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後,洛開始往前走。
打從踏進隔離區,他就嗅到一股強烈的臭味。隨著越走越深入,味道就越來越濃烈。洛不知道王有沒有察覺到,也許王身上所發出的腐臭味混淆了他的嗅覺。
即使洛不認識王,但憑著對方臉上一副落寞的表情,他也深深明白到這間房間對王有特別的意義。洛想把私密的時間留給王,讓他和回憶獨處。當是還給王在軍營中救了自己的人情。
霓虹燈一閃一閃,詭異的光芒爬上洛的臉;腳下踏著鐵製的地板,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四周浮黃淩亂,目測至少有半年沒有人在這裡生活過。
到底發生甚麼事?比起這個問題,洛更訝異於他竟然覺得這裡很熟悉。他曾來過喪屍特別行政區?可是他為甚麼要來?
「因為你是食糧。」母親說:「你和王是朋友?真的會有人想和你成為朋友?」
她不屑地笑了。
「你的性格這麼惡劣,沒人會喜歡你的。不相信任何人,你以為別人會信任你嗎?」
她飄浮在半空中。母親的臉開始腐爛,眼睛變成兩個漆黑的大洞。洛甚至嗅到腐臭的味道。
他的症狀變得更加嚴重了。
「可是你不想吃藥,你怕自己死掉。只要可以忍耐,就不冒險。你這樣做是為了甚麼?」母親歪著頭。「白色的少女和孩子們。噢,你想要有人陪伴。」
洛滿臉通紅。即使只是幻覺,被看穿了也不好受。
「真是愛撒嬌的小孩子。」她黏膩地說,語氣令洛覺得很噁心。
洛沒理會母親,快步穿過自己的幻覺。總覺得她在背後不懷好意地看著他,不過他沒甚麼表示。和自己的幻覺斤斤計較,這很蠢。
四周再次安靜下來。洛沒回頭,他不知道媽媽是不是消失了。
臭味越來越濃烈。
洛繼續往前走。一路上他沒遇上任何人。這太不尋常了,也許這裡的喪屍習性比較不一樣?但直覺告訴他不是。
洛走著走著,來到一扇虛掩的門前。臭味就是從這裡傳出。不知為何,他有種必須要停下來的感覺。洛的心跳得飛快,他知道自己就要觸碰到真相了。
洛摀著口鼻,用力拉開門。
有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看到了甚麼。當看懂時,洛只覺得毛骨悚然。
眼前是一座由眾多喪屍組成的小山丘,不斷向上伸延至牆邊的窗戶。他們的四肢糾纏在一起,猶如某種向天祈求的藝術品。
抑壓著想要逃跑的衝動,洛瞪大眼睛。
喪屍支離破碎,有些失去了頭、有些沒有四肢。頭顱被踏碎,白森森的骨骸自腐爛的軀體冒出。小山丘上聚集了無數蒼蠅,形成一團團黑壓壓的烏雲。彷彿在逃離甚麼似的,喪屍們拼命擠向光明。一隻手抓著窗框,但也僅此而已。
他們全都死了。
「好久沒見了。還是說,我們剛剛才見過面?」眼前的女人歪著頭,烏黑的長髮自一邊的肩膀垂下來。
艾伊忽然很想哭。他好像又回到從前。那時他還不是王,還不用獨自承受所有的重擔。
「希望不會是很久沒見。」前任的王說:「我能這樣子和你說話,就證明我已經死去了。」
艾伊倒抽了一口涼氣,怎會有人這麼輕易便把自己的死亡說出來?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她知道因為她的死,他遭遇到甚麼樣的事嗎?
