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質?」虹複誦著,彷彿在咀嚼黑莓的意思。
見到對方停下了動作,白子沒有放過這個機會。他順著黑莓的話說了下去:「沒錯……我們對於實驗室的追捕已經累了,所以我們要帶一個人質在身邊。這個女孩就是我們的保險,所以你不可以殺她。」
「是嗎?」
面對虹的懷疑,白子反問:「你不相信我嗎?」
「沒有!」虹馬上改口,「我沒有不相信公主!真的、真的!我只是擔心……我相信公主!」
虹立刻收起了刀子,想要將費黃從地上牽起來。面對直到方才都想殺了自己的虹,費黃根本不可能放下戒心。少女發出急促而細小的悲鳴,黑莓見狀立刻搶先抓住對方。
「我來就好了!」她說,一邊將對方扶起來。
費黃小心翼翼的靠在黑莓身上站起來。她的腿還有點發軟,不過並不構成問題。她拍了拍擔心的兒久,擠出一個放心的微笑。
然而想到自己居然是被白子等人拯救,費黃不由得心情複雜的看著對方。
不過白子並沒有接收到少女的視線,因為虹正喋喋不休的與他說話。
「我也要跟你們一起走!」虹決定道,但是白子否決了。
先不說虹是敵人,光是他難以捉摸的個性,對還要管理一群人的白子來說,無疑是自找麻煩。
「我不能帶你走,」白子說著,又補上一句:「你也不要跟上來。就像我之前說的,如果你跟上來的話,我們會很困擾的。」
「可是,你讓費黃跟你們一起走了!不公平!明明我比費黃更想跟你在一起的!」虹有些不服氣。他看了一眼費黃,幾乎是忌妒的說:「我也要一起走!」
白子再次強硬地拒絕了。見到對方怎樣都不答應,虹鼓起了臉,居然擠出了幾滴淚花,這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不要不要!我要跟公主走啦!」明明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卻像個小孩一樣無理取鬧,虹最後威脅:「如果我不能跟公主一起走,我還是要把費黃的手砍斷!」
這樣一來救下費黃就沒有意義了。
兒久害怕的抓住白子的褲管,再次向黑莓投去求助的目光。黑髮女子煩惱的想了想,而後覆在白子耳邊說著悄悄話:「他如果非要跟著我們的話,我們可以讓他替我們開路。」
「但是,」白子回應:「我擔心他不受控制。他一個人可以殺死一群拿著武器的軍人,那麼要殺死我們必然是更加輕鬆的。」
「他很在意你,所以你或許能成為牽制他的人。」黑莓回想方才白子與虹之間的互動,小心的推測著。
「如果說我們不希望那個女孩出事,那只能讓他跟我們走。我們也不是完全沒好處……他很強,所以之後的衝突、包括與怪物的戰鬥都可以讓他去做,而且或許他會知道牆的正確方向。」
白子點點頭表示知道,但是作為首領要擔心的事情太多了,他不得不更加警慎。黑莓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女子沉思了一會,最後說:「我知道你在擔心甚麼……但是現在看來是你不答應他的話,反而會讓自己進退兩難……雖然我不想這麼提議,不過如過你擔心他會傷害到其他人、或是會對我們的計畫有甚麼影響的話……就利用完後把他殺了。」
「如果是你的話,他或許會毫無抵抗的去死吧。」
這樣真的好嗎?
