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狼靈廟
夏煙拿出之前在路上採來的柯柯葉子，分成兩份，與弟弟各自仔細嚼碎了，和著青醋莓一起吞下。
她按著坐牛肩膀，低頭閉目。好一會，小腹的紋身開始微微地發熱，她才再小聲道：「先祖啊，請把我的話語轉達予大地的妖精。咱們是在你們懷中奔跑的狼，請容許我們路過，請保守我們，請別讓沼澤的氣息傷害我們。」
她再睜開雙目，眼前仍是由深褐色泥沼和白骨人爪狀枯木組成的景色。這就是枯爪沼澤，死亡之地。其湧出的毒氣令大部份生物都卻步，唯獨狼族人在吃了柯柯葉子和進行儀式後，可以短時間內不受毒氣影響。
尖耳族一開始沒聽勸魯莽靠近，失去了數名同胞，當時仍是兩族和平相處時期，所以族人也贈他們柯柯葉和進行儀式，但是卻完全沒效。尖耳人認為是體質問題，甚至是狼族人藏私騙他們。但族人則覺得，要嘛是他們尖耳先祖沒好好跟大地妖精溝通，要嘛是大地妖精直接拒絕庇護他們。
「走吧。」
「好的。」
夏煙和坐牛沿著沼澤中少量的泥土地和枯爪木的突出樹根前進，大大小小的泥沼間斷地冒出泡泡，只有屍水蜘蛛和食腐蟹在軟泥中活動。
走了好一陣子，二人已接近沼澤中心處，也即整片沼澤最大的一片實地。
其上有著一座由大小不一的石頭砌成的巨大方型建築，旁邊各處則分別立著數十根刻有狼族七脈十二支的圖騰石柱。這就是狼靈廟，祭祀建立了狼族七脈十二支，諸族的共同先祖——「七首狼靈」之地。
夏煙一踏足狼靈廟的範圍，馬上停步，一手拍胸：「狼靈在上，請原諒我們打擾先祖。」她後方的坐牛晃了一下，才跟著做了。
二人再沿石階梯拾級而上，無論石階、牆身及樑柱等已多處殘破。此地是因初代祭師聽到先祖於此建廟的要求，聯合了所有七脈十二支的族人，花了十多代時間搬運巨石才逐漸建成的。但最近各族自顧不暇，也沒空分出人手定時修葺。
從石砌門廊步進廟內，內部一樣破舊空無一物，地上有幾塊破爛的曲蹄水牛皮，還有些已近化土的碎人骨——當族中某個老人覺得自己已無法狩獵，同時也沒法為族人貢獻智慧和經驗的時候，他可以選擇孤身一人來到廟內，用殘存的時光侍奉狼靈。
二人先向面對入口正前方的一塊石壁致意。石壁上刻著一頭巨大狼頭人身的浮雕，但已多處崩落，細部亦模糊不清，只大約看出其脖子上有七個狼首，渾身肌肉發達。
夏煙吁了口氣，和坐牛在牆邊尋個角落坐下略為竭息，能夠短時間抵抗沼澤的毒氣，不代表自己會好受，體力消耗也比普通趕路時大得多。
「姐姐。」坐牛把皮水袋遞過來，道：「你的臉色……你沒事嗎？」
「我沒事。」夏煙心暗暗鼓動自己有點發軟的膝蓋，自從受傷逃亡、和踏火獅周旋、擊倒眾尖耳族，她的精力虛耗了不少。方才趕路時尚沒感覺，刻下一坐下休息，疲累就從四肢百骸湧現出來。
她喝了口水，再道：「放心，我真的沒事。」
沒錯，她要照顧保護弟弟，不是示弱的時候。
坐牛接回的皮水袋，視線落在七首狼靈浮雕處好一會，才轉過頭來，再望向夏煙。
「姐姐。」
「嗯？」
「那個肯德上校……我們要解決他，是吧？但其他尖耳族……呃，你是怎麼看他們的？」
「你到底想說些什麼？」夏煙皺眉。
「尖耳族有大鬍子、上校這些混蛋，但也有胖子首領那類還不錯的傢伙……」
「你現在說這個幹嗎？」夏煙心中疑惑，記憶在她腦海浮現，之前她和坐牛爭執……不，已討論過這問題數次了。更何況急著趕回族地進行總反擊計畫的不是他嗎？
「沒。我只想再聽聽你，呃，我指我族祭師對尖耳族的智慧之言。」
