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少年出來的黑髮男子叫朗風,他是個正義感極為強烈的好人。正因為是這樣,少年才能在他的教導下漸漸成為有血有淚的人類。
他告訴少年這個世界的樣子、如何生存、如何去面對,以及如何成為正確的人。他給了少年愛與溫暖,就像是他的父親一樣。少年一直都記得他牽著自己的手的溫度與喋喋不休的嘴。
你叫什麼名字?不會說話?沒關係,之後教你就好了,小孩子的學習力很強的。那個傢伙叫你白子,所以我也先叫你白子。聽好了,雖然我們逃出了實驗室,但事實上我們並不算真正的逃走,頭上的天空不是真的天空而是玻璃罩,放眼望去的這片荒地都算是實驗室的範圍。實驗室是什麼?就是抓住我們的那些人待的地方,他們抓住我們後在我們身上做實驗。為甚麼做實驗?這是重點,因為這片荒地中潛藏著怪物,他們攻擊人類。實驗室說怪物是從地底來的,但是沒有人相信。大家都認為這些怪物與他們脫不了關係,為了不成為下一個怪物,所以我們選擇逃走。怪物會攻擊我們,但是也會攻擊實驗室的人,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逃出去前躲開實驗室的人與殺死怪物就好。你還小,所以應該要活下去,不能在裏頭坐以待斃。我們掌握了情報,荒土的盡頭有一道牆,那面牆上有一扇門,那是通往外面的唯一管道,那就是我們的目標。白子,你還是孩子,所以你不能一直待在這裡,你應該要去看看外頭的模樣。外面是什麼?不知道,知道外面長甚麼樣的人早就已經死光了,而你看上去剛出生不久。事實上我們已經被關在裡面很久了,今天的策反是大家計畫已久的。雖然不知道他們將你放在那間房裡做什麼,但是還好發現了你。白子,你要知道很多東西。你應該知道餓了就該吃飯、渴了就要喝水,你應該知道無聊就想玩、難受就該大哭,而不是像個木偶一樣呆站在原地。你跟我們一樣是人,所以你和我們一樣有資格選擇逃跑。
我們不是實驗品,你也不是。你是活生生的人。
白子,你是活生生的人。朗風無比認真的說,少年記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睛倒映著光。在這虛假的天空之下,那光輝卻真實無比,令少年忍不住握緊了朗風的手。
「任何事肯定都有正確的選擇。正確是不會背叛任何人的。」朗風對白子說:「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做正確的事。有人告訴我自由是正確的,那麼囚禁就是錯誤。你跟我們一樣是被囚禁著,那麼拯救你就一定是正確的事。」
「如果是為了『正確』,要我付出一切都沒有問題。」
白子懵懵懂懂的聽著朗風的話,下意識的牽著對方。
反正他也無處可去、也不知道要去哪,唯一的選擇只有跟在朗風身邊。朗風是怎樣的個性,他就模仿對方的性格。朗風是眾人的領袖,他就學習做一個領導者。朗風想要成為「正確」,那他就不能出錯。
白子看著對方為了眾人的利益犧牲了一隻手、為了從實驗室派出的軍隊底下逃跑而引來了怪物、為了確保物資而拿走了死人身上的所有東西。
朗風真的就像自己承諾一樣的,為了正確能做任何事。他殺死了實驗室的人,對看著他的白子問到:「你會覺得我殘忍嗎?」
「但是這是正確的事。為了能夠逃出去,我不得不殺掉他們。我也不想要殺人……但是白子,如果是為了正確的事,這就是必要的犧牲。」