白子想:『為了一個身為敵人的女孩子而要帶上虹一起走,這樣真的划得來嗎?他強大的戰力對我們會很有幫助,但是我真的能控制的了他嗎?』
就算對敵人抱持憐憫,他終究是團隊的領袖、是繼承了朗風遺志的人,團隊利益才是最優先考慮的項目。
白子看了一眼費黃,少女只是低著頭不發一語,而虹則是無趣的四處張望。
對方鮮紅的、微長的頭髮隨著對方的擺動而在光下跳動著,彷彿是某種背德的誘惑。
如果再也看不到的話,自己肯定會很難過的吧。白子無意識地想,沒有注意到自己想法中參雜了私心。
他點頭同意黑莓說的話,「這應該是目前最正確的選擇。」
白子帶著虹與費黃回到聚集地後,除了兒久的母親露放心的表情,其他人的臉上都充滿了震驚與恐慌。
「你是認真的嗎!?白子,你在想甚麼?」木英第一個跳出來質問,他原本以為兩人只是回去確認屍體的變異情況,卻沒想到兩人居然帶了實驗室的人回來。
身為群體中算是有點分量的人,他自然是負起質問的工作。
「這個女生是我們的人質。」白子挑選著說詞。他並沒有打算說出全部實情,這是他與黑莓討論後的決定。
「我們回去找兒久的同時剛好遇到他們兩個,」白子看向虹,對方很開心地朝他揮了揮手。
如果我也能那樣沒心沒肺的就好了。白子忍不住擔心自己的說詞無法令眾人信服,這樣會變得很麻煩的。
「這名少女是屬於實驗室的重要一份子,我跟黑莓認為她能成為之後與軍隊對質時的籌碼,所以才沒有殺掉她。各位想想,我們的目的是盡快到達牆並且從牆中離開,沒有精力一直應付追來的軍隊。基於以上的考量,我們認為應該抓一個人質來牽制軍隊的行動。」見到一部分的人似乎稍微被說動了,白子便再接再厲:「而且,有了這傢伙,我們或許能知道牆的正確方向,這也加快了我們逃出去的速度不是嗎?」
「我不知道。」白子的說法很誘人,木英看向費黃的眼神卻依舊充滿敵意:「搞不好是相反也說不一定,畢竟我們從來都是被追捕的一方。今天算是好運,有這個紅髮怪物願意幫助我們。誰知道實驗室有沒有辦法知道我們的行蹤,他們的工具永遠都會比我們先進,所以我們也只能向朗風說的一樣小心再小心。你有甚麼證據證明這個女人對我們的好處大於壞處?」
「黑莓有搜過她的身,她沒有發現任何追蹤器。」
「對,我搜過,我連身上的傷口都檢查過了,確定她身上或是身體裡沒有任何追蹤器。」
「好吧,那姑且先相信好了……」身為團體中重要的兩個人都保證了,木英在怎麼不同意也只能答應。然而他又指向虹:「那這傢伙又是為甚麼會出現在這裡?」
「這個傢伙與這個女人質不一樣,他可是擁有強大攻擊力的妖怪!若是他突然想大開殺戒的話,我們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白子你們剛才也看過的吧,這傢伙憑著一個人的就殺掉了令我們棘手的怪物與軍隊,若是他有那個意思、或是說實驗室的人與他聯絡、打了甚麼暗號給他,而讓他殺掉、或是抓捕我們,那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對此,你是怎麼想的?」
「我只聽公主的話喔?」
面對木英完全合理的質問,白子正打算解釋時,虹卻搶先開口了。除了白子,其他人都對虹的話感到迷惑,紛紛交頭接耳地問公主是甚麼。
其中自然也包括黑莓,她看向白子期待得到一個解釋,可惜白子只知道虹是在說自己,卻還是不明白虹為甚麼要叫自己「公主」。白子期望虹能給出一個答案,對方只是看著他露出滿足的表情,並沒有解釋的打算。
沒辦法,白子只能以自己了解的角度去解答眾人的疑惑:「雖然我也不確定,但是可以知道的是這傢伙是站在我們這一方的。」
