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塞曾經有一個俄羅斯套娃。
小小的、可以放在手上把玩。當打開外面五彩繽紛的娃娃時，裡頭的小女孩便會露出臉來。越打開娃娃小女孩便越小，最後只餘一節尾指般大小的形體。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Ionh1Egdq
那是左塞十二歲的生日禮物，母親從別人不要的舊物資裡拿回來的。通常父母都會忘了他的生日，或是⋯⋯毫不在意。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0vh2XfQm9
蠢爆了，左塞想。無論俄羅斯娃娃的外表如何光鮮亮麗，都難掩最裡頭的娃娃粗糙的造工。再怎樣偽裝，終有一天都會曝露在陽光之下。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1ozIMlVei
但他還是珍而重之地收好，直至俄羅斯套娃不見了。左塞討厭俄羅斯套娃。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32EeKtwIX
此刻他又想起那個俄羅斯套娃。低沈的聲音猶如催眠，悶熱的空氣令人汗流浹背。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YaK3qDhCw
「我們以喪屍為一生的主宰，我們崇拜喪屍。喪屍是始，喪屍是終。」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pUQwm0nTY
左塞不適地扭了扭身子，想要找個更舒服的姿勢。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OIRZJlLn9
「在喪屍裡，我們將合二為一，我們永遠長存。」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0bwC2vjcJ
他強忍著打呵欠的衝動，努力不讓自己掉下來。合二為一啊，他才不想和大叔永遠長存⋯⋯
「透過喪屍的進食，我們進到喪屍體內。我們將化為喪屍的一部分，我們永遠不死。」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kT2nG647b
要是喪屍排泄時不小心把你排了出來呢？或是你很不好吸收？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jCVHiEulk
左塞從口袋裡摸出一瓶藥，小心翼翼地倒出紅色的藥丸，儘量不發出聲響。自從他開始吃藥後，他就沒長高過。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iPTj72eHs
輕微的碰撞聲惹來不死教禮儀主席的側目。「親愛的孩子，」他皺起眉頭。「專心一點。」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zh3Zy5yNc
麻煩死了，左塞就是知道自己要吃藥，才選了離講台最遠的一個角落坐下。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g2yHubqcV
他把藥丸胡亂塞進口裡，然後站起來。「對不起，主席。」左塞含糊地說，露出為難的表情。「我要吃藥，可是我不想錯過禮儀⋯⋯」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331SC6zr1
其他人竊竊私語，紛紛同情地看著他。這正是左塞想要的。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VYvltK9SU
主席的臉色更加難看。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KhtrjibIM
左塞等著對方叫他坐下，但他沒有。「孩子，背誦教義。」主席說。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kcPgpHBzg
左塞暗暗嘆了一口氣。有些人就是這樣，老是想要下台階。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dNeeLQXKG
他清了清喉嚨。「我們是全世界，我們是一。在喪屍裡頭，我們相親相愛、互相陪伴。」才怪，左塞才不要和本來就毫不相干的人相親相愛、互相陪伴。「因為愛，我們絕不分離；因為愛，我們忍受痛苦；因為愛，我們榮耀。」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tdrYyIwuT
真是廉價的愛啊。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NTdWunlLo
他洋洋得意地直視主席。當然沒人發現，因為左塞掩飾得很好。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8Wq33XwOa
「親愛的孩子，你可以坐下了。」
「現在已經有很少像你這樣虔誠的年輕人了。」禮儀結束後，一個大媽攔著左塞說。她汗津津的肥手一把握著左塞的手，讓他覺得自己正被一團豬油包裡著。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WAUhGis6n
左塞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偷偷在褲子上擦了幾下。「謝謝。」他說。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scCIxuSBf
「要是我的兒子也像你這樣便好了。」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w57oJorOq
有這麼噁心的母親，她的兒子還真可憐。「不會不會，你的兒子也很好。」左塞想了一下。「他不是有幫忙清潔嗎？窗戶每天都擦得閃閃發亮。」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ExTCx3oqu
那個兒子每天都努力扭動肥胖的身軀，拿著抹布擦窗戶。左塞其實很佩服他，畢竟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都這麼賣力。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rvw9rJqOo
左塞不討厭他，但也沒必要喜歡他。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MMIoqQzJI
「哪裡哪裡，只不過是舉手之勞，應該的應該的。」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大媽眉飛色舞的神色出賣了她。父母總吃這一套，因此也很容易搞定。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3tMSs9AiD
大媽高興地看著左塞。「能有一個這麼優秀的兒子，你的父母一定很驕傲吧。」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2v2XIGk36
