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晴's 短篇小說集 - 然後，晴朗的初六來臨了

新年假期要開始了，午後的家裡就只我一人。21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b27k8hbdA

今天還是一如以往，跟我的名字「晴兒」一樣的大晴天。

不過，很快就不再是我一人了。

因為媽媽今天傍晚就會回來了。

套上圍裙的我對著手機屏幕確認航班時間，轉眼間又放下。

過年的家居清潔工作在一頓簡單的午飯後重開。我將拖把抽離水桶，微微抽乾水，把家裡每一寸地板洗刷一次。我漸漸退到廁所，拿著準備好的清潔劑，按照媽媽教導我的方式在馬桶上擠出琉璃一般的透明洗劑，用刷子使勁地刷，最後過水的工序可是最治癒的時刻。手上的花灑噴出高壓水柱，形成一輪小波浪沖刷牆壁。

這樣一來，廁所也變得閃閃亮亮了，加上空氣清新劑，植物的香味在室內縈繞。

此時，外面的地板乾了。

我按照要求昨晚已經清空了洗衣機，衣服晾了一晚一早上已經乾透了，時間合得正好。

晴天真好呢！

我彷彿歌頌著自己一樣，一手抱著脫下摺好的圍裙累癱在客廳的沙發上。窗戶一下子就轉到我的頭頂，眼睛微微往上翻，白花花的棉絮在天穹上飄浮。

雖然真的很累，但是想到是為了迎接回家過年的媽媽，工作就有了勁。

我揉著痠痛的背，心想著這回總算體會到母親的辛勞。

真要說的話，這程度還只是小事一椿。

我盯著牆上的掛鐘，想起電視快要播光之美少女，於是從沙發上坐起身，按開電視就看。由十二歲看到今年二十二歲，充滿愛與希望的主角一直是我的憧憬。「成為像她們一樣的孩子」這個目標，不論在哪時都不動搖。畢竟我從沒聽過壞孩子可以成為光之美少女呢！

主角們與反派在嘴砲的時候，我在一旁點點頭，心想著「說得真對啊」。她們放大絕的時候，場面簡直帥爆了，我心裡的火在熊熊燒著。

節目播完的一刻，我火速換好衣，執起鑰匙與錢包就出門到車站迎接。

由家裡到車站要幾分鐘的路程，經過畫滿塗鴉的牆，走上一段階梯後，大型中轉站就在眼前。

我站在只供落客的站點，看著進進出出的公車。適逢新春公車就開辦了期間限定路線，吸引了不少交通發燒友到場拍攝。他們很多都是年紀比我小的少年，手上卻拿著一支長鏡頭相機。我不禁去想：他們何來這麼多錢買這些玩意？是自己儲下的零花錢？還是問爸媽討來，而且不知道父母掙錢辛苦的道理？這些問題，大概只有在他們心裡才找到答案。

現在的孩子真幸福呢！小時候的我既沒有智能手機，逛超市的時候看到最喜歡的雜果味果凍也因為沒營養以及比其他零食賣得貴的關係從來沒吃過。

後來那種果凍停產，徹底在市場上消失的時候，我跟媽媽舊事重提，她一臉苦笑，歉疚地說：「回想起，媽媽我甚麼都不買給妳，其實也挺壞的。」

以前我或者會為此鬧彆扭，媽媽看見我的樣子，其實心裡也覺得痛吧。所以，我沒可能生媽媽的氣，媽媽一點也不壞。

要是我將來有了孩子，應該會傾向滿足他們的要求吧。主要是因為我容易心軟。但是媽媽當時的想法，我可不是不理解的。

要不是她這樣教導我，或許我現在也不懂得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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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的人是不會得到幸福的。

看見掛在別人臉上的笑容，就是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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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裡的話語在我耳朵裡響起回音。

大概是在落客點站了很久，偶爾有路過的人以及公車司機向我投以困惑的目光，懷疑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再過了十分鐘，從機場開出的公車回來了。車還沒停好，我就張開金睛火眼找尋媽媽的身影。找到之後，心裡甚是欣喜。