「從方才的戰鬥應該就能看出來了。他殺死了那麼多實驗室的人,就算想回去,對方應該也不會輕易的讓他回去吧。」白子說:「從他們的表情來看,這肯定不是預謀好的,所以他跟實驗室有計畫這件事就算是排除了。再者,就像是木英你說的,他的戰鬥力是我們所有人都望塵莫及的,雖然說這對我們來說是份危險,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不也表示實驗室的人無法將我們抓回去嗎?」
「是這樣沒錯。」木英同意白子說的話,但並沒打算改變想法:「可是我們無法掌握這傢伙,別忘了剛剛他可是將軍隊的所有人都殺死。不管他甚麼時候有了背叛的心,這傢伙原本都是實驗室的人吧?有這樣前科的人,我怎麼樣都不放心讓他待在我身邊,誰知道他甚麼時候又會背叛我們?」
他說的沒錯。黑莓與白子互看一眼,但是他們又不能實話實說。
『不讓虹跟隨的話,費黃就會被砍掉雙手。』就算這樣解釋,然而實驗室一點好感也沒有的眾人是不可能會對費黃有同情心的。
但是該怎麼樣才能完美的解決這項議題呢?白子苦思,雖然一臉鎮定,實際上卻束手無策。
好在這時,虹說話了:「不管怎樣你們都得讓我跟你們走喔。」
「如果你們想去牆那裏的話,問費黃是沒有用的,因為她不知道嘛。費黃是最近幾次才被派進軍隊裡的,牆的位置還沒有人告訴她啦。所以囉,你們只能靠我了。」
儘管虹只是陳述事實,但在眾人的耳裡聽上去卻有種洋洋得意的意味,這使他們對虹更加厭惡了。然而一如既往,虹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白子身上,根本不在乎其他人對他是怎麼想的。
「好吧。為了早點逃出去……我願意付擔這點風險。」
既然虹都這麼說了,木英在怎麼不快也只能勉為其難的同意,不過他還是警告白子:「但願這不是甚麼壞決定。我相信你,白子,希望在有甚麼不對勁發生之前,你也能不辜負我的信任。」
他貼在對方的耳朵旁說得很小聲,就連站在白子身旁的虹都沒有聽清楚(又或是他根本不在乎)。聽著木英的話的白子連眼神也沒移,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既然連木英都接受了,那其他人似乎也沒甚麼好反對的了。反正白子是朗風的繼承者,所以他一定是正確的,他的決定不會危害他們。
「反正白子會像朗風一樣保護好我們。」眾人事不關己的想著,打算結束這項話題時,一道聲音卻擠開人群流入白子的耳中。
「我不能接受。」反對的聲音響起,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開口的那名青年身上。
青年並不畏懼眾人的目光,反而提高了音量:「就算不靠著實驗室的人我們也能繼續往牆的方向前進,為甚麼要留下這兩個人?」
「我的孩子被實驗室抓走了!」那名可憐的父親看著白子,眼裡混合著痛苦與不諒解:「他們囚禁我們、抓捕我們,把我們當成老鼠一般的對待,我們可是恨他都來不及了!除了我以外,有多少人的親朋好友也是被實驗室的人抓走的?這裡有多少個人是和我一樣對實驗室心懷恐懼與憎恨的?我們不需要他們的幫助或是合作!」
「這不是合作,是威脅。我們抓了這孩子做人質是以防再次遇到像今天這樣的情況。」黑莓糾正對方的說法:「況且你自己也說了不是嗎?我們必須快點到牆外去才行。」
「……可是……一定還有其他方法!一定還有不必跟實驗室的人同行也能找到強的方法!難道各位能接受跟敵人組隊的事嗎!」
「就算不能接受也沒辦法,因為除了實驗室的人以外沒有人知道門的方向!」黑莓當然知道男子在抗拒甚麼,她何嘗願意與敵人同行?但就像是自己說的,想要更快到達目的地的方法只剩一個了。
