的悄悄話,他身邊的孩子也跟著小聲的附和。
面對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回答,費黃只是露出了哀傷而溫柔的微笑。她本想摸摸孩子的頭安慰他們,然而手才剛舉起,頭髮便被蠻橫的力道往後扯。
費黃被不講理的行為弄得大聲呼痛,她用眼角瞄了過去,發現扯著她頭髮的人正是刺鼠。
「你想幹甚麼!」那男人用力的抓著費黃,力道大得將少女的頭髮扯下了好幾根。他將費黃硬是拖離孩子們,途中不管費黃怎麼推搡,刺鼠就是不放手。
「我警告你,你的那些花招對我沒用!」刺鼠一邊扯著費黃的頭髮一邊咬著手指甲,他的眼睛神經兮兮地打量著掙扎的少女,一邊對著她咆哮:「孩子們可能容易相信你,但是我不會!你假意示好的一舉移動,實際上盤算著的邪惡計畫都被我看在眼裡!你想要抓住孩子然後威脅我們,藉機逃跑對吧!?」
另一名負責照顧孩子的男人發現了刺鼠的行為後卻只是裝作沒看到。畢竟對方是個不討喜又沒甚麼用處的敵人,就算被刺鼠暴力對待那也不關他的事。因此男人只是隨意地擋住糾纏在一塊的兩人,並安慰被刺鼠的行為嚇得開始尖叫的孩子們。
「好了孩子們,安靜!」他說:「你們的尖叫會把怪物引來的,那個實驗室的女生不會有事,刺鼠只是稍微跟對方溝通一下。」
男人毫不在意的回答加上頭皮撕扯的疼痛都讓費黃氣得想揍人。但不管她怎麼用力就是無法掙脫刺鼠的手,強烈的無力感襲上心頭,費黃忍不住眼眶泛淚。
此時一顆碎石朝刺鼠的手打了過去,令男人下意識地放開手。在刺鼠放手的瞬間,費黃也趁機與對方拉開一大距離。
所有人都朝同個方向看去,發現虹還維持著扔石頭的姿勢。
「你是甚麼意思?」刺鼠發現是虹之後更加激動了,費黃注意到男子從剛剛就一直在啃著自己的指甲,現在已經滲出血來了。這異常的舉動很快地令費黃了解到:這個男人肯定很危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雖然加入了我們,但是一切都是假象!」刺鼠說:「因為你包庇這個女人,就算這個女人已經將她的危險性展露出來,你依舊是站在她這裡的,因為你們從一開始就是一夥的!」
面對刺鼠的指控,虹卻一點也不在意。
「我喜歡白子……」他不知所云的說:「但是費黃是我的朋友。你在傷害她,所以我幫助朋友。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沒、沒錯!」聽到虹這麼說後,一些膽子比較大的孩子們也跟著附和:「姊姊是我們的朋友!」
「姊姊是好人,她才沒有想要對我們做甚麼!」
「是大叔的錯!大叔欺負人!」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反駁刺鼠。刺鼠聽著他們的話,感覺腦中有一條神經一跳一跳的、刺激得快要爆炸了。
「你們……明明也知道實驗室的人那麼邪惡,卻依舊選擇站在這女人這邊嗎?」他死死的盯著孩子,目光恐怖的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慄。
他想:自己所擔心的事居然發生了。
因為孩子是最容易被洗腦的,所以只要從孩子們身上下手,那些還搖擺不定的、還沒有自制力的孩子們就會因為對方釋出的一點善意而被吸引過去。
這些孩子已經被「汙染」了。刺鼠悲哀的想。
