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晴's 短篇小說集 - Sleeping Butterfly - 重新長出的翅膀，是他出現過的憑證

夜空飄著冷冷凍雨，深深地針戳在弱小的身軀上。

一點一點，從沒要止息的想法。

少女從沉睡中悄悄醒來，擦擦雙眼。眼皮下的雙眸滾著滿滿的淚水，朦朧之中化開一個個彩色的光圈。可是旁邊都是一片漆黑，唯一看見的是自己呼出一層層厚厚的白霧。

她躺在粗糙的地上，不斷沁進的寒意逐點抽走她的力量。

此時，她只感到很冷。

揉揉雙手、摸摸面頰，反而再也不覺得冷。因為已經失去了體溫。傷痕的血凝結了，曾經熱燙過的血液已經死去，緋紅色的表面失了真，變為一片黯淡。

「這是甚麼地方？」她問著。

想不起，想不起。

我為何要哭？

我為何在此？

過去的自己到底長怎麼樣？

少女拋出一連串問題，簡單的、困難的，也不懂得思考回答了，她就知道自己徹底失憶了。

她嘗試走兩步，卻因為忍不住痛跪下了。

此時，少女才發現背後長著的一對蝴蝶翅膀。絲絨一樣材質的薄翼上畫著色彩斑斕的花紋，隨意點綴的色點像小孩的繪本，不是太對稱又沒有違和感。

她想要飛，翅膀卻亮出裂口，懸著搖晃，彷彿隨時要掉下來。

回憶懸掛在穹頂上，一根冰錐劃過天際乾脆切斷脆弱的絲帶，讓它們一鼓腦兒掉下來。

想起了，想起了。

回憶是一個滿載彩色豆糖的盒子，有很甜美的水果味道，也有一些用來作弄自己用的地雷。

回眸一瞥那雙背負著的蝴蝶翅膀，它是自己約定過的夢想。沾上雨水的它竟然有點重量，稍稍往下墜。

我可以選擇當一個普通的人，卻在某一天偏偏決定要背上這對翅膀，成為一隻花蝶，到處展開追逐夢想的美境的道路。

不過，學習飛行的過程真的不容易，一個小小的喘流就能輕鬆把輕盈的我摑在地上。

日復日的追尋，我還是不能找到屬於自己的舞步、找到從別人眼裡的注視。

我只是花田上小小的一點啊！彩色的部分也只侷限在那裡。

起初觀賞的人開始顯得無趣，一個接一個捨棄我。

後來，一些可惡的人看見我那漂亮的翅膀就拿上手把玩，還要殘忍地用剪刀割破它。我頓時失去了飛翔的力量，緩緩掉在地上，任人的踐踏。一些心腸比較好的人看見躺在地上的我會避開，可是過去之後，掠過的目光冷漠地飄開了。

『擁有這對翅膀就預料到被人撕去啊！』那些人嘻皮笑臉地說，撇下正在淌血的我。

為何人們就是喜歡以別人的痛苦為樂？刀鋒劃過的一刻，我痛得快要昏過去。然而我卻忍耐，期望他們看見自己流淚的樣子。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在此示弱。但是我希望這能引發他們的惻隱之心，想他們停手。

我知道這個只是妄想。他們就是以此為樂啊！

為何能夠登上舞台的都是那些滿口謊言與歪理、利用嘩眾取寵得到人群擁戴的騙子？

就是不甘心，不甘心！

這也難怪的，誰教我當初就選擇背負名為夢想的翅膀？選擇一個弱不禁風的軀殻。因為一對翅膀，我成為了傷害的對象，可是從沒找到心裡希望的花園，一直在大街小巷的人群裡穿插徘徊。

是我的錯嗎？

出賣、背叛的感覺，真正首次降臨這段十多年的生命上。

風逐漸止息，久違的舒適來臨。來得很遲、很短暫，但這樣也足夠了。這一份平安可以安撫那顆恍如殘花敗柳的心靈。

少女合上眼，思緒飄回去遠方的家的睡床上，迷失的身軀感覺慢慢往下沉沒，前往一個絕望的海底，散落在星圖上的幾顆小彩點離自己越來越遠。

我要死嗎？

小時候聽人說，在寒冬的晚上睡著就會永遠醒不起。那時還很天真，以為那個只是假的，今天我終於有點明白了。

就一睡不起吧！放棄當前這個讓我動搖不已的世界，踏上連繫今天與未來的階梯。

『醒來吧！醒來吧！』

背後一股聲音叫著，很微弱，很微弱。

少女再一次從睡夢裡醒來，但是眼前看見的是迥然不同的景象。

沒有寒冷、沒有雨水，取而代之是綠色佈置的房間，和煦的陽光從幼細的鐵枝外射進來，掛在銅柱上化為白色紗幕的一部分。頭頂上是叢書的巢穴，成群的系列整齊排列在上面，唦啦唦啦拍著翅膀。

