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還在震動,我掙扎著睜開眼。頭被砸到的地方還很痛,不知道有沒有流血,我想起來檢查一下,可是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過了一會,也許一兩分鐘吧,震動還在持續,而且感覺越來越強烈。
怎麼回事,地震有可能持續這麼久的嗎?我現在在房子下方,得趕快離開,要是整座房子塌下來的話,幾百年後就等著被人挖出來,然後將這副骨架放到博物館去吧。
手腳還可以動,沒有受傷,只有頭部受了一擊而已,我伸出手摸摸被砸到的地方,很痛,腫了起來,但是沒有流血。過了一會,暈眩的情況慢慢消退下去。
我瞪大眼睛,看著四周,完全懵了。
哪有甚麼房子,我躺在地上,兩旁有茂盛的樹木,不是在來時的那條瀝青馬路上,我用手撐起自己,抓著地面的雙手,只覺鬆鬆軟軟的,低頭一看,手上都是泥土。
我馬上站起來,環顧著四周,沒有一樣東西是熟悉的,更不用說那座房子。
這裡是哪裡?我暈過去之後被抬到這裡?誰在玩這種惡作劇?
震動還是沒有停,我漸漸發現,那不是地震。路的一端揚起了塵土,有東西在接近,而且是一群東西向著我衝過來。
它們越來越近,整個大地都在震動,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我直愣愣地看著震動傳來的方向,一動不動。
有東西從後抓住我的衣服,把我揪了起來,整個人被拋向空中。
我落在了甚麼上,旁邊一根柱,我的臉臉差點撞了上去,但是那東西拉住了我,同時捂住我的嘴,力道大到快要把我牙壓碎。我拼命掙扎,用手去嘗試掰開它的束縛。
「安靜。」她在我耳邊說道,聲線壓得很低。
是人,是個女的。
她見我冷靜下來,捂住我嘴巴的那隻手稍微放鬆了一些,但是並沒有鬆開。
我嘗試認清一下自己的處境——現在我在一棵樹上,差點被樹幹撞歪鼻子。那個女的在我背後,一手捂著我的嘴,一手抵著我的背,所以我看不到她。
在上面並不好過,樹枝劇烈地晃動著,我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輕舉妄動的話,我想要麼就掉下去,要麼就被她折斷脖子,二選一。
漸漸地我看清朝我們而來的東西是甚麼,看到他們的長相,我的嘴巴不禁張得老大——即使她還捂著我的嘴。
那是一整隊的……我說不上他們是甚麼,但肯定不是人,他們長得和那個木偶幾乎一模一樣,只是身穿的盔甲較粗糙。露出盔甲的部分,像是被一團黑色煙霧包裹著,十分可怕,一雙眼睛就在那霧中散發著幽光。
他們步伐整齊,排著陣列,很快就經過了我們,我很快地估算了一下,大概有四五十人吧。直到看不到再有灰塵揚起,那個人才放開手。
我想轉過身看看她到底是誰,一動,就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整個人掉了下去,摔了個四腳朝天。
我再度昏了過去。
噼啪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逐漸恢復了意識,從第二次的昏厥中醒來。周圍很昏暗,已經晚上了,光影在我眼前躍動,有人旁邊生了火。我嘗試活動一下筋骨,發出了咯咯的聲音,不過還好沒甚麼事。
今天到底怎麼了,我開始整理混亂的思緒,想要理清現在的情況。
下午的事,讓我覺得有點後怕。那些被煙霧覆蓋的人究竟是甚麼?那個女的又是誰?最重要的是,我現在究竟在哪裡?
第一個問題完全找不到頭緒,只能先暫時放棄,改而思索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關於那人,第一個冒進我腦袋裡的想法,就是她是個人口販子,把我拐賣到這個荒山野嶺。可是當我細想下去,又覺得不太合理。
為甚麼她要把我從路上帶到樹上?為甚麼她對那些詭異的人表現得非常懼怕?