──要做正確的事、要成為正確的人。
朗風不斷的說,白子也不斷的學習。一直到死前,朗風都還執著於正確。
事件發生在某一次的移動中他們遭到怪物突襲。朗風在擊退他們的同時,為了保護某個剛會走不久的小女孩而被咬傷。白子想去救他卻被制止,等到一行人殺死了所有怪物後,朗風早已奄奄一息。
他虛弱而痛苦的喘著氣,被怪物們咬傷的地方早已開始變色。怪物的唾液裡有毒,被咬到的人在痛苦的死去後會因為感染而成為行屍走肉,成為難以殺死且執著感染他人的怪物一份子。
因此面對這種情況,唯有痛下殺手才是最好的選擇。
朗風是大家的首領。既溫柔又非常的善良,所有人都喜歡他。正因如此,在這種情況之下眾人面面相覷,沒有人下得了手。
一直都跟在朗風身邊的女子叫黑莓。她哭著趴臥在朗風身上,大喊著「這是騙人的」、「為甚麼」諸如此類的話。明明是好不容易再度從怪物手中活下來的,但此刻所有人的心情卻宛如烏雲密布。
白子不知所措的看著朗風,卻發現對方也看著自己。
他費力的做出口型,向白子訴說了自己的願望:「做正確的事。」
接收到訊息的白子顫抖著拔出了刀子。
他走到了朗風面前,感覺腦子一片混亂。他想要大喊、想要拒絕,想對朗風說「我不想做正確的事」,但是於此同時,他卻又感覺自己不能背叛朗風的信念。
黑莓似乎在說什麼,但是其他人拉著她不讓她靠近。每個人都瞪著白子的刀,所有的視線照的白子全身發燙。
他想:這就是正確的事嗎?
『如果這就是正確的事,那為甚麼我卻感到難受?』
『這份心情到底是甚麼?你不是說你會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嗎?教教我啊,朗風──』
白子看向朗風,但對方給他的訊息卻只有一個:就是動手。
毒素令他的身體開始發黑。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朗風對白子說:「快動手啊!」
然後白子毫不猶豫的揮下了刀,趕在自己有任何遲疑之前結束了朗風的生命。
朗風的生命結束的瞬間,黑莓的哭聲仿若衝破什麼屏障傳進他的耳中。白子感覺自己被對方揪住了領子,被對方哭著質問自己:為甚麼要這麼做、為甚麼可以這麼果斷。臉上傳來一陣熱辣辣的疼,白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對方打了一巴掌。他沒發話,倒是其他人再次抓住了黑莓。
安慰、爭執、關心的話語爭先恐後的想擠進耳中,白子冷靜的聽著,因為太吵了反而有種事不關己的錯覺。
他看著朗風安詳的屍體,原本的不知所措與悲傷在來得及發洩前就被他人混亂的情緒淹沒了。
黑莓在與他人爭執,喜愛著朗風的人在哀悼,信任著朗風的人在煩惱。
實驗室的人又或是怪物隨時都會出現。他們不能停下前進的腳步,否則一切就沒有意義。朗風死了固然傷心,但是當務之急是選出另一個領袖。
白子是裡面最好的人選。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是朗風帶大的。
從年少時便跟著朗風學了那麼多的白子勢必有朗風的想法、有朗風的判斷。就算他無法成為朗風,也能成為半個他。眾人誘勸著不發一語的白子,等待他點著頭說出好字。
白子當然了解他們的想法,但是領袖是個麻煩的角色。說擁有權力,這種隨時都會丟掉性命的地方擁有小小的權力一點意義也沒有。每天就是尋找食糧、帶著大家躲避敵人、然後往門前進,完全是吃力不討好的職位。
