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分離不過就是和朋友在公園玩到天黑,回家前互相道別時說的那一句「再見」;要不然就是放學的鐘聲響起後,跟同學在校門分開前說的那一句「明天見」。我從來都不會為這些分離而難過,因為我知道明天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後來長大了一些,家中某位長輩去世,我才真真正正地體會了一次分離。那次我哭得不成人,我難過得很,因為我知道和他永別之後,我和他便再沒有再見面的機會。我以為經過是次生死離別,就已經將「分離」一詞感受到極致,但後來我才知道,不是的。
那位長輩去世沒多久後,我便得到了父母計畫由A城搬去B城的通知。年幼的我就算多不願意,也無力反抗,只好把這個消息說給了阿揚聽。
阿揚是我當時的死黨,他就住在我家隔壁,平常沒事我們就會互串家門。聽到我搬家的消息後,阿揚臉上沒有些許低落的情緒,反是帶笑著說:「A城跟B城就兩三個小時的車程,不算遠啦!放假的時候你可以回來探我,或者我去你那玩啊!再說了,現在網絡那麼發達,我們也可以在網上見啊!」
我只是默不作聲地點點頭。那時的我想不通為什麼他可以如此樂觀,就像對我的離開絲毫不感到難過。到了要搬家離開A城那天,我在模糊不清的視線之中看見了他通紅的雙眼,我才想到先前他也許不是不在意我們的關係,只是忙著安慰我罷了。
搬家之後,如他所說,我們一直在網上保持聯繫。說說今天過得在學校過得怎樣,遇見了什麼有趣的事,之如此類的。只是時間一久了,當生活環境不再相同時,共同的話題就變得越來越少,好幾次對話都出現了死寂。搬去B城後的第一個暑假,我回去A城找阿揚聚舊玩耍了。不見一年,他長高了,臉部的輪廓也深邃了不少。
「你長高了好多!」
「⋯⋯是嗎?」
「真的⋯⋯」
「喔。」
就連疏離感也增加了不少。
第二次離開A城,跟阿揚說再見,視線不再是模糊不清,能夠將阿揚那禮貌又有些客氣的笑容盡收在了眼底。
後來因學業繁重的關係,我很少跟阿揚上網聊天了;假期大多數時間都被老師拿來補課,我也沒空回去A城了。最後我和阿揚就這樣過著各自的生活。
再後來,因為轉校的原因,我又搬家了。搬去C城之前,我跟B城交了兩三年的朋友道別,他們說以後會想我的,有什麼事可以電聯。
我說好的。
其後我與他們的關係,也變得和阿揚的關係一樣,無疾而終。
說不出哪裡出了問題,哪裡出了錯。又或者說這根本不算是問題,不是錯,只不過是人與人之間最自然的聚散模式。就算人生是不斷地和他人相遇相離,但終歸都是以分離作結。我開始接受了這個毋庸置疑,人終需有一別的事實。
而接受的後果就是不再和他人有深度的交流,因為我無法闊達地接受再有重要的人從我的生活中離去。
也確實是因噎廢食。
轉眼,我在C城生活了已有數年。
無意之間往窗外瞥去,發現昨日還黃葉滿掛的楓樹,今天醒來就只剩枝椏。細心一看之下,還是有零丁幾片葉子虛弱地連著一支瘦弱的樹枝。只是C城秋冬的寒風從來都是吹得凜冽又兇猛的,我覺得它們撐不了多久。
在這百無聊賴的假日時光,我把各大社交網站各大論壇都逛了一遍,就像一個飄渺的靈魂想要找些證據力證自己還和世人有些許聯繫。陰差陽錯之下我點開了我久久未曾用過的通訊錄。假如這是一本實體通訊錄,那麼我的手指現在應該沾滿了塵埃。
一眼看過去,逝世的長輩、阿揚以及B城朋友的名字整整齊齊地列在通訊錄內。
其實我知道,除了長輩,無論是我、阿揚抑或是B城朋友中的任何一人,只要隨意地問一句「最近過得如何」,我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會結束;只要說一句「最近好想你呀」,我們就會有見面的機會。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話已經說不出口,或許是生疏,或許是無謂的自尊在作祟。
小時候的我從來都不會為分離難過,因為我知道說了再見之後,我們還會有見面的機會;有見面的機會,我們就會有聯繫,我們就不算分離。
與長輩離別那次我難過了,因為我知道說了再見之後,我們就再無見面的機會,是真真正正地永別。
我以為我已經把分離摸透。
「呼呼——」那幾片葉子終是被風吹離枝椏。在空中輕輕漂浮數下後,便不知被風帶到哪裡去。
原來得悉分離沒有固定格式,才是分離給我最極致的感受。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