「從我們逃出去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我們根本不知道路,天知道我們在原地打轉了多久、又走錯了多少路,這是我們唯一一次的機會,難道你要白白放棄這個好時機,然後一輩子老死在牆內嗎?」
「……是的,你說的沒錯。」一陣沉默後,男子總算妥協:「為了逃出去……是該這麼做沒錯,是我的不對。」
他情緒的起伏不大,這反而令白子等人擔心。因為比起激烈的表達自己的人,冷靜的人總是更讓人摸不透下一步。
費黃似乎想說些甚麼,但是被黑莓制止了。
在不知道少女說出來的話會不會對對方造成怎樣的刺激前,黑莓合理的判斷不該讓對方說任何一句話。
他們看著悲傷的男子不知道該安慰他還是說服他。除了因為能和白子在一起的虹以外,沒有一個人是喜悅的。
夜幕悄悄的降臨,將空虛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意識到這樣下去並不是辦法,身為領導者的白子也只能提出先休息的意見:「這件事先放在一邊吧,今天一口氣遭遇到了怪物與軍隊,我想大家應該都累了。明天還要繼續趕路,不管有甚麼事,我認為現在先休息才是最好的。」
木材燃燒的聲音在寂靜的夜中顯得格外刺耳,除了白子與黑莓外,其他人都與費黃保持一段警戒的距離。
他們不信任的眼神刺得費黃不自在。少女忍不住想:明明自己才是正確的、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為甚麼卻得遭受宛如罪人的待遇。她埋怨的瞄了虹一眼,坐在身旁的紅髮青年卻無知無覺的吃著白子等人今天找到的番茄罐頭,費黃不知道自己是該羨慕對方還是對對方感到憤怒。
「我們的食物已經夠少了,為甚麼還要分給實驗室的人吃……」有誰的碎語傳進費黃的耳中,一想到之後不知道還要聽到多少這類的話,少女就羞憤得幾乎要哭出來。
「他們不是故意的。」雖然是敵人,但黑莓還是試著安慰少女:「大家對實驗室都抱有一定的敵意,所以對你的態度也不太好。希望你別在意,等到我們安全的離開後我們就會放你離開的。」
費黃沒有說話,反而勾起了一抹諷刺的微笑。黑莓見狀嘆了一口氣,但她的掩藏的很好,除了身邊的費黃,並沒有人發現她的動作。
「我不太懂你們為甚麼要幫助實驗室,你們不也是被他們囚禁的人嗎?」黑莓嘆道,語氣中有試探的意味:「老實說我根本沒打算管你會不會被虹殺死,但是你救了兒久,於情於理我們都不該對你見死不救。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是好得我們也是救下你的人,為甚麼你卻還是效忠實驗室呢?」
「救?」費黃稍微有些反應,她冷淡而小聲地說:「我根本沒希望你們救我呀。我才覺得奇怪,你們為甚麼不乖乖回去就好?實驗室根本沒對你們做甚麼吧?既然這樣為甚麼還要逃走?我們的人會死,有一大半都是因為博士們不放棄的想將你們帶回去。如果要說敵意,我對你們的敵意也不少。」
「你被洗腦了。」黑莓說:「如果實驗室沒對我們做甚麼,那為甚麼要將我們關起來?我們又為甚麼要被囚禁?為甚麼被帶出去的人沒有回來過?毫無理由就剝奪我們的自由,一點也不向我們透漏在做甚麼的地方根本無法信任,在我們逃出去後居然還想要追捕我們更讓人覺得奇怪,那種把人當實驗老鼠的地方已就只有你們會覺得好而已。」