但是朗風是個會做正確的事的人,所以他成為了領袖。
而現在,朗風被自己殺死了。白子想。
他面對著眾人期盼的目光,了解到他們不能失去朗風、他們需要他。只有擁有朗風,才有足夠的勇氣團結起來往幾乎是傳說的門前進,而不是等死。
他對上了黑莓的眼。對方已經停止了哭泣,正用濕潤的眼睛看著他,就像是在質問:「你殺了朗風,不覺得自己該代替他嗎?」
『是的。』白子想:『我必須代替朗風。如果說這就是朗風所希望的,那我將會照著他的期望去做。』
就這麼簡單隨便的,白子當上了團體的新領袖。他扛起了朗風的責任,照著朗風的方法去做事。
白子學得很完美,簡直就像是另一個朗風。
他用朗風的方法尋找物資,用朗風的方法去躲開追捕的實驗室人員與怪物,用朗風的方法向門的方向前進。一開始對白子還有些不信任的人都鬆了一口氣,白子跟在朗風身邊那麼久不是白跟的。眾人想著,朗風將他教的很好,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所有人都對新任的領袖讚譽有佳,就連黑莓也曾在某一天拍著白子的肩膀說:「你做得很好,朗風會以你為傲的。謝謝你,白子。」
白子點點頭沒有說話。畢竟除了朗風所教的一切,就沒有其他事情是他所知道的、或是在乎的。
白子不懂外面有什麼好、無法理解孩子們著迷於大人說的故事、無法想像外頭美麗的風景。
他時常在夜中的營火旁聽著隊伍中的大人述說死去的長輩告訴他們的故事。關於他們還沒關在裏頭時,花朵綻放鳥兒歌唱,夏天的時候會去雜貨店吃冰、冬天的時候會呼著氣躲進被窩之中。年紀較小的孩子們一臉嚮往,縱然他們根本不懂雜貨店、鳥兒、花朵到底是什麼,但是只要是能讓他們暫時忘記現在處境的白日夢,沒有人不愛聽。
然而白子卻一臉困惑。
他曾想過自己是否缺乏想像力,才對大人說的話一點都提不起勁。因為比起這個,他認為想著明天的食物要去哪裡找比較重要。
外面的世界他一點都沒興趣。在這裡生活慣了,等到哪天到了門前,白子不認為自己會想踏出去。
可這是大家的夢想,所以他也識趣的不做表態,繼續做好領導的身分,帶領大家努力的往門前進。
一切都這麼自然而然的發生,因此當虹再次出現時,白子完全愣住了。
那天一如往常,白子帶領眾人穿越荒地,一邊期待朗風說的門就在眼前。但一直到天色昏暗,前方的景色依舊沒有變過,有的只是無盡的死寂。
白子思考了一會兒,決定今天的路程到此為止,畢竟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趕路是非常危險的事。他們決定先去尋找今天要過夜的地方。
「你們過來看!這裡很棒吧?」名為桃新的少女很快地就發現了一個天然的洞穴。她大聲的呼喚著引起注意,並且第一個鑽了進去。
眾人魚貫的進入了洞穴,裏頭渾然天成、寬敞而舒適,除了入口以外並沒有看到其他出口,也沒有見到什麼東西生活過的痕跡。這是一件好事,起碼可以確定沒有怪物在此待過。
見這個洞穴可以容納所有的人,白子與黑莓互看一眼,確定了今天的歇息處。
他們分配好今天的糧食後準備坐下享用,打算一邊思考明天的行程時卻聽見了外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原本放鬆的神經再度繃緊。白子等人抽出了身上的武器戒備的瞪著洞口,等待聲音的正體出現。
窸窣聲是從遠方傳來。它像風一樣的逐漸靠近,帶著挑動神經的警惕傳進所有人的耳中。白子全神貫注的傾聽著,在聲音足夠靠近後發現是那是怪物們的吼叫聲。他想出聲提醒,卻因為在裏頭聽到了違和感而分神。