「真是可怕……」他忍不住說,原本還一副事不關己的男人察覺到了不對勁而要他冷靜,但刺鼠並沒有理他:「才短短的生活幾天而已,實驗室的影響就已經這麼大了。」
「如果說早知道是這樣的話,那還不如──」
刺鼠的話被遠方的聲音打斷了。在還沒有人回過神來的瞬間,虹就立刻做出反應。
他很快的壓低了姿勢,身上的機械也開始發出了運作的聲音。
光是這個動作,就讓在場的所有人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原本還想爭吵的人、原本還對立的人……所有人都將原本打算做的事拋到了腦後。
虹四處張望的,他正在聽著怪物發出聲音的方向。但是奇怪的是,聲音卻不是從同一個地方傳出來的。與平常不一樣的狀況令他感到疑惑,虹不禁開始思考。這不像他平常會做的事,因為思考對戰鬥一點幫助也沒有。
在戰鬥的時候是不會有思考的時間的,所有的舉動都必須是下意識、一旦猶豫就會被殺,因此虹很少在戰鬥的時候思考。
他聽著這股聲音,似乎很遠、卻又很近,從四面八方傳來、與地平線融為一體──
就在他想到了甚麼的同時,那名總是事不關己的男子也從褲子裡拿出了信號彈打算點燃。
「不──」不要點燃它!虹正想警告對方,但是卻已經來不及了。巨大的聲響與明亮的火光在高空中綻放,怪物們的爪子伴隨著他們的衝破泥地的吼叫聲一同抓住了男子的腳。
沒錯,因為這裡有地下街,從地底來的怪物們會躲在下方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卻因為一路走來都是平地而鬆懈了,沒有人記得這件事,這使得怪物們取得了致命的先機!
好在虹的反應也十分的迅速,他當機立斷地砍下怪物抓住男人的手並指出最佳的逃跑路線。
「往那裏跑!直到跑出城市為止!」說完,虹打開了腳底的火力推進器。原本推進器的作用是幫助他加速,但是在戰鬥中虹學到了推進器的其他用途。
他利用推進器的衝力直接在地上開了一個洞,讓怪物藏在地底的巢穴硬生生裸露出來後直接跳了進去。
而原本還呆愣著的人們,在虹毫不猶豫地隻身一人進入怪物群內後才如夢初醒,開始往虹所指的方向奔跑。
「嗚啊啊啊!!」
雖然說虹已經開始與怪物纏鬥,然而還是有一些距離較遠的怪物們決定選擇襲擊看似更加無害的人們。
第一個被纏上的就是方才發射信號彈的那名男子。怪物很快的就抓住他,並將他生吞活剝。男子尖叫、慘叫著,語無倫次地向任何人求救,但是沒有人有辦法救他。刺鼠早就已經跑得不見人影,孩子們無能為力,而費黃……
費黃猶豫了。她聽見男子的慘叫,雖然腦中閃過好幾個不救對方的理由,卻依舊回過頭想去幫助男子。她看著越來越多怪物將男子圍住、看著對方絕望的眼神漸漸的被怪物埋沒,便覺得既恐懼又無助。
不管做甚麼都已經無法拯救對方了!費黃對自己說,咬著牙轉過身繼續逃跑。老實說,她也不需要為對方感到難過。畢竟對方對自己的態度也很差,而且又是敵人,如果今天換作是自己出事的話,那個男人大概一個猶豫也不會施捨給實驗室的自己。費黃拼命地說服自己,似乎只要說得多了就會成為事實,彷彿這樣做自己的罪惡感就不會這麼重。
她跑著跑著,直到聽見一名孩子跌倒的聲音才再次停下腳步。
費黃在慌亂中轉過身,看到跌倒的孩子身後有一隻怪物正飛奔而來。少女被紛亂的情緒釘在原地,她看著孩子因為畏懼而忍不住嚎啕大哭的臉,腦中想著必須逃走、必須立刻逃走才行!
