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好了,大夥,雖然這次的目標只是個無名小卒,但這不代表我們能掉以輕心,別忘了有多少比我們厲害的前輩都栽在對敵人的大意上。隨時與同伴保持聯繫,只要情況不對就立刻用無線電通知大夥......這些都是你們早就知道的事了,我也不想多費唇舌去把你們說到耳朵長繭。只要記好最重要的一件事:打不過就跑,以生命為第一順位,任務其次。」
身穿一襲淺水色勁裝的綠眼少年站在會議室的白板之前,戰戰競競地向他的同伴發表演講。男孩名叫艾克,在從超能者培育學院畢業後,與志同道合的幾名好友成立了屬於自己的陣線,專門為列克寧區的居民提供協助,維持治安,時不時還會與別區陣營組成臨時聯盟,處理更為龐大,也更加危險的案件。不過這次只是一個簡單的任務:當地出現了一個外來者,一個黑髮藍眼的青年,打從他出現的那天開始,每隔四、五天就會出現一名失蹤者。由於沒有確切證據指向這名異邦人,艾克等人也不敢貿然發難,他們小心翼翼地收集證據和情報,儘管線索很少,但從現有的資訊和身為正義執法者的直覺,艾克幾乎可以一口咬定這些失蹤事件與這名未知的青年有關。
「那麼,按照計畫,杰米,你和飛落、藥頭一組,你來當組長,作為我們的掩護和耳目,如果衝突爆發,你們需要第一時間趕到與我們並肩作戰。」艾克點名身材高大,神色溫和如犢牛的棕鬈髮少年杰米,一副不知道神遊去哪的飛落和穿著金屬尖刺皮衣的龐克少女藥頭自動站到了他的身側。
「爾霞,妳和我一組,我們負責與目標對質,如果他試圖傷害我們,我會發動能力,不用擔心。」艾克最後那句話偽裝的心不在焉反倒顯得欲蓋彌彰,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對爾霞的情感非同尋常。
爾霞將一頭烏黑的瀑髮盤起,戴上貝雷帽,信心十足地露出神氣的笑容,艾克頓時感覺心跳漏了一拍。他不敢正面看她,只能硬著頭皮,號令所有人開始行動。他的身軀隨著出擊聲令下打開了作戰的開關,年輕有力的心跳開始將血液更加有力地輸往全身每處,腎上腺素的刺激更是讓他有種奇異的興奮感,他的大腦試圖安撫躁動的靈魂,但成效並不甚彰。
五人從基地出發,火急火燎地驅車趕往目的地,他們一路跟蹤那名青年。艾克停下了車,狐疑地望著這間位於市郊之間的廢棄倉庫,心中不免懷疑地點的正確性。但他隨即提醒自己,要掩蓋不可見光的事實就得用越不起眼的場所越好。
「艾克,你確定真的是這裡嗎?」飛落依舊是那副心不在焉的神情,艾克沒有回頭看他,一雙海綠色的眼眸試圖看透積塵斑斑的玻璃,結果自然是徒勞無功。一旁的藥頭玩著她泡泡糖色的頭髮,目不轉睛地滑著手機,她老愛將每次行動的過程記錄下來發上網。最初,艾克還為此跟她大吵了一架,最後以犯人落網後才能上傳做出妥協。畢竟能讓他們這個團隊獲得越來越多的關注也未嘗不是件好事,更多的人氣代表更多的資源、更多的錢、更多的名聲、以及更多直面大咖英雄的機會。畢竟這是個人才飽和的市場,要是沒能闖出一番成就,哪怕空有一身本領,也永遠追趕不上那些廣受市民愛戴的前輩。
「噓,裡面有光。」艾克壓低聲音說道,原本散漫聊天的眾人聽聞此言也隨之打起精神。艾克打了個手勢,讓爾霞跟上他的腳步。兩人躡手躡腳地繞到了倉庫後方,其餘三人也找好了掩護,全神戒備地盯著倉庫的每一個出入口。
「艾克,你看,那不是......」爾霞低聲嘶道,她的淺灰色瞳孔倒映出一名身披酒紅斗篷,頭戴銀骷髏面具的高大男子,身邊不乏眾多刻苦工作的嘍囉,其中也包括了他們原先的目標:那名藍眼青年。