黑莓快按耐不住了,但白子示意對方冷靜點。
「等等。」他說,語氣帶著懷疑。
「我覺得不太對勁,他們的聲音跟平常不太一樣。」
白子的五感比一般人好,常常能先一步發現到異常之事。
也因為如此,就算黑莓感覺恐懼快衝破身子促使她衝出洞口將怪物殺死或是被殺死,卻還是願意耐著性子聽白子講話。
她等待著,白子也等待著。白髮青年再次側耳傾聽,眾人緊張的呼吸此時變得格外分明,使他也跟著繃緊了身子。
老實說,白子害怕得不得了。這本該不是件丟臉的事,但如今他的身分卻是眾人的領袖。既然背負著那麼多人的性命,白子便必須成為一個支柱、榜樣,所以不能輕易的說出怕死這件事。
但實際上又是怎麼樣呢?事實上沒有人不怕死,白子當然也不例外。每一次遭遇怪物或是實驗室的追捕人員,他都心裡發慌、擔心自己會死在某個搏鬥或是逃跑之中。
沒有人是不會死的。死亡會平等的降臨在任何人身上,朗風身體力行的為他示範了這點。想要生存只能逼緊神經去面對每個敵人,只為了讓自己活著的機會更大。
雖然說白子很感謝朗風將自己帶出了那個小小的房間,讓自己了解到了世界與情緒。但是有時遇到戰鬥,白子也會小小的埋怨對方當時為甚麼要那麼多管閒事,從實驗室帶走了無知的他。若是他現在依舊一無所知,或許就能連害怕都不懂的死在某個地方了。
無知的死去該是多麼幸福的事。然而在他接觸到生命中的第一縷陽光時,就注定了他將會學習到喜怒哀樂愛憎驚怕。
此時傳來了怪物們的嘶吼打斷了白子的回憶。雖然還有一段距離,但對五官敏銳的白子來說卻宛如在附近。
就像是人的語言中有不同的情緒,怪物們的吼叫也有著情緒的差別。他們發現了洞穴中的氣味,那是食物的味道,所以發出了呼喚夥伴的叫聲。
白子聽見了許許多多的腳步聲雜沓的交疊在一塊,想到怪物們的腳程,白子不由得擔心了起來。
「沒事的,白子……剛剛有聽見奇怪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哪裡?」他自語著逼自己冷靜下來。若是他被其他人看出了慌亂,那會造成恐慌的。所以他更加仔細的去聽,希望找到一閃而過的違和。
白子仔細的尋找著,在很遠的地方終於聽見了逐漸逼近的那股聲音。
那股聲音漸漸的靠近,然後追上了怪物們雜亂的腳步。接著是風被斬裂的聲音、是腦子被貫穿的黏糊聲,最後是怪物們發現有人在攻擊他們而憤怒的吼叫。
原本發現食物的好心情因為這個不速之客而消失的無影無蹤,白子聽到怪物們紛紛轉過頭去攻擊對方。吼叫、攻擊、風的聲音、斬殺的聲音開始變得複雜。出於某種沒用的正義感,白子認為自己有必要去幫助對方。
比起實驗室的軍隊,怪物才是最大的威脅。況且現在已經是半夜,他們不可能再度移動尋找新的歇息處。怪物也好、實驗人員也好,他都要去確認才會比較安心。
「我出去看看。」白子做出了決定,他看了一眼不贊同的黑莓安撫的說:「如果情況不對的話我會將他們引開。」
「哈!?別開玩笑了,如果你怎麼了──」誰來帶領我們?
黑莓沒有說出後半句,因為她知道這是自私的回答。
所有人都將希望放在白子身上,卻沒有過問白子的意願。就跟朗風一樣,但是比朗風更過分的,是他們將朗風的影子放在了白子身上。就連黑莓也是,她無法控制自己不將對方當成另一個朗風。朗風照顧過很多孩子,但只有白子是從頭到尾都是由朗風教育的,在某種意義上他都是最接近朗風的人,這讓黑莓怎麼能不對白子起私心呢?