「就因為這樣就要去追求虛無飄渺的自由嗎?」費黃反問:「自由真的有那麼重要?博士他們或許隱瞞了真相,但是那也是為了你們好,有誰能知道你們聽了真相後會不會暴動、抑或是拒絕接受?就算告訴你們他們背後的苦心,你們又不一定能理解。看看你們為了所謂的自由吃了多少苦,為甚麼要那麼努力的離開牆內?老老實實地待在實驗室裏不是更好嗎?自由這個詞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不過是在為自己反抗的行為開脫罷了。」
「所以我才說你被洗腦了,居然連自由的價值也無法理解。」黑莓說:「我也不想跟你繼續辯下去,如果實驗室真的跟你說的一樣好,那你就告訴我他們的用意啊!」
費黃笑了:「告訴你我有甚麼好處?我現在反而不想說了。真不知道當你們發現真相時,還會不會堅持現在的想法。」
「隨便你。」黑莓也懶得去說服對方,改變一個被洗腦的人的想法是很困難的事,她根本不打算花這個力氣。
黑莓最後諷刺道:「寧可待在有一個隨時都有可能殺掉自己的瘋子的設施,我看妳腦子也不太正常。你就繼續盲目相信你所謂的『好實驗室』吧!」
黑莓等著費黃的反駁、或是憤怒的咆嘯。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費黃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你是指虹嗎?」費黃輕輕地笑了,彷彿是在嘲笑黑莓一般,少女說著:「老實告訴你好了,我一點也不怕虹。你說得沒錯,他或許有可能殺掉我,但這並不構成我害怕他的理由……事實上,我憐憫他。虹瘋了,而實驗室一直利用這一點讓他去做危險的事。我看過他渾身是血,用唯一完好的手爬回來的模樣……所以我可以原諒他做的一切,因為他也是個受害者。」
「但是……」她悄悄的看向白子,對方正煩惱於虹的騷擾。費黃藐視著,眼神冷酷的令黑莓心驚。
「白子……你們是這麼叫他的吧?就只有他,我是無法對他有半點寬容的。」
少女最後說道:「如果他能去死就好了。」
「我不清楚為甚麼那名女孩對你有如此強烈的敵意。」
晚飯結束後,白子與黑莓坐在營火旁守夜。
虹被打發去監視費黃。對方欣然的同意,動作迅速的就像從一開始就跟白子是一夥的。
溫暖的火包圍著疲憊的眾人,將他們帶入夢鄉。今天發生太多事了,就連白子也覺得腦子昏沉。
現在的這份寧靜來的剛剛好,他們所有人是都該好好休息一下。
他本來想叫黑莓也去休息的,但是女人並沒有同意,反而是坐到了他的身邊。
「我有話對你說。」黑莓嚴肅的將方才與費黃對話的內容告訴了白子。
「以她的年紀來看,我推測你離開之前她還是個嬰兒。照理說你應該沒對她做過甚麼,但是她卻對你表現出了不合理的仇視。」黑莓一想到費黃最後說的話就費解的皺眉:「我真的無法理解為甚麼。」
「我從來沒見過她。」
「我知道,我也是,我們所有人都是。所以我才覺得奇怪,你知道嗎?她甚至能原諒那個瘋子,但是卻說無法原諒你之類的話?為甚麼?」黑莓咬著下唇的內側思考著:「……還是說你在不知情的狀況對她做了甚麼不可原諒的事?」
白子挑起了一邊的眉,黑莓乾笑了一聲。
「我開玩笑的。」她說:「這不是個好時機對嗎?」
「現在不是時候。」白子同意。
他們決定不繼續這個話題。
「我猜是因為虹殺了軍隊的所有人。」白子說,黑莓一開始搞不清楚他在只甚麼,但很快的就反應過來對方在指費黃對自己的敵意。
「虹是因為我的關係而殺死他們的。雖然說殺人的人是虹,然而虹是瘋子,對瘋子憤怒一點意義也沒有。所以與其對他生氣、不如將仇恨指向最根本的原因:也就是我。」白子說出自己的看法:「你覺得這樣的解釋合理嗎?」
「嗯……大概吧。」黑莓撥了一下柴火好讓火燒得更旺盛。火堆發出了劈啪的輕響,就像是為話題下了一個句點。