琢磨一個問題,卻產生更多的問題,想得頭都痛了。我坐直了身體,決定先觀察一下四周。
周圍的環境和我昏倒前看到的差不多,地面是新鮮的泥土,周圍被樹木環繞,好像是在森林裡面。昏暗的環境下,即使藉著火光,我還是無法分別自己是否在摔下去的那個地方。
我隨意抬頭看了一眼,訝異得睜大了眼睛。
漫天都是星星,在黑夜中閃爍著,像是各種璀璨的寶石鑲在天幕上。而且還能看得到銀河,乳白色的一道劃過天際。
我們的城市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夜景。那麼我現在在哪裡?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我距離城市已經很遠了,因為就算是城郊,也不可能有這麼絢爛的夜空。
我嘗試尋找北極星,不過很快就放棄了,我跟本沒有學過如何找星星。
我從火堆中拿起一根樹枝當作火把,
一股冷風從我背後劃過,然後有甚麼觸碰到我的後頸,我立刻踏前一部,卻不敢往後看。我維持著同一個動作良久,也沒聽見別的動靜,才慢慢地轉過身。
是一條綁在樹枝上的繩子,樹枝插在地面上,很像是弓箭的模樣,直直一根,一頭被削尖了。我順著繩子的方向看過去,在一棵樹上有個人影,但離火堆太遠,只能看到輪廓,無法分辨樣貌性別。
是人,他還有武器。
「你不想活了嗎?」是下午時那把女聲,她壓低著聲音說話,語調非常冷。
「別射我!」我一緊張,大喊著回應。
「閉嘴!」依然是如同耳語的音量,「你想把野獸引過來嗎?」
聽到野獸兩個字我愣了愣,難道這森林真的有這種兇猛的生物?
「我在哪裡?」這是我第一個冒出腦袋的問題,也沒管別的,直接就問了出口。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誰,但至少或能從她口中得到一些資訊。
「柏肯森林。」從她口中說出的是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地方。
「那些……」今天見到的那些黑壓壓的生物實在令我驚魂難定,我迫切地想要知道那是甚麼,「是甚麽?」
「魔軍。」
「甚麽?」
她只簡短地回答我兩個字,這兩個字指的是甚麼?惡魔軍隊嗎?開甚麼玩笑,惡魔怎麼可能存在於世上,那不過是神話與傳說中的角色罷了。但她說話時表情很凝重,不像在揶揄我,而且當時她捂著我嘴巴時,手在微微顫抖,似乎很害怕。
而且,我親眼看見那些東西,即使我很希望那只是幻覺,可是我心裏清楚得很,那是真的,隱藏於黑霧之下的猙獰的眼睛,踏過大地時發出的震動,這都是真的,彷彿濃霧已經纏上了我,一閉上眼就看見他們駭人的樣子。
她沒有說下去的打算,我放棄琢磨這兩個字的意思,同時嘗試在腦中消除中午的記憶。
我想了想,準備進一步問她問題,剛開口卻被她打斷。
「你是誰?」她凝視著我,我不確定那是甚麼表情,猜疑?詫異?火的影子在她臉上晃動,只見幾分陰沉。
這個問題讓我始料不及,我一直以為她就是帶走我的人,或者至少是一幫人的其中一個,但這個問題令手無寸鐵的我彷彿才是那個對她造成威脅的人,一時之間,我啞口無言。
她像是捕獵者一樣盯著我,一動不動,眼神銳利得就如剛才射向我的一箭。
「卡……卡爾。」我結結巴巴地說道,感覺到額頭上冒出了冷汗,正順著臉頰滑落。她似乎並不滿意這個答案,目光依然沒有移走,我只好把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全部跟她說了一邊。
然而她看上去並不理解我說的話,我漸漸看出了她臉上浮現的不信任,我忙向她澄清,以免她會因此傷害我:「我、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總算,她不再看著我,抱起地上的弓箭,挪了挪位置,眼睛警覺地環顧著四周。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再做些甚麼,因為在那之後我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我醒來之時,太陽已經掛在半空了。