黑莓在這節骨眼上起了不必要的愧疚,她想叫住對方,但白髮的青年只是再一次要對方放心便離開了洞穴,留下了高度警戒的眾人與欲言又止的黑莓。
白子壓著身子小心的探了出去。外頭刮起了一陣風,若是直起身子氣味就會飄到怪物那裏去,因此他得弓著身子小心的前進。
怪物們還未靠近洞穴。
白子大致的檢查了一下四周,並沒有發現他們的腳印後便鬆了一口氣。然而遠處的嘶吼聲還不絕於耳,這代表他還不能放下心來。
他還不清楚與怪物們纏鬥的人是誰,有可能是實驗室的人、也有可能是從實驗室逃出來的人。但是不管是哪一個,白子都清楚若是對方輸了,怪物很快就會發現洞穴中的他們,這是他必須要避免發生的事。
白子小心而快速的前進著,怪物的聲音離他越來越近。他握緊了手中的砍刀,從陰影處衝了出去──
「唔!」同個瞬間,一隻怪物朝著他的方向飛了過來。白子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揮刀將怪物披成兩半,這才發現這隻怪物的大腦早就被開了一道口子。
推開屍體後白子總算是看清了戰況。地上堆著大量的屍體,但全部都是怪物、並沒有人類混雜在裏頭。剩下的怪物不是想逃、就是往攻擊他們的人奔去,卻無一例外的被對方以壓倒性的實力殺死。
一塊碎肉因為慣性飛了過來砸在白子的臉上,他有些嫌惡的抹掉後也開始攻擊那些發現他的怪物。
他可不能漏掉任何一隻,若是讓殘黨離開,他們很有可能會帶更多怪物回來。雖然說白子認為黑莓等人肯定能夠全身而退,但是他不能冒這個險。裡面還有小孩、體力差的人、以及戰鬥方面較弱的人,若是遇到怪物攻擊,他們很有可能被拋下、或是死去。
一隻怪物的頭被砍了下來,綠色的血濺了他一身。白子隨意的抹開,以免自己抓不牢刀子。接著他很快的鎖定了另一隻,並衝上前將刀子刺進對方的脖子。那隻怪物大聲的尖叫著,他醜陋的嘴張得大大的想要撕咬血肉,白子厭惡的將臉向後仰,並加重了手上的力氣。然而這隻怪物的生命力似乎較為強悍,他反抓住了白子的手好似要將之推開。
明明脖子都快被砍斷了卻還與自己對抗,白子不免感到一陣驚慌。他與眼前的怪物呈現拉鋸戰,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太過於專注其中一隻怪物的話,其他的怪物隨時會撲上來將他撕成碎片。所以不管是朗風還是隊伍中的老一輩在告誡年輕人時,都會特別交代與怪物的廝殺越快分出勝負越好。最好是一刀斃命,因為這樣很快就能將注意力放在下一隻,活命的機會也越大。
而現在的白子似乎陷入了苦戰。他冒著汗,表情中混雜了吃力與一絲驚慌。身邊的景物不停的變換,他沒辦法移開目光,只能猜測有其他怪物朝後跑去。
「完了!」他忍不住想,對眼前的戰鬥越發越不耐煩。白子改變了方法,立刻抽出了插在對方脖子裡的刀,趁著怪物還未反應過來時反覆捅入,終於在一次施力中解決掉眼前的敵人。
接著他立刻轉身,但有兩三隻怪物早已逃到難以追上的距離。『糟了!』白子還正想著該怎麼辦時,一道身影從背後鑽出,以極快的速度追上了那些漏網之魚,並伸出了利刃解決了他們。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令白子在敬佩之虞也一併提防起對方。因為他看得很清楚,對方身上穿的衣服是屬於實驗室的戰鬥服。如果不是偷了衣服來穿,就代表他是屬於實驗室的人。
那個人熟練的抽回了刀子。沾著綠色血液的利刃轉眼就消失不見,白子猜想他是收進了手臂上的暗袋。對方轉過身,原本警戒著的白子在見到他的臉時不由得一愣。
今天是無雲的夜,月光溫柔的照耀在對方的身上。白子看清了他不只有著漂亮的紅髮,還有一雙美麗的紅色眼睛。那雙眼就像是浸在水中,看上去多情而感性。
月亮從沒像今天這樣出現的恰到好處,白子竟有種對方全身都在發光的錯覺。
久遠的記憶被這抹腥紅撬開,白子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這艷麗的色彩興奮的幾乎窒息。雖然當時壓著他抽血的研究人員很快的就打了他一巴掌要他別亂看,但依舊無法令他忘記那分悸動。