「我個人的猜測是實驗室有對他們說過甚麼。大概都是針對我們的負面介紹吧,而你又是領隊,所以你的說明就更加扭曲,好讓他們能將仇恨都投射到你身上。」黑莓說著,嘆了一口氣:「不過我們在這裡猜測也沒有用,真實狀況只有她本人才了解。雖然我不認為她會告訴我們真正原因。」
一陣沉默,白子聽著柴火燃燒的聲音一言不發。黑莓也安靜了一會兒,但很快的又忍不住問問題:「話說回來,你覺得虹怎麼樣?」
白子安靜地看著她。
「虹……他是個瘋子。」黑莓說,她一點也不懂該怎麼去接觸這個人──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做。
「我不太懂實驗室為甚麼不殺了他,而是將他留下來。我認為──講難聽一點,所有腦子有問題、身體有問題的人都不該讓他們活著──我不是歧視,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這些人、沒有人有辦法去照顧這些人,他們也難以照顧。你看實驗室因為留著虹就損失了多少人,當然虹的戰鬥力很高,但那肯定是之後他們訓練出來的。我甚至不懂為甚麼他們會訓練他,而不是在發現他是個瘋子後就盡早將他處理掉,這很奇怪的不是嗎?」
「的確。」白子沒想過這點,他點頭同意:「除了虹異常的戰鬥力外,我想不出他們留下他的原因。」
「還是說……他身上有甚麼特殊的地方,令實驗室的人不願意殺掉他呢?」
「是嗎?我不知道,他沒有四肢……」白子困惑的說:「他沒有特別發達的四肢,也沒有聰明的頭腦……就我現在看來,他並沒有特殊到會讓人不願放棄。」
啊但是,他有著美麗的紅色頭髮與眼睛。
白子下意識地想:若自己是實驗室的其中一人,或許會因為這樣而放過對方。不過他並沒有說出口,黑莓想聽的大概也不是這種東西。
「我也不清楚,不過那傢伙肯定有甚麼特別的地方……」黑莓說著,又想到了一件事:「對了,他對你有不正常的迷戀。」
「我一點也不懂為甚麼。」白子很快的陳清,他輕輕地皺起了眉。
「我第一次遇見他是在實驗室,除此之外我就沒有印象了。他那個時候似乎就非常喜歡我,但是當時的我根本不認識他,我敢保證自己沒見過他幾次。我完全無法理解他為甚麼會那麼喜歡我,甚至一直叫我公主。」
「正常來說不會在第一次見面時就對對方產生好感,尤其是過分的好感。」黑莓說:「有沒有可能那並不是你們的第一次見面?」
「……這是玩笑嗎?」
「這次是認真的。」黑莓觀察了下白子的表情,發現對方真的一點想法也沒有後便嘆了口氣:「老實說,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讓他跟著我們究竟是正確還是錯誤的……我認為比起費黃,他身上的謎團要危險許多了。我有點擔心……」
「放心吧。」白子安慰對方。他試著露出微笑,但是弧度有些淺,彷彿是受潮微彎的紙張。
「如果有甚麼不對勁的話……我會先解決掉他的。」
黑夜與搖擺不定的火光在黑莓的臉上交織,使女子的表情看上去陰晴不定。他們心裡似乎都藏著甚麼話,但是沒有人願意開口。
沉默蔓延著,遠方傳來了細碎的聲音。白子轉過頭,警戒的盯著那個方向。
黑莓還沒聽到任何東西。她好奇的叫了白子的名字,在想到對方或許發現了甚麼後也抽出了腰間的小刀。
「你在這裡守著。」白子對黑莓說,一個人悄聲的潛入黑暗中。
白子很快就來到出聲者附近,而對方似乎也沒有迴避的意思,靜靜地站在原地彷彿正是在等待白子的出現。
「紫藤。」在看清對方是誰後,白子有些驚訝:「你在這裡做甚麼?我們明天還得趕路,如果你現在不休息的話……」