我來了個小跑步，跑到下車門前。

要不是最近肺炎肆虐，我真的會撲在媽媽身上摟著她。

「其實在家等我就好了。」

「嗯嗯……我想跟妳逛一會兒。」我輕輕搖著頭，歪著頭看她。

「但是我沒地方要逛喔！要回家準備晚飯。」

「沒關係。我只是想出來活動一下。另外昨晚妳叫我準備的食材已經準備好了。唉！現在到處都搶購潮，好不容易才買到。」

「買到就好了。晴兒獨自一人要小心一點。現在非常事勢，什麼人都會出現呢。」

「我會的，平時我買完必需品就會馬上回去了。」我真想叫她不要這樣白操心。

「我幫妳推行李箱吧！」我從她手上拉來四個輪的行李箱，移到身前雙手推著。「真重呢！裡面裝了甚麼？」我再問。

「很多東西啦！主要是親戚們的伴手禮。我買了妳喜歡的太陽餅。」

「謝謝媽媽！我超喜愛它的餡料。」

回家的路上要走上一道樓梯。階級有點狹窄，在樹蔭的庇護下還存著昨晚下完的雨水。幾片樹葉浮在水窪上，綠油油的輝映出生命的光采。

我望著樓梯外的高樹，頓時就沒了動力。

「二十多公斤呢！晴兒拿得到嗎？」媽媽看著一旁的我。

「重……」我用盡吃奶的力氣抬起行李箱，走起上來宛如醉漢一樣的左搖右擺，雙腿抖個不停，迅速積聚的乳酸讓雙臂痠軟不已。

「不要勉強自己，弄傷腰骨就麻煩了。」媽媽拍了我的手，要我放下。

我在發育的時候患了脊柱側彎症。從醫生口中聽到傾斜度數只會越來越嚴重，在後來卻一下子接近完全好過來了，不過媽媽還是關心著我的狀況呢！例如是，不再要我做家務。

「嘿嘿……」我一臉傻笑。最終還是繞遠路。

一向都愛直接行事的我，這次卻很高興能夠繞遠路。

因為我有很多話想跟媽媽說。

「家裡已經整理好了。剛剛徹底洗過地板和廁所，廚房的爐頭也抹過一遍。」

「有勞了，晴兒很乖。」媽媽輕拍我的後腦勺，明明手心很暖，腦後竟然是冰涼的感覺，很舒服。

只要得到媽媽的讚賞，甜甜的感覺就從心裡溢出。笑容擋也擋不住地綻放。

我們聊著天，一路回到家裡。

今年沒有花車巡遊；沒有煙火匯演等等大型活動，新年頓時少了很多節日的氣氛。晚上，一家人坐在飯桌前，吃著媽媽親手煮的家常飯菜，闊別月餘的場面，飯也格外美味呢！

我依稀記得，我曾經說過「媽媽煮的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這句話，如今卻對這句有一個全新的理解。

所以能夠成為世界第一的關鍵不是廚藝，而是一種無法取代的感覺。就算餐館的菜式多麼美味，唯獨就是會缺了「家庭」的感覺。

過節的時候，我都希望晚飯可以在家裡解決。

這樣才是過年的意義呢！

過年不是狂歡的節日。

只要家人能夠齊齊整整地聚在一起才是最重要，其他甚麼的節目都沒關係了。

不論外面的世界變成如何都會是安樂窩，無條件接納著我的一切；即使外表不好看，仍然會被父母看成世上最漂亮的人；就算充滿缺點，說過做過多少讓父母傷心的事都願意深愛著自己，這個就是家吧。