然而同時,事不關己的那名男子、刺鼠冷漠的嘴臉、偷偷圍在她身邊跟她,悄悄話的孩子們的臉都一口氣浮現在她的腦中。
好幾種情緒一口氣塞滿了思緒,越是想梳理就越是雜亂、越是猶豫就越裹足不前。
沒有人願意去拯救那個孩子,這也是當然的,畢竟不快點逃跑的話死的就很有可能是自己了。抱著自私的想法,所有人都決定犧牲這個孩子,來換取自己逃走的機會。
費黃想:剛剛那名男子不也是被大家、被自己放棄的嗎?那麼這個孩子有甚麼不同呢?況且就算自己保護了這孩子,有誰會感謝自己?他們討厭她都來不及了!想想他們對自己的態度,只有傻子才會去拯救敵人。
但就算費黃不斷的對自己這麼說,她的腳依舊是一動也不動。眼看怪物就要抓住那個孩子了,費黃再也不想管自己腦中的想法,下意識的就往前一撲,將孩子抱在懷中,打算以肉身去抵禦怪物的攻擊。
『可惡、可惡!我真是個白癡!就算這麼做……』眼見怪物已高舉的爪子,她因為害怕下一秒的疼痛而閉上了眼睛──
安靜俐落的聲音鑽進費黃的耳朵,但並沒有伴隨預料中的疼痛。這令費黃感到疑惑,她睜開雙眼想一探究竟,卻發現被鋒利的刀片削掉腦袋的不是自己,而是眼前的怪物。
並且拯救自己的也不是虹,而是白子。
自己居然是被白子、被自己厭惡的白子救了,這才是真正令費黃愣住的事情。
「快走!」見到費黃還愣在原地,白子下意識地抓住她的手。
費黃在對方碰到自己的瞬間反射性的瑟縮了一下,但是卻沒有掙開。
白子帶著費黃往前跑,他們穿過了倒臥在地上的屍體與廢墟,很快的就跟逃離的眾人會合。確認費黃的精神已經穩定下來,白子這才放開她的手。跑到他身邊的黑莓問現在該怎麼辦,白子指了指前方示意眾人繼續跑。
「到離開城鎮前都別停下來!」
他們一直到與城市有一段距離後才停下腳步。白子氣喘吁吁的盯著城鎮的方向看,他知道虹還在跟怪物奮鬥、也知道虹很厲害留他一個人一定沒有問題,但是目光依舊無法從那個方向移開。
他心中有某種複雜的情緒在醞釀著,令他手腳冰冷、胸口脹痛。這種心情有點像朗風要自己殺死他的時候、又有點像是黑莓奮不顧身的擋在他面前時的心情。這股未知的情緒令白子感到陌生而排斥,他想逃離、又覺得自己該做些甚麼。心臟噗通噗通地跳,白子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開始在乎起虹,此刻只想回去確認對方是不是如自己想的一樣沒事。
然而他的腳才剛踏出一步,後頭就吵起來了。
「是她害的!一切都是這個女人的問題!」刺鼠指著費黃大聲的指責。他說得很快,加上慌亂的關係使得他的指控變得含糊不清。
眾人因為刺鼠的話語而喋喋不休,討厭實驗室的人同意他的話、保有理智的人不做任何的回答,小孩子也因為這混亂的情況開始哭鬧。面對這種情況,黑莓再也忍不住了,大聲的吼道:「全部給我閉嘴!」
畢竟也是常常跟在朗風身邊的人,黑莓的話自然是有一定的震懾力。眾人都安靜了下來,他們面面相覷、不安的瞪著眼睛,等待著黑莓發話。
「我們才剛被怪物襲擊沒多久,你們居然還能為了一些雞毛蒜皮大的小事吵起來!?你們到底在想甚麼!?」黑莓覺得既頭痛又煩躁。在費黃與虹的加入後眾人的對立變得愈來愈明顯,她雖然一直都是當那個安撫雙方的角色,但是現在可沒那個耐心。