「啊……嗯。是啊,嗯。」名為紫藤的女子看上去有些悲傷,她敷衍地打斷了白子的擔心。
接著是一陣沉默,紫藤才愧疚的開口:「我……我想,我必須離開了……」
白子感覺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但他並沒有出聲。
女人手上拿著早上發現的寶物,她感覺到白子也正盯著撥放器。越是將話憋在心中只會越痛苦,就在紫藤打算開口時,白子卻搶先一步說話:「為甚麼?」
「我不會怪你,黑莓他們也不會怪你。」他說,「早上的事情不全是你的錯,沒有注意到的我也有責任。況且你一個人會很危險的……」
在寂靜地有些寒冷的夜中,白子的話語像擱淺的小船般寂寞。紫藤看著他,雖然讀懂了他眼中的情緒卻依舊搖搖頭。
「我知道你不會在意,因為你很寬容……白子,你真的是個很好的人。」紫藤垂著眼表現出乖巧的模樣,她摸著手上的撥放器。外頭的漆有些剝落,手感有些凹凸不停,這反而能令她好好思考。
「但是其他人不會原諒我的……就算他們嘴上沒說,他們的眼神也好、動作也好,都會表現出討厭我的舉動。我找到的東西害死了那麼多人,他們的親朋好友是不會原諒我的。」
「可是,那不是你的錯。」白子說:「任何人撿到新奇的東西都會試著操作,只是在你打開聲音的同時,另一個隊伍遇上了怪物。我們的運氣不好,但怪物並不是因為你撥放了聲音才被吸引過來的啊。」
「是的。但是如果我沒有撥放聲音,你大概就能更快的發現怪物……大家肯定會這麼想。」紫藤說:「所以,這其實就是我的責任。就算我從頭到尾都沒有這個意思、就算這次只是我運氣不好,我在這裡依舊不再有立足之地。」
「但是、但是……這是誤會,朗風教過我的。他告訴過我只要好好說明,誤會一定就能解開。」白子的語氣中有挽留的意味,他不懂明明對方沒做錯任何事卻會被排擠、也不懂明明離開了團體就會死卻還是必須離開的原因。
他想:這些朗風都還沒教過我啊!不知道的事又跟怎麼去判斷對錯呢?
白子為了尋找著正確的話語而沉默下來,紫藤對此卻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其實你不用這麼執著於正確的事情也沒有關係喔。」
白子疑惑的看著她,本來想反駁:『不這樣做的話就不像朗風了。』但是紫藤似乎還沒說完。
「大家為了活下去,所以都選擇去相信、去執著於某種事物。木英相信朗風、黑莓相信朗風……所有人都放棄了思考而執著於朗風,朗風則是相信著『正確』,執著於成為正確的人。但是白子你不是朗風,所以不用強迫自己成為正確也沒關係。」女子組織著語言,她看著白子在夜中也閃閃發光的銀灰色瞳孔,試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我們都在利用朗風來換取自身的安寧,甚至在他死後還要求你繼承他的位置。身為利用者一員的我,其實也沒甚麼資格向你道歉。我只是想告訴白子,你跟朗風是不一樣的。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絕對正確的事,你只要成為自己就好了。」
白子聽著紫藤的話卻無法理解,他想:朗風把一切都教了自己,不正是希望自己繼承他嗎?那麼為甚麼紫藤卻說希望自己不是朗風呢?
「世界上沒有絕對正確的事」又是甚麼意思?朗風不就是正確的嗎?他說要做正確的事,所以朗風的每一步都必然是正確的。如果朗風的行為是錯誤,那正確是甚麼?
朗風所做的一切又是甚麼?
而又為甚麼,不管他怎麼努力的學習、不管再怎麼模仿,卻無法成為朗風呢?
這個世界無法理解的事情太多、知道的事情太少,還沒學完朗風就死了,剩下的事他該怎麼了解呢?