因為我是他們的家人；因為我是他們的女兒。家人的愛不需要理由……「家」就是最好的理由。

媽媽回家的這晚，我睡得很甜。

幾天的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初五的深夜。

媽媽回來之後，我們就到處跟親戚們拜年，在長輩面前就不是經常可以搭上話，媽媽也叫我去找別人玩。然後回家之後又要馬上就睡覺，結果這幾天都沒好好地跟她說話呢。

她回去以後，要一年後才可以再見吧。

時間真不夠用……我頂著一頭散開的微卷髮，有點鬱悶地平躺在床上，看著在黑夜裡顯得很白的天花板發呆。

是啊！真的很不夠用。我的聲音在心底裡回應。

一年就這樣過去了，再過幾天就到二十二歲生日了。

很快我就會長大，媽媽也會漸漸老去。

我遲早會變回孤身一人。

外面有一個說法：假設父母可以活到八十歲，兒女在開始工作之後搬出去，每個週末回去老家一次，加起來的相處時間其實只有兩個月。

那只是數字上的計算而已。人生無常，這段時間可以更長，也可以短得在下一秒就結束。

我對媽媽的愛又足夠嗎？可以替她做更多事嗎？

我可以不在失去之後才懂得去愛嗎？

我又聽過另一個說法：女生在二十三歲就會真正欣賞、去愛自己的媽媽。我又如何呢？大概考上大學不久的時候就已經有這種覺醒，換言之即是十八、十九歲。

該算是早還是晚呢？

我撫心自問……

我在覺醒之後總愛找機會黏著媽媽。比如大學沒課的日子陪她到菜市場買菜；週末的時候陪她到商場逛服裝賣場；下課的時候找她吃下午茶（但是永遠只有她付錢）。從前覺得煩人的嘮叨，現在聽來稍微順耳一點。

我在大學裡沒交甚麼朋友，加上這個覺醒的緣故，使我這幾年間跟媽媽一起的時間多了很多。

但是為甚麼，總覺得不足夠，不足夠……

我還可以如何做？我真的不懂。

有一次，媽媽忘掉一件小事，感嘆地說著自己老了。

這句由她親口說的話如何令人不心痛？

此時，枕頭濕了一小片。

兩行清淚從眼角漏出，一道劃過鼻樑，跟另一道匯合再流到枕頭上。我的心好像被勒著一樣的刺痛，呼吸漸漸變得困難，明明沒大聲哭喉嚨卻很乾澀。

我抱著枕頭，指頭陷得很深。

我讀過心理學，那個是尋求保護的信息嗎？

對啊！我還不想長大，我還接受不了沒了父母的生活。我還想要被呵護，躺在媽媽的大腿上採耳，捏她充滿肉感的手臂，不顧旁人目光牽著她的手。

沒有媽媽，家裡很多事情都做不好。

生日快到了，我十字緊扣，先來兩個沒可能成真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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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永遠不要變老；

晴兒永遠不要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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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動動嘴唇說的時候，一把更大的眼淚滴在臉龐下。而我終於發出小小的抽泣聲。

過了幾分鐘，我在心情稍微平復的時候，許下最後的願望。

雖然很空洞，我在上帝面前立志要做個好孩子，珍惜以後的每一天，希望將來的日子都是過得有意義，父母還在身邊的時候盡量的愛。

所以，還是好好的享受當前。

哭完之後，心情頓時紓暢多了。揪痛的胸口放鬆下來就只覺得很累。我放軟身軀，被窩裡的雙手交疊在稍微凹陷的腹部上，摸著暖暖的體溫。及後意識逐漸模糊，我卻感受到幸福流淌全身。

然後，初六的早上來臨了。

醒來之後，昨晚發生的事好像已經過了很遠。

回暖的早上，我穿著單件的家居服站在門前送別出門往機場的媽媽。

「我想到機場送妳。」即使會被拒絕，我還是這樣提議。

「妳留在家裡吧！我知道晴兒很乖。」媽媽始終是擔心我外出會受感染。

「那麼，我們多通電話好嗎？」

「好吧！那麼到埗後再聯絡。在家多點幫忙做家務。」媽媽離去之前不忘多作叮囑。

我回以一副「了解」的笑容。

大門關上，媽媽消失在門後，我的心情竟然是這樣輕鬆。

看著以前那個因為媽媽要去值夜班而哭得不成人形的我，看來我確實是成長了一點。

很快就會過去的。

媽媽在那邊，如果多點跟她聊天，算是做得好吧。

好吧！吃完早餐再稍微把地板清潔一遍。

想著媽媽的委託，我鼓起幹勁啟動了。

今天還是大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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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晴朗的初六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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