「說不定你很無助,也說不定你很憤怒。但這和我無關,一切都是你的選擇。而且我現在也幫不到你,我只是一個3D全息影像。你剛剛觸碰到牆上的機關,感應到你的指紋後,我就出現了。」
艾伊定睛一看。王的身影飄浮不定,邊緣呈現半透明的樣子。
但這不能減輕他的怒氣。
「你或許會在想,既然我不能幫助你,那我還留下3D全息影像做甚麼?」前任的王直視少年的眸子。「我是來告訴你真相的,希望還來得及。」
艾伊呑了呑口水。她要告訴他為甚麼她會死嗎?還是說⋯⋯
「現時沒有任何治癒腐壞肉體症的藥物。」
艾伊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是不是聽錯了甚麼?
前任的王冷淡的聲音響起,宣告著這一切都不是一場夢。「腐壞肉體症是不可逆轉的。一旦感染了,一輩子都會是腐壞肉體症患者。說不定未來的某一天裡會找到治療的藥物,可是一定不會是近這十年的事。」
她頓了頓,繼續說:「我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以現時的科技是製作不出治療病症的藥物的。可是我還是對外宣布,藥物正在研發中。只要患者們還有救,別人就沒有藉口對我們下手。」
艾伊想起前任的王曾說過,戰場上的醫療機關是神聖的。無論是彼軍還是敵軍,都不會襲擊戰場上的醫生。相對地,醫生要不分敵我治癒任何傷者。
「我必須死去也是同樣的道理,那時我被注入會令患者失去控制的藥物。不知道我失控時會做出甚麼,可能會控制患者襲擊普通人。我不能讓政府有藉口消滅我們。如果有一天腐壞肉體症真的可以痊癒,我必須確保患者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中。他們不能傷害人,也不能讓普通人害怕他們。我們要和普通人共存。你是個好孩子,你一直都在努力讓我不要失望。」話題忽然來到他身上。「所以我利用了你。」
前任的王眨眨眼。難得地,她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出接下來的話。「我讓你成為王,政府就不會急著消滅患者,他們會要你操控患者上戰場。這是他們一直以來的目標,無論是教主還是軍隊。他們需要源源不絕、即使丟棄了也不用負責的戰力。」
但這只是把死亡延後罷了。人終有一死,而他們註定死得很悽慘。
「但這對你不公平。你沒必要像我一樣為了所有的患者負責,所以我想讓你選擇。還記得那臺消除你朋友記憶的機器嗎?你可以去使用。把一切忘掉,然後離開。」
艾伊吞了吞口水。前任的王是不是覺得他做得不好,所以不要他了?她是不是對他失望了?
「我從來都沒指望過你能保護任何人,我把力量給你只是希望你對政府有利用價值。一旦還有用,他們便不會對你下手。你既不勇敢、也不聰明,沒有任何成為王應有的特質。」
她看向遠方,似乎在注視著甚麼艾伊看不到的事物。
「我曾想過為甚麼只有我和你可以保持理性,我們一定有甚麼和其他人不同吧。我研究過自己,想要用科學找出在數據上有甚麼不同,然而我甚麼也找不到。所以我想我們只是比其他人更幸運罷了。既不是靠我們的努力,也不是因為我們比其他人更好,一切都不過是機率罷了。」
前任的王把視線再次放回艾伊身上。「我來不及教導你成為王,那麼至少讓我為你做點甚麼。」
艾伊忽然說不出話來。他的怒氣在不知不覺間消失殆盡,轉變成某種混合著震驚與痛苦的複雜情緒。
原來從沒有人對他有所期待過,從沒有人認為他是有用的。
到頭來他還是幫不上忙。
艾伊連讓人失望的價值都沒有。
他覺得呼吸困難,胸口很難受。
「至於你媽媽,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把力量給了你。她可能以為你死了。如果你想保護你媽媽,即使你不上戰場,還是會有其他人上戰場。與其浪費時間來殺人,花時間來陪伴媽媽不是更好嗎?」
前任的王凝視著眼前的少年,艾伊覺得自己被她看穿了。
「沒有人期待你捨去性命。你這麼努力,到底是為了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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