赤狼族祭師夏煙——海華莎想了一下。
「聽好，坐牛。我承認有少數尖耳人很和善，願意公正對待我們，但問題並不在這兒。我其實非常願意和他們和平共處，但這和一個兩個人的善惡無關，而是尖耳族本質上的問題。」
「本質？」
「和他們打交道的時間也不短了，你還沒弄懂他們嗎？我們是在這片土地，與所有的一切共同生活。而他們是單純來到此地，順道在這兒生活。他們中的大部份人內心不願意尊重這兒的一切，包括我們的信仰、對大地萬物的敬意、還有傳承下來的生活方式。我知道他們聰明，我相信他們輕易就做得到，但他們只是不願意。」
「……」
「我們狼族並不特別偉大。我們活在萬物，活在所有妖精之中，是萬物的一部份。而尖耳族則覺得自己在萬物之上，他們認為自己是大地和自然的主人，可以對萬物隨意做任何事。這種想法會令大地和自然反咬他們一口，狠狠的一口。可能不是今天，但一定會在未來某一天。」
她頓了一下。
「但當『那一口』到來，地上所有生物都要一起承擔。那胖子首領曾說過，尖耳人在星空遠方的故鄉就因他們胡亂破壞萬物而滅亡的。我很奇怪他們大部份人竟然沒從中學會些什麼。」
她看去坐牛——赤狼族族長。
「只要大部份尖耳族都仍抱著這種自大的想法，那麼作為祭師，我會對他們，還有他們帶來的一切都保持警戒。他們已毀掉了自己的故鄉一次，未來就非常可能會有第二次。這亦是對你的忠告，族長。」
坐牛沉默了好一會，才小聲道：「但有些未來可能太遠。」
「你說什麼？」
「我是說……」坐牛站起，又再直面向狼靈浮雕：「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整個狼族，所以我會盡全力拯救它。我會保護大家，保護所有狼族七脈十二支。我會保護你，姐姐。」
「你還真有志氣啊。」夏煙也站起，再大力狠狠拍了他的後腦一下：「但你說錯了一點，我不需要別人保護。」
坐牛抓抓後腦，雪雪呼痛了一會，才回過頭來道：「我們赤狼族『偉大的帕帕』曾來到此地，通過七首狼靈的考驗，獲得強大的力量，成就豐功偉業。我可能及不上他……暫時還及不上他，但我會追上他的腳步。」
他頓了一下，轉小聲道：「姐姐，父親的遺憾由我來補上，他沒做到的事由我來做。」
夏煙望向眼前的弟弟，他的目光閃閃發亮，有如所有光明妖精都寄居其中。
但她還是心中暗嘆口氣，二人的父親是個優秀的族長、戰士和獵人，但幾近耗盡所有精力模仿……甚至想超越「偉大的帕帕」，最後在挑戰石牙狼時，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至於偉大的帕帕……他固然很偉大，但什麼通過七首狼靈考驗，即使她身兼傳承歷史的歌者，這部份她也非常存疑。因為自那以後，沒有半個來此廟的勇士能遇上狼靈，更豈論接受啥考驗，包括她的父親和坐牛——後者在成年禮後偷溜到此地，最後被自己罵了一頓。
「姐姐，總之……請你相信我。」坐牛拍了自己胸膛一記：「你有一個勇敢又強壯的弟弟。」
夏煙白了他一眼：「是是是，可惜我這個弟弟比曲蹄水牛還笨。」
「走吧。」她越過坐牛，往廟門走去，一陣微風自門外處往內吹來。
「對了，當回到族地時，我們還是和長老們商……」夏煙走了數步，卻沒傳來弟弟跟上來的聲音，她回頭。
坐牛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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