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計劃與真相
夏煙坐在椅子上——是尖耳族常用的那種有靠墊的扶手椅，她正前方是弟弟坐牛。
她嘴巴和舌頭已回復正常，可惜身子仍是動彈不能。
除了自己仍舊發軟沒半絲力氣外，雙手雙腳的腕部分別各自被繩子牢牢綁起，更有第二重繩子從被綁處左右延伸，加固在椅子的扶手和椅腳處，用的全都是混織了石牙狼筋和不老藤的繩子——狼族中最牢固的繩子，實在是非常豪華的待遇。
她望向坐牛，對方低頭避開對視，好一會才道：「姐姐……你聽我解釋……好嗎？」
「我的耳朵一直都在。」夏煙心中嘆了口氣，如果此時有鏡子，她一定可以在自己臉上看到「我是笨蛋」這幾個字。
由沼澤至回到族地這段路上，坐牛都有很多古怪又不合理的決定和反應，但因為是自己的弟弟，她下意識不當一回事，甚至沒半絲懷疑過。
她把路上的事前後想了一遍，又瞧瞧坐牛那副猶豫不安，想說又不敢說的神情，心中卻想起小時候，他不小心燒掉了父親的踏火獅毛皮，也同樣是這副「姐姐，救我啊」的表情。
她吁了口氣，道：「坐牛，所以……你和皮爾斯其實有某種約定，而這和那個什麼反擊計畫有關，是嗎？」
「這……」
「所以從一開始，我在外出採藥時被尖耳族襲擊，也是有預謀的？」
「我們……其實只是想把你先……關起來一段短時間……」
夏煙咬牙，非常非常希望自己馬上能動彈，然後把眼前的這個蠢弟弟痛毆一頓……不，十頓。
「囚禁我？是因為你，還有那幾個長老都知道我一定反對跟皮爾斯合作？」
「因為你作為祭師，在族人中非常有影響力。」皮爾斯的聲音忽地響起，他步進屋中，站在坐牛身旁，面向夏煙。「如果不介意，就由我來幫忙說明吧，畢竟我也是這計畫的策劃者之一。」
夏煙用殺人的目光瞪向他：「哼，計畫？」
皮爾斯忽一手橫置於小腹前，低頭大幅度彎腰向夏煙行了一禮，那是尖耳族道歉或是表示敬佩的禮儀。
「首先我要鄭重道歉。根據計畫，我們本來只打算抓住你，軟禁一段短時間，絕對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我相信出了差錯，我也不會找借口，事後我願意在能力範圍內給你任何保償。」
他苦笑一下，手成刀狀，在自己脖子上橫畫了一記：「即使你要割下我的頭，拿來當狩獵收藏也沒問題。」
「我只喜歡獵殺聰明的動物，對蠢貨沒興趣。」夏煙先後望向眼前二人，再道：「所以那個什麼沼澤尋金隊，也是啥鬼偉大計畫的一部份？」
坐牛點頭，他還是沒敢正眼看夏煙。
皮爾斯則解釋道：「我們利用了狼族在各地秘密收藏了黃金的傳聞，好把『那傢伙』的部下分別引出去，再靠帶路的狼族盟友利用地形困住他們。這花招會成功，因為每隊尋金團都有我的內應，他會和隊中的狼族人裡應外合。」
夏煙心中嘆了口氣，又狠狠瞪了弟弟一眼：「怪不得我放倒那大鬍子一伙後，你的表現這樣古怪。你早知道尖耳人中有內應，但因為我在場，你全幹掉不是，全放了更不是，只好半推半拉地催促我離開。」
「我對你的勇氣和戰技致上崇高的敬意。」皮爾斯道：「當那頭機械旅鴿竟真的成功飛回來時，老實說我幾乎嚇死了。但命運和運氣都站在我們這一邊，感謝祖先，還有你們七首狼靈的保佑。我們的計畫一定會成功。」
「別隨便說出我們狼靈的名號。」夏煙啐了一聲：「還有，是『我們』的計畫或是『你』的計畫？這個我沒聽清。」
「諷刺的說話只會妨礙我們溝通。」皮爾斯苦笑：「我一直都強調這是我們的計畫——精靈族和狼族的共同計畫，因為我們有相同的敵人。」
「相同敵人……你指肯德上校？」
「你的睿智有如天上的繁星。」
「他不是你們尖耳族偉大的首領嗎？」夏煙又哼了一聲：「而且如果我沒記錯，你之前曾說過和他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是吧？偉大的精靈冒險家先生。」
「肯德是我朋友，我是說，他曾經是我朋友。但現在，我覺得他身體內似是有另一個人，」皮爾斯頓了一下，搖搖頭：「或是被惡魔附身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於下定決心解決他。」