房門緩緩打開，一個年紀稍微比自己大的男生看著自己，穿著白色禮服的他展露親近的微笑。

「你是？」少女提起了戒心，冷冷地問道，隨手執起陽光編織而成的棉絮遮蓋自己的傷痕。

從那時就決定了，不會再朝別人示弱、不會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妳受傷了，我看見在路邊昏迷的妳，把妳帶回來療傷。』

「謝謝。」言語中依舊沒有情緒，少女害怕對方是三分鐘熱度的人，看膩了就再次離她而去。她不想在高處掉下，乾脆一開始就不認真投入。

『妳背後的一雙蝴蝶翅膀很美。』男生再說。

少女沒有回答，穩定的眼神瞪著對方看。路人的普通面孔，上面略帶一分害羞的木然，低沉的嗓音輕柔得沒有殺傷力。

然而，感恩歸感恩，她依舊決定不作出交流。

「我還是有點累，想多睡一會兒。」

『外面有點吃的，肚子餓的時候就到客廳吧！』被無視的男生不愠不惱地說，如馴鹿一般。

少女蓋上被鋪，順勢關上內心那道翠綠色的心扉。

冷漠以對的時刻過了幾天，男生對少女的照顧依舊體貼，不時拿些有趣的話題逗她高興。雖然她還是很安靜，不過總算簡單回答了些單字。

微小的反應鼓舞了男生，因此他有了個想法：『可以的，即使是多麼小的力量，時間足以融掉一切，我相信。』

他轉身離開，消失在陽光背後。

少女輾轉重歸沉睡當中，途中作了很多大大小小的夢，在灸熱與冰冷間穿梭；在過去與未來間錯開；在虛空與混亂間迷走。

印象中，擁有意識的時間都是黑夜吧！

時間繼續一天一天流逝……

直至某次，黑暗裡劃過流星，連同收藏在幕後的聲音，再一次喚醒她……

零零星星的音符鑽進籠子一般的房間。

少女推開草色的門，找尋鋼琴聲的來源。

房子消失了，門後的世界變成一個奇幻的森林空間。地上鋪滿滋潤的葉片，樹木環繞的正中心架設一台三角鋼琴。

靜謐的音色是長流的河水，清澈地流進她的心靈，讓她靜寂地沉澱，溫和地沖洗糾結的心境。腳步，逐漸跟隨節奏放慢，拖著背後的絲巾飄揚而至，踏遍的樹海沒留下道路的足跡。

坐在鋼琴前是那個解救自己的男生，一些幻變的星沙從斜板下的八十八條弦線竄出，緩緩向周邊擴散。

旋律與和弦同是簡單的單音，簡潔在即將到來的時間留下幼膩的鉛筆線條。高低起伏、抑揚頓挫，輔以踏板的回聲，儘管只是單音，音色卻不零碎。

少女認得出幾首歌，動動粉唇唱起上來。

她走近鋼琴前，男生也察覺到她的到來，目光遂移到她身上。

「原來妳醒了。」

「剛才你彈的我也聽過。」

「那麼，妳也來試試吧……」男生讓出鋼琴，少女不可思義地手指著自己。對方的默許讓她聽從了。

冰冷的玉手觸碰黑白琴鍵，清脆的聲音如是掉在玻璃上的冰塊一樣。

起初，少女與鋼琴尤如初戀情人，剛抓住對方又因為害羞而退讓。待琴鍵上面的餘溫傳遞到她的手，接觸就習慣了。

她深呼吸，徐徐唱出另一首歌……

天空是閃閃生光的道路，

我在今天期待著，某一天，

我能夠靠著背負的翅膀起飛，

往旋律彼端的未來前進。

那是一場夢境嗎？

飛吧！飛吧！這是屬於妳的時間！

飛吧！飛吧！這是屬於妳的舞台！

……

後來，少女把自己的經歷娓娓道來，從起飛的一刻到折翼倒下的一煞那。男生聽見，既是憐惜又怨恨地握緊拳頭。

「怎麼可以……如此對待別人的夢想、別人的寶物……」

「我是不是應該……放棄？」少女垂下頭，長髮遮住那顆臉蛋，布鞋邊的泥地上散開幾朵小花。

「不可以！妳的心裡一定不是這樣認為。」

「我已經很累了，找不到它的意義……反正，也沒人欣賞我……」

「不，妳還有我……第一天看見妳的大翅膀，我就想看妳飛起來的模樣，一定會很漂亮。」

「但是，翅膀破了，已經不可能再飛了。」

「妳相信奇跡嗎？」

少女搖搖頭，絕望佔據了內心的一大半。

「那麼，請妳看看自己的背後。」

她半信半疑看向身後，發現裂開的地方被幼嫩的纖維修補。

「怎麼會這樣？」她不可置信地摀嘴，從雙眸的光采不難發覺湧出的雀躍。

「只要相信，也許奇跡就會出現，再大的傷都可以回復，為了面對更大的挑戰都不輕易垮倒。