當白子因為想起過去的記憶而呆住時,紅髮青年卻朝他直衝過來。那速度之快,幾乎是瞬間就到了白子的跟前。
白子心想糟糕,他居然忘記對方是能在一眨眼就追上怪物的危險人物。
明明想要防禦,身體卻跟不上大腦的指令。白子連眼睛都來不及閉就被對方撲倒在地。
紅髮青年大聲的笑著,與他在充滿屍體的地上滾了好幾圈。白子被這莫名其妙的舉動搞得不知所措,抗拒著想推開對方。
兩人跌跌撞撞互相拉扯的爬了起來。但青年並沒有放開他,而是拉起白子的手強迫對方與自己轉圈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青年陷入某種狂喜,他自顧自的胡言亂語:「好開心啊好開心啊!哈哈哈,太好了!我就知道會在見到你的,公主。來跳舞吧!來跳舞吧?啊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白子想叫對方停下來,但是青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根本無法溝通。
不耐煩與暈頭轉向的感覺刺激著他。在喊了好幾聲卻依舊沒效果後,白子終於忍不住發火了。
「別鬧了!」他用力的甩開對方的手,青年被他的舉動嚇到也跟著停了下來。他呆呆的望著白子,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哪裡惹他生氣了。
白子調整了下呼吸,意識到與對方太靠近後急忙拉開了一小段距離。
對方似乎想跟上去,但是被白子嚇阻:「別動!」
白子重新舉起武器。看著一臉無辜的紅髮青年,他問了第一個問題:「……首先,你是誰?為甚麼要叫我公主?」
「你忘記我了。」面對白子的提問,青年先是驚訝而後是難過。他像孩子一樣扁著嘴,有些不滿的說:「我是虹啊,公主。明明我一直都沒忘記你的……難道是在離開實驗室的這段時間被洗腦了?」
自稱虹的男子眼神漸漸變得危險,他的聲音逐漸降低,就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白子感覺到了危險,不由得更加警戒。
另一方面,他也開始想自己究竟在哪裡見過虹。對方的名字很熟悉、那鮮豔的紅髮與瞳色也很熟悉,那種自說自話的感覺似乎曾經見過。白子向下挖掘著記憶,想起了過去的某位少年。
那名少年與對方的名字一模一樣,甚是連髮色與瞳色也如出一轍,並且同樣都說著讓人不懂的話。
但那個孩子應該被朗風殺死了才對。朗風當時打中了他的脖子,所以對方應該已經死掉了才對。
『真的嗎?』一抹疑問浮現在白子的心底。當時他被朗風拉著離開,並沒有看清對方的生死。朗風的確擊中了那位男孩的脖子,但是他真的死了嗎?
「你、你是……虹。」白子不確定的說,對於他還活著感到吃驚:「你是當時的男孩……但是,你應該已經死了……」
發現對方還記得自己,虹一掃方才的陰霾興奮的看向白子。由於先前稍微有過經驗,因此對於虹那宛如翻書的情緒白子也沒那麼錯愕了。
「好開心啊,公主還記得我。」虹嘿嘿的笑著,靦腆的模樣令人無法將他與剛才斬殺怪物的兇狠模樣連想在一塊。白子不敢掉以輕心,依舊舉著刀子提防對方。
「我真的還活著啦!」但虹似乎將白子的警戒誤以為是擔心自己,連忙轉過去背對著對方,並露出了毫無防備的脖子。不知道是有意無意,那正好對準了白子手上的刀。
白子感覺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害怕,也許都有?他看著虹後頸上明顯的刀傷,忍不住嚥了嚥口水。
只要在這個時候用力的砍下去,虹或許就會死,這樣就能除掉一個潛在的威脅。白子這樣想,卻遲遲沒有下手。
他瞪著虹的後頸。上頭早已復原的看不見任何傷口,但白子還是能感覺到那裏的皮膚比其他地方都薄,下面有血色的小河正緩慢流淌著。虹美麗的紅色頭髮同樣在誘惑著他,白子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時心情是多麼的悸動。那就像是初戀一樣,他怎麼可能下得了手呢?