白子找不出答案。他露出了迷惘的表情說:「我不懂。」
紫藤早就預料到這個回答。她深吸了一口空氣,冰冷的感覺刺激著大腦,感覺清醒多了。
「沒關係,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甚麼。不過,如果白子能因為我的話而找到自己的價值就好了。」紫藤說。她想是時候道別了,便往後退了一步。
「我要走了,我拿走隨身攜帶的刀子跟兩三天的食物應該不會太過分吧?畢竟我還想活下去呢。」
「你真的得離開嗎?」話題被紫藤轉了回來,白子也不打算繼續探究方才的話題。而是順著對方的話接了下去:「一個人比一群人還要危險多了,我認為團體行動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恩,我也這麼認為。但是,就像我說的一樣,在發生了這些事後,這裡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那你該怎麼辦?」
「不用擔心,別忘了我的躲避技巧可是連朗風都稱讚的喔?」紫藤自豪的說:「只要發現不對勁,我就會躲起來。只要小心的前進,靠著指南針我一定也能走到牆那裏的,到時候就能再相見啦!等到那個時候再讓我加入你們吧?」
紫藤說的一派輕鬆,白子卻依舊擔心。但同時也清楚的知道不管再怎麼勸說,紫藤是不可能改變心意的。
他只能提醒對方:「一定要小心。如果遇到的是怪物,就躲到附近有水的地方把氣味遮住。如果遇到了實驗室的人,記得在被發現之前逃走。」
「我會注意的……那麼,再見了,白子。」說完,紫藤就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獨留白子一個人盯著她的背影久久不願離去。
「怎麼樣?是怪物嗎?還是……」原本警戒著的黑莓在看到白子一個人毫髮無傷地回來後,連忙問他情況。
「……紫藤決定離開我們。」反正這件事到早上清點人數時還是會被發現,白子決定現在就跟黑莓坦白。
「甚麼!?」黑莓驚訝地站起身。她本來想追上去挽留,但是一想到早上發生的事又裹足不前。
最後,黑莓只是頹喪地坐回去並發出大大的嘆息聲。白子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卻不知道該說甚麼。
他該問對方為甚麼不追上去嗎?可是如果答案跟紫藤的一樣,那又幹嘛問呢?
兩人沒有再說話,而是沉默的守夜至天亮。
但也是到了隔天,白子才發現離開的不只是紫藤。
「芭生呢!?芭生不見了!」
芭生正是昨天出聲反對費黃等人加入的男子,眾人尋找他的身影,卻只看到男子昨天吃完晚餐後留下來的垃圾。
「芭生那個笨蛋!該不會……」黑莓忍不住大罵,卻沒敢說出下面的話。對方跟紫藤不一樣,既不是戰鬥人員、也沒有出眾的躲避能力。而這樣的狀況下居然甚麼也沒帶就離開隊伍,根本是找死。
白子沒想到一天內居然有兩個人脫離隊伍,這樣的事在朗風還活著時從沒發生過,他一時間也呆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的閃了過來,照得他全身僵硬。他們嘴巴問他怎麼辦、眼睛問他怎麼辦,就連空氣中都瀰漫著疑問。
白子盯著他們,突然有股錯覺,感覺他們下一秒就會開口叫他朗風。
『我、我是朗風……但是,朗風沒出過這樣的錯誤。如果朗風沒出過這樣的錯,但是我卻出錯了,那麼我是、我是誰?』
『我是、我是──朗──』
「公主?」虹突然出現在白子的身後,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白子更是直接拔出刀子,卻被對方輕鬆地拍掉。
「啊哈。」虹看上去很開心,整個人浸泡在虛假的光中閃閃發光。
「早上好啊,公主。」
「虹。」白子盯著對方藏在陰影中的雙瞳,原本紛亂的情緒被這麼一嚇反而鎮定下來了。他轉了回去:「事實上,昨天紫藤也有過來找我談過,最後她同樣也決定離開。」
紫藤……
眾人議論紛紛。一些人想起了昨天的事,忍不住發出了譏諷的聲音。眼見這樣下去情況會變得複雜,白子不得不將話語權拉回來。
「雖然很突然,但我想他們都有自己的考量。紫藤跟芭生也不是笨蛋,就算遇到危險也一定能化險為夷的。」老實說,這些話就連白子自己也不信。可是不這樣說的話,他想不出要怎麼說服擔心的眾人、以及自己。
「……所以一直站在這裡擔心也不是辦法,我們必須前進才行。白子做了一個模糊不清的總結,在眾人依舊懷抱著疑問的懸念下結束這個話題。
「繼續往牆的方向前進吧。」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Z4ZnImY3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