「妳可以，試飛一小段給我看嗎？我會很期待。」

於是，少女去到森之庭園的中央，空出的岩石基座是舞台，幾隻金絲鳥飛過樹縫下的陽光塊，清脆的啼叫貫穿兩端。

放鬆心情，腦袋像她蔚藍的眼睛一樣清淨，深邃如海。

翅膀自若地拍拍起舞，捲出一陣小旋風，使眼前的影像稍微扭曲。

俯衝、漂浮……微風撲面而至，樹葉沾了露水的香味，滋潤少女的肌膚。

俯瞰角下的男生拍掌說好，嘴角溜出少見的微笑。

「很好啊……」不是客套話或是刻意揶揄，表情流露得很自然。

「你這樣說我會很害羞……」少女喃喃細語，面頰染上櫻粉的暈彩。自己對一句簡單的認同是如何的渴求，血液充滿頭，讓她開始分神……

她沒發覺自己的身體開始下降……

「啊……沒力了……」失去重心的她下墜加快。

一股力量承托著少女，她看見眼前的男生，而自己的肩膀和修長的雙腿輕輕落在對方的懷抱上。

「對不起，我還是很差勁。」

「不是這樣的，妳已經做得很好，待身體再回復就會變好。不論如何都不可以放棄，就像妳唱的歌一樣。」

少女的眼睛灌滿淚水，等待到一直想聽見、明白的東西……

不可以就這樣離去！

為了像你一樣發現我的人……

「謝謝你。」少女摟著男生，伏在他身上哭。半晌，抹去所有痕跡抬頭。

她再走到鋼琴旁邊，完成歌曲的餘下部分。

……

從黑暗中醒來，

是在一個我一直沉睡的籠子當中。

我為處境感到迷茫，

你卻發現到我，稱讚我的大翅膀，悄然打開金色的大門。

我們的生命自此相交；我自此能夠飛翔，

那是夢嗎？

那麼就睜開眼看吧！

……

內心的呼喊編成一首悅耳的歌曲，把少女從睡夢的深淵叫醒。

結果，又是南柯一夢嗎？

不！

黑暗的盡頭閃著熟悉的彩色光，距離停止了加遠。雖然真的很遠，可是光線從細小的一點灑在她的手背上，連同壓著的翅膀。

是新的翅膀，上面還依附療癒的痕跡。

莫名的感動湧上心頭，顫抖的翅膀急不及待想帶上她的身體，向著上方的光線飛馳而去，是通往奇跡的道路。

回憶的音樂凝結出水晶音符，閃著棱柱的五色光。越來越多的樂句組合一起，變成一道橋，像天使的雙臂不讓少女下沉。

她踏過音階，逐步跨過旋律。

雙腿完全脫離地面，直到她看見已經遙遠的音階，才意識到自己第一次飛得這麼高。

音躍是舞台下的觀眾，齊心給自己留下掌聲鼓勵。

那個人，也在給我打氣嗎？

給我更多的掌聲吧！我想要更多鼓勵、更多的力量……

彼此的和音悄然交錯……

睜開眼吧！重新長出的翅膀讓我相信了，那個他出現過的事實、我和他接觸過的憑證。

越往上面飛，先前的喘流又來了。可是我要戰勝它，當是為了再見的一天努力。我要比初邂逅的時候飛得更高。

即使飛的不好，即使跌倒、被荊棘勾得遍體鱗傷，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我，就如你當初在黑暗的一角發現我，打開緊閉的鳥籠的一刻一樣稱讚我。

飛吧！我能踩下腳底的風跳躍，給自己多爬高幾公分嗎？

雖然不知道你在何方，也許此時還在黑暗的迷宮被困，但是……

只要有一刻帶著這雙翅膀，我就能夠不斷追尋……

追尋擁抱過的身影。24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9KCm4upQ7

御晴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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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eeping Butterfly - 重新長出的翅膀，是他出現過的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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