有一瞬間，他猶豫了。但只有一瞬間。「你太客氣了。」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QUeotlZCD
「你父母的職位叫甚麼？藥物管理？」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o0RO2AVk9
「教內藥物管理總幹事。」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g6YcNatrk
「很高級不是嗎？」大媽羨慕地說：「優秀的人才能做到高級的職位。」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zYj8Uck9t
不知為何，左塞又想到俄羅斯套娃。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3BqGUSm7G
關於父母的回憶，最先浮現在腦海裡的是筆直的西裝和整潔的大白袍。印象中他們除了這兩種服飾外，不會穿其他衣服。當然左塞知道父母會穿私服，他喜歡母親那件黃色的毛衣和父親藍色的褲子。他們以為他不知道，但他其實是知道的。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hB0KLzqRa
再來是白色的牆壁，柔和的橘燈灑在上頭，瀉出溫暖的光芒。左塞和父母住在藥廠裡。他們總是很忙，沒空管他。深夜的時候，「啪嗒啪嗒」的藥丸和藥罐碰撞聲帶給他很大的慰藉。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eSX3SJLPN
獨自睡著、獨自作夢、獨自醒來。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YTHdHdq79
左塞在藥廠裡學習，每天都有幾小時可以自由活動。「我們想知道外來刺激如何影響一個人的成長。」母親邊說邊替他載上GPS手帶。「你想到哪裡都可以，不過一定要在晚上8時前回來。還有，記得吃藥。」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5LjXT3n42
左塞通常都會在藥廠附近活動，但有時會跑遠一點。這時他會偷偷脫下GPS手帶，藏在房間裡。反正父母這麼忙，他們只會覺得他在耍自閉。父母不知道左塞懂得解開GPS手帶，他們以為這很難。這的確有點難，不過一旦懂得竅門，也沒甚麼大不了。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f1BnS3XrJ
左塞知道他的家庭在普通人裡頭算是蠻特別的，但這又如何？只要他的父母還在就好了。左塞早就壞掉了，但他會努力在他們面前成為一個好孩子。畢竟沒人會喜歡一個性格不可愛的孩子，不是嗎？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XzRkEoqWJ
大家都認為小孩子應該天真無邪，所以他會裝作天真無邪。
「那孩子—左塞，他快不行了。」門後傳來母親的聲音。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GrB0h53Uy
左塞把耳朵貼近房門，心臟漏跳了一拍。本來他打算叩門進去，但現在似乎不是一個好時機。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TxnwE2FCG
沒人回答，只有「啪嗒啪嗒」的倒藥聲。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ALBvKSpas
「你在怪我嗎？當初是你同意使用你的精子的。」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qGEons76X
「啪」的一聲，四周安靜下來。左塞屏住呼吸，耳邊傳來自己飛快的心跳聲。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MZAMstmHI
怦怦、怦怦、怦怦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AknkArAvo
「難道不是因為你的卵子有缺陷嗎？」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Ibs1dZnb7
是父親，冷靜的聲音下藏著灼熱的憤怒。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yV2qN4Um1
「是因為藥。」母親嘆了一口氣。「你知道的，那個藥存在著缺陷，而我們需要數據。」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R0e71QBIk
左塞能想像得出父親緊繃著臉的模樣。每當說到藥時，他總是很嚴肅。「那孩子的腦子被操壞了，他很快便會看到那個。」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4NhYc3n6S
看到那個？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RDzsPPI3j
「那就丟掉他，畢竟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讓他成為喪屍的食糧。」母親說：「反正我們可以再造另一個孩子。孩子是我們的，我們喜歡怎樣便怎樣。」
左塞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房間的。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w1VrjBAYR
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櫃子前。左塞拿出藥瓶，扭開蓋子。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Up47CwygN
他一直都知道，他怎會不知道呢？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8jD2iddn5
有這麼多跡象，而他很擅長思考。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ABTA0Dj4
左塞討厭自欺欺人。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BUAIWfXHB
他就是俄羅斯套娃，努力用乖巧的表面偽裝自己，到頭來還是被人丟棄了。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PwzEC91aT
左塞倒出紅色的藥丸，睜大眼睛瞪著自己的手掌。要剛剛好達到致死量，他想，不多不少。太多會吐出來，太少會死不了。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PUXPlPc8a
左塞的心穿了一個大洞，而他連疼痛也感覺不到。35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LGTPbGCsC
左塞吞下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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