他半跪下來，視線跟夏煙平視：「美麗的祭師小姐，你認為我只是利用狼族，但不是的。我是真心跟你們合作，並且願意在事成後，永遠和平共處，我以我家族之名發誓。」
「好人和惡人都可以稱讚彩虹和親吻嬰兒。」夏煙迎向對方修長的雙目：「之前的胖子首領和他的追隨者突然失蹤時，你可是連屁也沒放半個。現在是什麼令你改變主意？新首領的位子？」
「我是個喜歡自由自在的冒險家，對這些地位沒興趣。」皮爾斯嘆了口氣，再道：「我們的前首領是外出探索時遇上意外，或許被你們叫的那種石火狼吃了——肯德是這樣說的，當時我相信了，最少我那時相信了他的謊言。」
「而你現在被水牛撞到了頭，所以突然不相信他了，更致力和我們合作一起幹掉你的好朋友？」
「你應該知道我們的機械旅鴿吧？」
夏煙抬了一下眉毛。
「即使經過改良，它還是經常失靈。但當放出很多很多旅鴿，理論上總會有一頭成功到達目的地。」皮爾斯道：「最近有一頭鴿成功從母大陸橫越食人風暴圈，到達這兒——真諷刺，這款機械旅鴿還是肯德改良製作的。」
「所以……那頭鴿帶來了什麼訊息，令你決心幹掉肯德？」
「訊息來自我在母大陸的好友。肯德犯了至高禁忌，從我們先輩踏上星船流浪之初，就規定某些神術不可研究，也不可重現，因為正是這些禁忌神術毀了我們的故鄉。」皮爾斯道：「他在母大陸的地下秘密研究室被發現了。議會找到很多……相當多同胞的屍體，他原來一直偷偷抓同胞來做活體研究。這次他過火了，那座屍山惹毛了很多人，有些還是他原來的支持者。」
「你是說肯德上校已經失勢？」夏煙想了一下，輕輕搖頭：「你那尖耳族的舌頭狡猾如蛇。若果他因碰觸禁忌而犯眾怒，你根本不用鬼鬼祟祟和我族合作。」
「旅鴿從母大陸出發時，肯德的支持者和部下正和精靈議會發生戰爭，而無論最終勝負如何，都會有第二艘白鐵船駛來此地。」皮爾斯的眼神遊移了一下，才道：「我相信議會是最後的勝利者。」
夏煙細察他的表情變化：「只是『有可能』是勝利者吧？所以第二艘白鐵船，可能是援軍，又或許是敵軍，是吧？」
皮爾斯沒說話。
「姐姐，這是我們最好的機……」坐牛在夏煙的厲目下再次撤退。
「皮爾斯，要說服別人，真話永遠是最好的方式。直至現在此刻，肯德仍然視你為朋友……或是部下，所以對你來說，先按兵不動，待母大陸的內戰分出勝負後才下注，這才是最合理的做法。」
夏煙哼了一聲，才續道：「或是你想跟我說，你的尖耳族正義之心等不及了？」
皮爾斯嘆氣。
「我沒有那麼神聖。但復仇這道菜，有些人喜歡放涼了再吃，有些人則明知它滾燙著，也會強嚥下去。你說得對，議會打輸的可能還比較大，但無論如何，這次我要行險一博。」
「為什麼？」
「我剛剛說過了，復仇。」皮爾斯雙目瞬間閃過踏火獅狩獵時的兇芒：「那座屍山中還找到了我弟弟的屍體，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他站起來。
「我本來想說服你，但看來我對美麗的女子還是沒轍呢。」他道：「但最少請相信我，我沒在騙你們，若贏的是議會……和我們，你們整個狼族以後就有最堅實的盟友。若贏的是肯德那邊……我們所有人都會很慘，可能比死還要慘。」
他晃晃肩，再道：「你覺得這個計畫魯莽？很有可能。你覺得我是個無恥騙子？很有可能。你覺我是個自己有利時對你們不聞不問，不利時就把你們拖下水的自私鬼？非常有可能。」
他再向夏煙行了個精靈禮：「但你，和狼族其實並沒有更好的選擇。有祭師你的祝福，你的族人會更安心，士氣更盛，更能發揮出那『狼靈的恩賜』的力量，但即使沒有……我們還是會幹下去。」
他拍了坐牛肩膀一記：「你準備好的話，就在老地方會合。我部下回報，肯德他還待在自己那見鬼的私人研究山洞中，所以進攻計畫沒變。」
皮爾斯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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