『況且誰知道這是不是陷阱?』白子說服自己:『如果說我砍下去虹沒有被我殺死,那麼接下來死的就是我了。』
而虹還在喋喋不休:「那個時候脖子是傷到了沒錯。但是啊,前一天我才剛去做一次改造,正好在後頸內放了一塊鋼板喔?很幸運吧!」
「……是啊,非常幸運。」白子一面因為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而鬆了一口氣,一面小心翼翼的回話:「那麼,公主是什麼意思?」
「公主就是公主啊。」虹咯咯地笑:「就跟繪本裡面一樣。」
「繪本?」
「嗯嗯嗯。」虹胡亂的點頭,「白色頭髮,長得很漂亮。雖然頭髮短了一點,但是你就是公主……啊,但是跟神應該是不衝突的吧?還是你比較喜歡這個?」
白子被虹雜亂無章的話搞得心煩意亂,但是一想到或許能知道什麼情報又只能耐著性子與之對話:「神又是什麼?」
「就是你啊,你就是神啊。」
「我?」
「嗯。公主是我的神喔。」虹再度偷笑,白子卻皺起眉。
「不要叫我公主,那不是我的名字。」
然後在虹想說什麼時又補充了一句:「還有,我也不是你的神。」
「可是你就是啊……」虹委屈的說,不過白子並不吃他那一套。
隨著他們面對的時間越久,白子就想起越多的事。他記起對方的四肢都是機械,所以剛剛的小刀應該是他手臂變化而成的。那異於常人的速度應該也是腳上加裝了什麼推進器吧。
這傢伙究竟還有哪裡是屬於人類的呢?實驗室到底給了他什麼好處,讓他願意被這樣改造?
白子這樣想著,因為不了解而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厭惡。他不清楚這份感情究竟是對實驗室還是對虹,實驗室這樣做很過分,但是虹居然也任由他們擺弄。
他想起自己曾經也是待在實驗室裏頭。若是朗風沒帶走自己,是不是也會變成這樣?光這麼想,白子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時,他也想起第一個這麼叫自己的人便是眼前的虹。
『難不成我跟這傢伙是認識的?』他想,從對方的言行舉止來看都像是與自己熟識很久的模樣。可是他卻對虹一點記憶也沒有,在白子的腦海中,能憶起的部分就只到白色房間,在更早的卻是一片空白。
白子有些猶豫,但是想到自己就算少了那些記憶也好好的活到了現在,又覺得不知道也無所謂。
他轉而問起了實驗室的事:「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呢?就我所知,實驗室應該不會只派你出來追捕我們吧。」
「追捕?」虹一臉疑惑,「我不知道,他們只叫我出來清理這個……」
他踢了踢地上的屍體,但沒有控制好力道。脆弱的腦袋裂開,從中流出了綠色的血液。
「所以只有你一個人。」在確定除了虹以外就沒有其他實驗室的人員後,白子思考著要不要將對方殺掉以防萬一。但是虹的身手了得,加上某種奇怪的情感作祟,他並不想這麼做。
朗風的教導在耳邊響起,而他臨死前的的表情卻令白子猶豫:殺掉虹真的是正確的嗎?
當時沒有得到抒發的心情一擁而上,白子回憶起當下的感覺,冷汗就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虹見他一個人陷入沉思,想要呼喚他卻又不知道該叫他什麼。苦惱的左搖右擺後,虹小心翼翼的問:「……白子?」
白子嘆了一口氣,因為不知如何是好而脫口而出:「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你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看著白子為自己煩惱的模樣,虹急忙喊道。他不知所措的抬手想安撫對方,卻又不希望沾滿污血的手弄髒自己最心愛的公主、他的神明大人。
「公主說的我都會做的……所以、所以……」
白子看向慌張的虹,思考起對方的可信度。然後就像是確認般的重複對方的話:「我說什麼你都會做?」
虹立刻重重的點著頭。
「那麼,」白子決定道:「就當作沒見到我,回去吧。」
他吐著氣說完,便收起武器轉身離去。
「等、等一下……」虹沒想到對方會乾脆的離開而有些錯愕,他想跟上去卻被白子喝止。
「你別跟過來!」面對欲言又止的虹,白子威脅般的說:「你不是說我說的話你都會做嗎?現在,我希望你回去。若是實驗室的人有問了什麼,你不要說今天有見到我。」