「我們根本就還沒有確定危險過去了沒有,結果你們就先內鬨,如果等一下又吸引到了另一批怪物怎麼辦!?馬上就要夜晚了,你們難道要繼續逃嗎?怎麼?你們因為是虹加入後最近都不用面對怪物,所以就覺得怪物沒甚麼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們就繼續吵!到時候我看誰第一個逃跑!」
黑莓怒氣沖沖的教訓完眾人後,便坐回去繼續生火。而被她罵過一輪的眾人也不敢再繼續爭執,只能尷尬的開始找點事做。
費黃依舊獨自一人坐在不遠處。她沉默地盯著白子,感覺有兩道黑影朝這裡襲來。
少女忍不住抬頭,發現是方才救過的孩子與一名面容憔悴的女子。
「我討厭實驗室的人……」那名女子一開口就是這句話,費黃本來想皺眉,卻沒想到女子下一秒竟捂著臉哭了出來。
「因為我的其中一個孩子被實驗室的人抓走了,所以我討厭實驗室的人、我討厭你。我每天都恨不得你被怪物吃掉,每天都想著你去死……但是你、你卻救了我另一個孩子。」差點失去另一個孩子的恐懼襲上心頭,令她幾乎崩潰,女人只能不斷地哭著,然後向費黃道謝。
「明明我這樣對你,但是你卻──我不知道……我──我真的很抱歉……」
在母親哭泣的同時,那名孩子也笑著對費黃說:「謝謝姊姊。」
見到孩子一點事也沒有,費黃也報以溫柔的笑容。她本該對孩子說些安慰或鼓勵的話,然而有份糾結縈繞在少女的心頭,她只是心不在焉的沉默著。
那對母女離開後,緊接著來到費黃面前的人便是白子。
大概是救過自己的關係,費黃對白子的抗拒感並沒有之前那麼明顯了。但對方依舊與她保持一個距離,深怕嚇到她似的輕輕把食物與藥膏放在地上。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受傷……」白子斟酌著字句,「但這罐藥你可以拿去擦。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會請黑莓幫忙的。」
然後這個食物可以暫時補充體力。白子一邊說著,一邊轉身要離去。
此時,從沒對他說過任何一句話的費黃居然叫住了他。白子有些驚訝,不禁停下腳步等待著。
「你為甚麼……要來救我呢?」費黃問,好像覺得白子救人是一件奇怪的事。
白子不太懂費黃想要甚麼樣的回答,朗風對他說過救人是絕對正確的事,所以他救人。那麼除此之外還需要甚麼理由嗎?
「朗風教我的。」白子回答,這答案讓費黃忍不住冷笑,但白子並沒有聽見。
他思索了一會兒,又繼續說:「……原本是這樣的。但是見到自己認識的人死去,這件事令我覺得很難受。如果拯救能使他們免於死亡,那我就會去做。」
「……所以只限定在認識的人?」
「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或許是的。當時若不是兒久,我想我會放任虹砍斷你的手。但是現在我已經認識你了,我不希望你死,所以拯救你,這大概就是理由吧。」
「就算,」費黃用土黃色的眼睛盯著白子,在夜色暈染下彷彿要融化在其中,卻又固執的凝結在那兒。白子看著她,不知為何地想起了紫藤。那名紫瞳的美麗女子與費黃一點也不像,但是不知道為甚麼白子卻將現在的費黃與即將離開隊伍的紫藤連結在一塊。
明明一個是在火光的倒映下、一個是在寂靜的夜色中,為甚麼她們的眼睛卻彷彿沉載著同樣的碎光?