用坐著的姿勢睡了一整晚,整個人都很酸,昨天摔著的地方現在才開始作痛,我覺得自己糟透了,費了好大的勁才能站起來。火堆已經被撲熄了,旁邊用幾根串著魚的樹枝插在地上,魚看上去剛烤熟不久,還冒著煙。我快一整天沒吃東西,肚子早就餓壞了,烤魚的香味撲鼻而來,我不管別的,抓起一條就啃。
我吃得實在太專注,連她甚麼時候在我旁邊也不知道,我看到她,下意識地停下了動作,但她好像看不到我似的,解下綁在腰間的幾隻兔子,並抽出了綁在右邊皮靴上的匕首。這時候,我才將她的形象與印象中的獵人聯想在一起。
陽光下的她,樣子比晚上柔和多了,這時候我才真正看清她的樣子——一頭黑髮束著半腰的馬尾,綠色的眼眸與樹葉相映,一身健康的膚色,雖然面無表情,但笑起來應該很好看。她的年紀比我所想的還要年輕,和我相當,也就十七八歲,頂多大我一兩年。
她用匕首刺進兔子的身體,開始料理牠們,沒有鮮血直流,估計在那之前她已經把血放光了。即使知道這是她職業的一部分,我仍看得不舒服,將身體背對了過去。
我的背包就在旁邊,我抓過來檢查,並沒有損傷,大體上還完整無缺,但右邊的肩帶斷掉了,大概是摔下來的時候弄斷的。我檢查裏面的物品,當時出門十分匆忙,所以沒有塞多少東西進去,半瓶水、已經用不著的家裡鑰匙、還有那個木偶。2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aACtMcTa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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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咕嚕咕嚕地把所有的水都灌進口中,然後拿起那個木偶端詳。
那木偶彷彿就是個活生生的、昨天的那種怪物,但我沒有心情思考它到底是甚麼。我想到了父親,他叫我把這個送過去,現在日曬正央,已經一天了,他一定很擔心吧……儘管我認為他對這個木偶的擔心比我多。不管怎樣也好,現在他怎麼了,發現我失蹤後,他報警了嗎?在家裡擔心著我,還是繼續進行他的工作?
我其實不應該這麼說他。父親並不壞,只是有點過分沉醉於他的事業中罷了,這也是母親選擇離開的原因吧,一個不顧家的男人,很難給予安全感。但他對我真的不差,雖然總是粗手大腳的,但從沒忘記我的生日,聖誕節的禮物也從不吝嗇,而且那天多忙也會跟我慶祝,還有我們計畫好的旅行也是……
包裏面沒有其他東西了,我拉上拉鏈,將它倚放在我腿旁。而她也似乎將兔子都料理好,正拿著一塊樹葉拭擦沾有血的刀刃,然後將它放回綁在靴子上的皮套裏。她用藤蔓將那些兔子綁在一竿樹枝上,然後扛在肩上。
「請、請問這裡有警察局嗎?」至少我不能甚麼都不做吧,或許我可以找別人幫忙。
但她只是一臉迷惑地看著我。
「警察局,有嗎?」
「沒聽過這個地方。」
甚麼啊,這裡到底是甚麼鬼地方?連警察局都沒有?
她扛著那串兔子,朝著樹林的方向說走就走,不對,她走之前根本沒說一聲。我急忙忙抓起背包背上,跟著她走。要是在這樹林裏迷路,我恐怕就要死在這裡吧。她沿著一個方向走,很清楚自己的路線,但我看著周圍,每一顆樹木都長的一模一樣,地上也沒有可以辨認的東西,實在不懂她怎麼辨別方向。
走了幾步,她突然停下,回頭問我:「你沒地方去?」
「我不知道該去哪,我一點都不認得這裡……」我如實告訴她,希望她至少可以把我帶到有人的地方。
她沒有回應,繼續開始前進,我想她應該沒有拒絕我吧,所以我依然跟著她。
慢慢我們回到了我在昏厥中醒過來的地方,我認得這裡,地上的土寸草不生,應該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一條道路。
那她猛然停了下來,我沒有注意到,直直撞了上去,害我們都摔了個踉蹌。
「怎麼——」我剛開口,就被她一個箭步繞道背後,捂住了我的嘴巴,剩下的字卡在喉嚨,只能發出「唔唔」的模糊音。