「『獵顱者』瑪格溫......!?為什麼這種七級罪犯會出現在列克寧這種人少的小區?」艾克大吃一驚,關於瑪格溫的故事他聽過不少,其中不乏瑪格溫殘忍斬首英雄,將他們的頭當作戰利品的事蹟。直冒而出的冷汗讓艾克的手心又滑又濕,他明顯感覺得出自己的心跳正不自然地加速。他們現在面對的敵人和之前遭遇的完全不在一個檔次,這是貨真價實的殺人魔,手下的亡魂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怎麼辦,艾克,要撤退嗎?」
艾克聽出了爾霞聲音中的恐懼,可是他的心頭此時被另一份思緒盤踞,原本他以為是那名青年指使著一切,結果沒想到後面上鉤的居然是更大尾的魚。要是他們有辦法打倒瑪格溫......不只能夠為民除害,名聲、資源、甚至連那些不把他們當一回事看的一線英雄都不得不認可他們的存在。這是個揚名立萬的絕佳機會。艾克克制住了伸向手機的五指,他的聲音顫抖而興奮,同時參雜著幾分憂懼。
「不,我們要在這裡把瑪格溫打倒。」
陳舊積塵的倉庫中,幾名被五花大綁的男女在熠著昏光的角落瑟縮著,低沉渾厚的嗓音有力地呼斥著底下眾多小弟,人人手忙腳亂地將軍火、毒品、現金井然有序地排整裝箱,深怕一個步驟失誤,便會遭到首領的責罰。
瑪格溫站在倉庫的中央,大氣指揮著周遭忙進忙出的人們,好似被行星簇擁的太陽。他的聲音響而不噪,從頭到腳,無論是裝扮還是儀態都散發出強大的壓迫性氣場。血色斗篷之下的黑皮衣鑲滿了各式各樣的銀飾,暗袋中藏的暗器更是足以挑上一支十餘人的隊伍。飽受風霜的傷疤銘刻在瑪格溫精實健碩的肉軀之上,但最令人恐懼的還是他血液流動中的可怕能力,那足以終結許多英雄生命的『鏡像轉移』。
兩道疾影破開天窗,同致命的玻璃碎雨降落,艾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拳放倒尚處於震驚中的兩名嘍囉。海藍的能量流纏裹著他的手臂和足踝,巨幅提升的速度和威力讓艾克身形幾乎無法被肉眼捕捉,只能看見強大的震盪波在人群間爆發,以及耳中此起彼落的哀嚎慘叫。與他一同襲擊的爾霞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之下化為一流深紅的半能量半物質存在,如蛟龍般行雲流水地穿透雜卒小兵的軀體,而被她接觸到的人無一例外地雙眼翻白,失神暈厥在地。不出伸一次懶腰的空檔,倉庫內還能雙足穩穩著地的就只剩下艾克、爾霞、以及瑪格溫三人。
「真不錯,這麼年輕就有如此實力,將來肯定大有所為。」瑪格溫不疾不徐地說道。他沒有正眼看待艾克兩人,只是輕鬆地履於遍地昏迷的手下之間,旁若無人。
艾克的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抹銀光閃動,細碎的結晶聲在高度警覺的戰鬥感知之下清晰無比。他刻不容緩地抱起爾霞,向側後方奔躍而去。說時遲,那時快,一枚似皎月的清澈明鏡低掛於空,即使艾克眼疾手快,他依舊看見了自己的一抹身影倒映成了鏡的虛像。瑪格溫手心朝上,在他微張的五指中幻現出了與浮空中銀鏡相同的複製品,甚至連鏡中幻影都並無二致。
心感不妙的艾克立時就要向瑪格溫發難,但瑪格溫距離更近,動作也更加迅速。瑪格溫五指一收攏,兩枚銀鏡同時爆碎成千萬縷氣煙,一陣劇痛瞬間炸擊艾克的大腿,他搖搖晃晃地退了幾步,單膝跪地,被鏡面捕捉到的那一抹衣角和大腿肌肉彷彿被某種無形怪物吞噬般不翼而飛,血淋淋的傷口染黑了淺水色的衣裝。
「艾克!」爾霞焦急的吼聲迴盪在倉庫之中,她護在艾克身前,手臂化為熒紅湧流,擊碎了第二枚浮現的銀鏡。艾克刻不容緩地拿止血劑澆在自己的傷口上,滋滋作響的火燒痛讓他不自覺地切齒,但終歸是止住了血液的流失。