「就算我是實驗室的人?」費黃說出了下半句疑問,白子歪了歪頭。
「但我認識你。還需要甚麼原因嗎?」
「……」費黃沉默了,她那用浮滿碎冰的眼睛看著白子:「我根本不用你救我。救算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感謝你,我依舊討厭你。」
「沒關係,我不在乎。」白子說,此時從城鎮方向傳來了令他掛念的動靜。他很快的就丟下了費黃前去查看,因此也沒有看到少女將臉埋在膝蓋裡哭泣的模樣。
遠方傳來了腳步聲,白子判斷人數只有一人後鬆了一口氣。他想大概是虹回來了,原本懸在半空的心也跟著放了下來。但為了以防萬一,白子依舊抽出了刀子擋在所有人的面前。
「虹。」他出聲確認:「……虹,是你嗎?」
對方沒有說話,這讓白子緊張的握緊了手中的短刀。黑夜中的人影看到了白子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接著又繼續靠近。
趴搭趴搭的聲音傳進白子和其他人的耳中,它與柴火燃燒的聲音相近,卻又帶了一股陰濕的水氣。
「……虹。」白子又叫了一次對方的名字,而來者也正好走進了火源所見的範圍內。
那的確是虹,但是模樣卻令眾人都膽戰心驚。
虹渾身上下都沾滿了怪物的綠色血液,光是看就知道他肯定斬殺了數百隻怪物,否則不可能整個人都像是從血桶裡面爬出來一樣。沒有人敢靠近他,虹殺死了那麼多怪物本該是一件值得被簇擁的事,但是他的毫髮無傷與滿身血液卻令眾人對其強大感到畏懼。
除了白子,其他人都下意識的往後退。就像是動物會避開危險與異常,他們此刻也下意識地將虹歸類為異常之中而逃避著。
但虹一點也不在意,他只是冷靜的、宛若在思考般的、恍惚地走向了白子。
面對這樣的虹,白子竟有一種失而復得的喜悅。他說不上來為甚麼,只能猜測是因為他曾擔心過對方的安危。
白子讓虹更靠近了自己一點,然後聽見了對方嘴中正小小聲的哼著不成調的音符。
「虹──」
「哈阿……」就在白子開口的瞬間,虹打了一個大哈欠。他毫不客氣的靠在白子身上,然後說:「我好累啊,白子。」
接著,他便進入了夢鄉。
隔天,一行人決定回去城鎮中繼續尋找物資。啟程的時候,白子向虹再次確認:「你真的把他們全部解決掉了?」
「嗯嗯嗯,我是全部殺掉後才回來的喔。」虹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在等待白子的誇獎:「很厲害吧?」
「啊……嗯。」白子愣了一下,猶豫的點頭表示肯定。他總覺得昨天虹回來的模樣與平時不太一樣,但他與對方也沒有長時間相處過,所以究竟是不是真的哪裡不對勁也說不上來。
「公主?」虹疑惑的將手放在白子的眼前晃啊晃,對方終於回過神來。
「我們昨天尋找物資到一半就被打斷……」白子對眾人下達行程:「所以我們應該回去繼續未完成的任務。虹昨天已經將怪物全數清除,那麼短時間應該是都不用再擔心了。今天的話就所有人都一起下去找物資吧,這樣能找到的資源比較充裕。」
眾人開始分配隊伍。畢竟昨天才剛發生那種事,為了避免更嚴重的衝突發生,費黃理所當然地與黑莓編在同一隊。而誰也不敢靠近的虹則是與自己心愛的白子一組。
一開始黑莓與白子還走在同一個路線上,但很快的他們就遇上了叉路。白子正思索著自己該走哪一條,虹便像是發現了甚麼一般地衝了出去。
「啊!」他發出了驚喜的呼喊,很快的就消失在其中一條叉路之中。雖然不認為對方會迷路,但是白子還是擔心地跟了上去。
他跟著對方穿過了瓦礫與碎石、踩過快乾涸的水窪,然後越過瘋長的蔓生植物。白子越是跟著虹深入,心中異樣的感覺就越被放大。
他們鑽過牆上的小洞,倒塌的土牆上寫著遊樂園的字樣。大概這裡就是終點了,見到虹放慢了腳步,白子也作了同樣的事。
「這裡是……」他四處環顧,除了許多廢棄的設施,這裡似乎不會有甚麼有用的物資,所以大家應該都會忽略這裡。
既然這樣,虹是為了甚麼而來的呢?白子正思考著,手卻突然被抓住了。
「這裡這裡!」抓住他的人當然是虹。