「安靜。」她將聲音壓到最低,就像她跟我講的第一句話一樣。我停止掙扎後,她這一次放開了我,把那串兔子給我,眼神充滿了不確定的警覺,左手緊緊握著弓,然後右手從背上的箭袋裏拿出一根箭。
我不知道那該不該稱作箭,因為那所謂的箭沒有箭頭也沒有箭羽,只是一根削尖了的樹枝而已。那把弓就完全不同,雖然也是木製弓,但木的品質明顯要比箭的好,雕工精細,上面甚至刻有葉紋。
她搭上箭,將弓弦拉得繃緊,環看四周,不斷變換瞄準的地方,同時一步一步往後樹林的方向退去。
我被她的舉止怔住了,完全不知道發生甚麼事,心臟劇烈跳著,感覺額上已經滿佈汗水。
周圍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和她的皮靴踏在泥地上的聲音。漸漸的,有甚麼悉悉的聲音,是一個人——或者東西——的穿過草叢時發出的聲音,這聲音很輕,不容易察覺。
我死盯著她,不敢作聲,只能用眼神問她怎麼辦,她對我伸出手,意示我不要動。
「趴下!」她大叫,只聽見身後一聲非人的吼叫,我沒有疑遲,立刻就伏在地上,一陣冷風從我頭上竄過,身後的咆哮變成了一聲慘叫,我聽見有東西重重落地的聲音。抬眼看了看,她的弓上已經搭了另一根箭,正準備射出去,然而她猶豫了,稍稍放開了弓弦。此時背後一聲低吼,我的心揪了一下,下意識地往旁邊滾了一圈,緊接著是另一聲慘叫,一團朦朧的影子落在剛才我伏著的地方。
我匆亂站起來,拔腿往她的方向奔去,此時她已經搭上了第三箭。
終於看清,當下我就懵了,那東西居然是一隻老虎,快有半個人高,右前腳和胸部插著箭,但居然一滴血都沒有。她和老虎對峙著,兩個都不敢輕舉妄動。那老虎在原地踱步,不斷低吼著,眼神兇狠得有如兩團火焰,燃燒著牠的怒火;而她的箭也是緊緊瞄著老虎的腦袋,弓弦拉得快要繃斷一樣,手微微顫抖,眼睛睜大,一臉恐懼。
我在旁邊不敢多喘一口氣,想再跑遠點,卻已經雙腿乏力,只能僵站在原地。他們僵持了大概十多秒,忽然老虎躍起一個飛撲,她措手不及,已經來不及把箭射出去,她要被老虎撲中了,牠會把她一口要成兩截,當成午餐吃掉。我用手捂著緊閉的眼,不敢看那畫面,內心一陣更強烈的恐懼襲來,牠把她殺死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過了兩三秒沒有動靜,我壯著膽睜開眼睛,只見一張斑紋大臉就在我眼前,離我不到一米,兩顆眼珠鎖定著我,正準備張開排滿利齒的血盆大口。
忽然老虎往前顛了一步,我被這一步嚇得跌在地上,牠沒有向我走來,而是返身一撲,我順著老虎的方向看,看到牠的屁股又多了一箭,她剛才沒有被抓住,而是不知怎麼跑到老虎的身後去了。面對老虎撲來,她壓低身子往左邊一滾,與虎爪擦身而過,我想剛才她也是這樣躲過攻擊的。
老虎接二連三地撲空,徹底被惹怒了,牠衝著她竭力咆哮一聲,嚇到了周圍的鳥群,紛紛向著天空亂飛。在站穩後她馬上從背後抽了三支箭出來,同時搭在弓上,這一次先下手為強,搶在老虎衝出第一步前射出,全部插在牠的腦袋上。老虎搖搖晃晃地往前走了幾步,就倒在地上。
周遭忽然變得很安靜,她緩緩將剛抽出的箭矢放回背後的袋子裏,但左手依然將弓握得死死的,盯著那隻老虎許久,生怕牠會隨時再站起來。
一直因緊張而被壓制的恐懼一瞬之間在心裏爆發,那老虎的身影不斷在我腦中閃現,彷彿刻在石板上的浮雕,無法磨去。
我注意到那箭,射出去造成的傷害,可不是一根脆弱的樹枝能造成的,幾根樹枝就足以殺死一隻猛獸,會否太過不合常理?
她走過來,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我在她眼中的樣子,應該是嚇到不能有所反應吧,白蠟般的臉色,瞪大迷離的眼睛,一額的汗水,劇烈起伏的胸膛,大概是這樣吧。
她想從我手中抽走那一串兔子,原來剛才我一直如救命稻草般抓住它而渾然不知。她移動時露出的空隙,讓我看見她身後——
「牠……」我伸出手,指著老虎,或者說,指著牠剛才在的地方,「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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