如果這傢伙真的像他說的一樣聽從我,那麼只要這麼命令就可以了吧。白子這麼想:畢竟自己也打不過他,在這種情況下尋找折衷辦法才是正確的事。如果他能乖乖離去並守口如瓶,這樣既不會暴露他們的所在位置,也不用擔心虹會說出危及到他們的事。
「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虹有些失落,「我不能跟公主一起走嗎?」
『不行。』白子在心中拒絕,『這傢伙身上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追蹤裝置。如果跟著我們的話,有可能會將實驗室的人吸引過來。』
他還是不相信虹。就算他現在表現出來的模樣是順從的,對方依舊是隸屬於實驗室的人,這和他們完全是敵對陣營。白子認為,如果虹真的告訴實驗室今天今天發生的事,他們也不一定追得上已經移動的自己。所以不管怎麼說,他都必須將對方趕回去。
「你必須回去。」白子試著說服他:「如果你跟我走的話,我會有危險的。」
「我可以保護你!」
「不是那個問題!」白子感到頭疼,「總之你先回去!聽到了沒有,你回去。如果有人問你問題,你什麼也別說。這樣的話就算是幫了我的忙,好嗎?」
虹原本還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點了點頭表示了解。白子在心底鬆了口氣,但依舊防備著對方。
「我要走了,」白子再次聲明,「你不可以跟過來。知道了嗎?你如果跟過來……」
他想了一下,「我就不理你了。」
「我、我會乖乖聽話的!」這句話對虹有著莫大的殺傷力,他急忙點頭。
接著紅髮青年的腳部機械發出了運作的聲音,很快的就離開了白子的視野中。見到對方離去,白子也跟著往反方向走。但是他總覺得不太安心,每走幾步就回頭檢查一遍,最後直接跑了起來。
他很快就回到了洞穴裡。黑莓緊張的看著對方,詢問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離我們不遠處有怪物。」白子說,想了想決定不說出虹的事。一方面是為了不引起恐慌,另一方面卻是個人原因。但究竟是怎樣的情愫,他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當我趕到時,怪物已經被消滅了,大概是實驗室的軍隊。我沒看到任何人,估計是消滅完怪物後就回去了吧。」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黑莓沉吟著,提出了另一種可能:「但有沒有可能,他們並沒有回去而是持續的在尋找我們呢?」
「……可能性很小。」白子繼續編織著謊言,現在的他只想快點結束這話題,然後去休息。
「我沒有發現任何腳印,在回程的路上也沒有遇見任何可疑人影。況且比起白天,夜晚所需要的消耗品會更多,我不覺得實驗室會在遇上怪物後不回去補充物資,而是多給自己找麻煩的尋找我們。」
「考慮到明天一大早還要趕路,我認為現在快點休息才是最重要的。」最後白子下了結論。看似強硬的結語卻沒有人出聲反駁,或許是都同意他所說的最後那句話:快點休息才是最要緊的。
守夜的人安撫了黑莓:「如果白子沒看到什麼,就代表說現在還不用擔心。畢竟大家真的都很累了,適當的休息也是很重要的。況且真的發生什麼事的話,我們會第一時間通知大家的啊。」
黑莓不太能接受的看了一眼早已躺下去睡覺的白子。雖然心裡還有諸多顧慮,但是也只能同意了。她只好嗯了一聲,僅僅表示了解。
白子閉著眼聽著他們的對話。他知道黑莓一定在懷疑,但是若現在重新尋找休息處的話只會更加疲憊,或許還要花更多精力去安撫眾人。想到這些,白子覺得糊弄過去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管虹回去時有沒有說什麼,反正明天一早他們都會離開這裡,實驗室並不能找到他們的蹤跡。白子這麼想著,對方的身影竟唐突地浮現在腦海中。
那美麗的紅髮在月光下飄盪,撩撥著他的心,令人心煩意亂。白子不滿的揮開腦海中的幻影,努力的催眠自己:明天還要趕路,所以該睡了。
然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在眾人起伏不斷的鼾聲與火堆的霹啪聲的合奏下,白子終於也跌入幽暗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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