紅髮男子拉著他走進一間設施中,原本以為這裡是終點的白子忍不住皺眉。他想叫虹別鬧了,他們必須回去尋找物資,但卻又對虹要帶他去的地方感到好奇。
隨著他們深入,原來能鑽入牆中的光線也漸漸被黑暗吞噬。
路並不平整。他們每走一步,腳下便傳來砂石脆弱的細鳴。
目前兩人唯一的照明便是虹身上的機械,微弱的藍光與運作聲在黑暗中反而令人安心。有甚麼濕漉漉的東西滴到了白子肩上,他藉由不穩的光源查看,發現並不是水而是一塊爛肉。大概是地下較為潮濕的關係,所以它還保有一點濕度。此刻的白子終於意識到他們去的並不是普通的地方,而是某種東西的巢穴。
他想喝止虹繼續前進,但上方鑽出來的小怪物用尖銳的叫聲打斷了他。他嘴邊還留有吃到一半的肉末,似乎剛剛掉在白子肩上的正是他的午餐。小怪物尖叫著撲上來,但虹看也沒看,一個甩手就讓對方身首分離。
「噓……不用擔心,這裡比任何地方都安全。」虹以為白子在害怕,所以出聲安慰。
「剛剛那種小東西一點殺傷力也沒有。他們的牙齒跟爪子都太脆弱了,所以只能吃屍體。」
語畢,虹便牽著白子走下斜坡。
白子輕輕地扭動手腕表示想離開,但這份微弱的反抗並不被理睬。
心中出現警告的同時,白子的好奇心也同樣在作祟。這兩種聲音彷彿是另一種意志,而他只能乖乖地像是牽線木偶般往必然的發展前進。
「就是這裡。」終於,虹宣告他們詭異的行程來到了終點。
與前方陰暗的通道不一樣,這裡似乎較接近地層上方。因此光線再次順著細縫透了進來,白子半遮著眼適應許久未見的光。他本來想說些甚麼,但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地上堆滿了白骨。
一些半腐爛的屍體似乎是不小心闖入又找不到出去的方向,最後只能餓死在這裡成為方才那種小怪物的食物,起碼白子是這麼推測的。他檢查了一下,發現這裡不只有人與動物的屍體,居然連怪物的屍體也有!
而其中令白子最震撼的,是坐躺在骸骨之中、位於洞穴最盡頭的巨型怪物屍體。那個怪物屍體是其他怪物的好幾倍大,白子打量著,發現怪物的腹部硬生生的從裏頭被撕開了。
為甚麼會有這些屍體?這裡又是哪裡?為甚麼你會知道這裡?
白子腦中有無數個問題想問卻又說不出口,超出理解的事霸佔了他的思考,令一直都很冷靜的白髮青年只能顫抖地盯著眼前的紅髮男子。
「你不記得了嗎?」虹轉過身看向白子。他的睫毛上沾著微光,看上去既美麗又遙遠。
「記得甚麼?」
「這裡是我們第一次相遇啊。」
虹無所謂的踢翻了一旁的頭骨,白子看著它咕嚕咕嚕地滾下骸骨山後,又將視線移了回去。虹滿不在乎的行為與這個詭異的空間格格不入,這讓白子的腦中產生了奇妙的違和感。
他老實地說:「我不記得了。」
「嗯~嗯?」虹發出毫無意義音節表示自己有在聽,他正對著一具骨架施力,似乎是想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破壞它。
「虹。」白子直接問了重點:「那隻巨大的怪物是甚麼?」
啪擦!
骨頭碎了。那些乾燥而尖銳的脆片全部跌進骨頭與骨頭之間的縫隙,虹低頭看了一下,骨與骨、幾百幾萬的骨頭密密麻麻的堆疊著,他並不能找出碎片掉落的方向。
「虹。」白子又叫了他一次,對方這才看了過來。
紅髮男子對著眼前的白髮青年,也就是他的公主、他的神露出了微笑。與背景結合,白子覺得這個笑容既美麗又詭譎。
他忍不住滴下冷汗。
「這個是媽媽啊。」虹咯咯咯地笑著,笑聲在偌大的洞穴中迴盪,彷彿就像是有幾百個他同時在笑。
「虹,你究竟是……」
看著白子露出了複雜的表情,虹似乎覺得很有趣。他擁抱了對方,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震驚,白子竟然沒有拒絕他的擁抱。
對方那薄涼的溫度令虹感到眷戀,於是他又重複了一遍:「是媽媽喔──」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1prPrumI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