艾克與爾霞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經過方才的一輪交手,兩人已經徹底認知到『獵顱者』的可怕之處。但這不代表他們毫無勝算,瑪格溫並不知道還有另外三名成員的存在。在暗處伺機而動的三人組已經聽見了倉庫內的打鬥聲,杰米和藥頭已經在暗處準備伺機而動。透過杰米的心靈傳聲,艾克得知了有一名瑪格溫的手下躲過了他們的第一輪偷襲,正徒步往列克寧社區遁逃,飛落則前去追捕。
場面是四對一。艾克心想,但他沒有因為人數上的優勢而放鬆警惕,反而更加戒慎恐懼。更多的人代表更多的力量,同時也會增加突破口的數量,要是戰局一拉長,瑪格溫完整掌握了他們每個人的能力,那麼下場便只有死路一條。
隨著艾克一聲令下,海藍的能量與深紅的巨流迸現出耀眼無比的光芒,與銀鏡的彩暉碰撞消長。戰作一團的三人徹底融入了輝耀中,無法判明身形的疾影躍光的戰吼不絕於耳。
飛落大步追趕著前方的青年,久未消耗大量體力的他在奔跑了十五分鐘後已經開始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而那名青年看起來似乎還游刃有餘。或許是因為體力逐漸吃不消,或許是明白身後的追兵不會輕易放棄,那名青年忽然停下了腳步,在停頓了兩個心跳的拍數後,才緩慢地轉過身來。
初次看到青年的面容讓飛落的心口感到冽風呼嘯,瘦可見骨的詭異容貌和那接近屍體的慘白膚色使他想起了電影中的活死人。即使烈日當空,青年的鈷藍雙眼中卻一點光芒都無法映折,彷彿他的靈魂深處只有深淵,或者更甚,連靈魂都不曾擁有。一向散漫隨性的飛落不敢有所怠慢,他悄然施展能力,感知著空氣中的每一顆粒子,卻發現那名青年絲毫沒有異能者特有的能量場,儼然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
難道是他多想了嗎......飛落吞了口口水,靜觀著對方的下一步。明明眼前的青年手無寸鐵,連個戰力單位都算不上,飛落的生物警報卻瘋狂大作,他把這歸根於人會對於異樣的事物產生不必要的恐懼。
「離開。」青年的聲音有如利刃刮鐵,冰冷而刺耳地敲槌著飛落的耳膜「這是唯一一次警告。」
飛落沒有移動,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雖然他害怕得能清楚聽見自己的心音,但這並不代表他會逃避。他的工作是把這名青年制服,帶回倉庫,和艾克等人會合,而不是像隻軟腳蝦一樣服從於空穴來風的恐懼之下。
「不,你要跟我回去,接受公正的制裁。」飛落俯下身軀,雙眼始終盯著青年不放,宛如一頭凶狠的野獸。他的肢體開始扭曲,人的嘴唇逐漸拉長成鷹的利喙,靈巧的五指附上了一層堅硬的骨質,黑白二色的羽翼覆蓋住他的全身。一頭體型堪比小象的飛鷹迅如驚雷地撲翅前衝,朝藍眼青年發起猛烈攻勢。
艾克體力透支地仰面朝天,起伏的胸口將空氣吸進又呼出,滿腔的疲憊掩蓋不住他心中的雀躍。是的,他們贏了,贏得十分艱辛,但終歸取得了最終的勝利。曾經叱吒風雲的『獵顱者』如今正昏迷不醒地倒在地上,被體力尚餘大半的杰米牢牢捆縛。警笛的聲音逐漸接近,艾克可以感覺到沖打血管的腎上腺素正一點一滴消退,他滿足地長嘆著,伸手握住爾霞伸出的五指。一切都結束了。
艾克直立起身,這場戰鬥帶給他們的損傷出乎意料的低,除了他和爾霞之外,另外兩人幾乎沒有受什麼骨筋之傷。現在只要等飛落和警方回來,整個事件就算告一段落了。
我們將成為大英雄。艾克有些虛榮的想著,他無聲地嘲笑著自己的想法,他當初又不是為了名聲才決定投身這份事業的,初心永遠都是幫助弱者,與邪惡對抗。但都這種時候了,他也有資格稍微放縱一下吧。艾克注視著瑪格溫,如是想道。
警笛的鳴響在倉庫門口止歇,隨著鍊條生鏽的大門咿呀敞開,出現在艾克等人面前的是一名沐浴在紅血中的藍眼青年,而非警員。青年將一團黑麻麻的圓物拋到艾克面前,後者的目光跟著地上的滾球移動。最終,當球體轉到正面時,艾克意識到自己正與飛落驚駭無比,卻因失去靈魂而空洞的眼球四目相對。
爾霞是第一個尖叫的,距離門口最近的藥頭在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前便砰然倒下,鮮血淋漓的喉嚨上插著一柄短型獵刀。
剩下的記憶,艾克已經無法理清,他只記得視界中的影子都變形了,他的夥伴一個接著一個被殘忍地殺害。杰米在驚恐之餘發動了他的精神操控能力,試圖讓青年自殺,但那名可怖之人卻反過來控制了杰米,讓他用自己的指甲活生生撕開了肚皮,肝膽脾腸流了一地。形同鬼魅的暗影自青年的足下開展,一雙雙扭曲拉長的黑手接上了死去的藥頭和杰米,像操縱木偶一樣,讓兩人對艾克和爾霞發了瘋似地衝去。
爾霞化為能量流,艾克無法判斷她是要逃跑還是反擊,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影子抓住了她,將深紅的能量吃乾抹淨,不留一點痕跡。艾克聽見自己的吼聲,他一定是引爆了體內的能量,將整間倉庫炸飛,因為他依稀有印象看見了外頭的地獄光景:整整三十人的警隊屍橫遍野,警車在燃燒,死屍在和鬼魂低語,而他,擊敗『獵顱者』瑪格溫的偉大艾克.桑默斯像灘爛肉一樣趴在地上。他的四肢被破空的利刃斬斷了筋脈,要不了多久,即使青年放他一條生路,他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你們惹錯對象了。」矮瘦骨削的青年俯視著艾克,眼中沒有一絲憐憫,他的每一字都猶如極地冰風寒冷,沿著地平線望去盡是血染的死去警員「殺死這些人不是我,是你們的愚蠢。」
「別殺我。」這是艾克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而在他決定是否要說出口之前,嘴巴便擅自動了起來。他聽見自己說出了各種哀求的言詞,死亡的威脅是多麼巨大,多麼真實,他甚至都無法聽見心跳以外的聲音。他想回家,他想去見他的家人,他想回到學院裡那段美好的時光,他想要看見自己的未來。他還不想死,他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像路邊的流浪狗一樣死得毫無意義,最終只得面臨被銷毀捨棄的結局。
「值得我仁慈的人這一生只有,也只會有一個,她的名字,是冬青。」
艾克不確定那是他的錯覺,還是青年的眼神中流露出了細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哀悼:「毋須擔心,你將成為英雄,成為史冊中的一個名字。」
一道青光閃逝,鋼鐵的利片切斷了艾克的頸部神經,這句話也成了他短暫一生中最後聽見的絕響。
列克寧事件:
公元2450年,一支名為『星芒』的私人小型組織和七級罪犯『獵顱者』瑪格溫.蘭特以及其手下二十名武裝人員爆發了衝突。包括『星芒』領導人艾克.桑默斯以及警隊隊長梅克.斯瓦那在內的警員與英雄,共計三十五名人員死亡,無人生還。而敵對勢力的瑪格溫與其下屬也在這場行動中被殺死,所有非法的軍火、黑錢、及毒品生產線也被曝光。但被瑪格溫所挾持的六名人質也在這場行動中受到戰火波及而死。雖然這對社會來說無疑是一次成功剷除邪惡的行動,但我們也為此付出了沉痛的代價。史稱列克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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