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晴空萬里,燈籠閣外彩花爭相綻放,柔紫繡球花、雪白色梔子、嬌紅朱槿群芳團團圍繞著燈籠閣。一位穿着金繡菊花唐裝的麗人捏著提壺,唇邊哼著小曲為花兒們淋雨露。
白天的燈籠閣鮮少有來客,不過也有例外。
「赭,別來無恙啊。」
赭聞聲望向出入燈籠閣的繡球花道,一頭紅狐狸自彼方跳著小碎步造訪,牠身後晃著三條顯眼的大尾巴,隱隱透著金色氣息,顯示來者已有一定道行並非普通狐狸。
赭放下提壺倩笑道:「這不是久酒妹妹嗎,好久不見了,在人界住的可還習慣?」
紅狐搖晃著三條尾巴,「每天都有趣事,愉快的很呢!還是人界好玩,什麼鳥事都有,每天都有樂子可看。」
這頭紅狐名叫胡久酒,是個在人界擔任警察的三尾狐妖,為人健談又爽朗,就是八卦了些,和多數狐妖一樣喜歡看熱鬧聊是非。
「赭給您熱一壺茶吧,還是說您比較想飲清酒呢?」
「酒就免了,我跟家裡的酒鬼爹娘不一樣喝不慣那股嗆味,給我來杯咖啡吧。」
「那正好,客人送來上好的藝伎咖啡豆,這就給久酒妹妹沖一杯。」
赭邀請胡久酒進屋,紅狐抬頭望向橫樑,見到上頭的九官鳥忍不住舔舔唇,原本在樑上打盹的九官鳥感受到刺骨的視線,整隻跳起來移到角落瑟瑟發抖。
紅狐用三條尾巴捲住身體,金色氣息如煙一般纏繞逐漸具象成人的形體,牠旋身套上人皮轉化為有著狹長細眼的人類女性樣貌,颯爽的風骨繼承自狐族的先天魅力,也不知擄獲多少人心。
趁著赭研磨咖啡的空檔,胡久酒隨手抓了張凳子一屁股坐下,她很喜歡等待咖啡的時間,這是她整理思緒的時刻,耳邊聽著滾滾沸煮聲,令她想起最近被交辦的新案子。
悠海樂園水族館溺水案,乍看是員工意外落水,但這漏洞百出的說詞騙得過媒體卻唬不了警察,既然被交到她手裡,定會查他個水落石出。
一星期前,案發當日。
事發地點的水族館位在市區內,主要遊客為親子家庭,成立以來已有幾十年歷史,是許多人從小看到大的人氣景點。
「啊啊啊裡……水裡面有人!」
「快叫警察!」
「夭壽骨……阿彌陀佛……」
然而很遺憾,案件的第一發現人,就是開館後首批入園的遊客,現在想來也真可憐,那些人可能好一陣子都不敢踏進水族館了。
女人的長髮如同海帶飄揚,浸泡了整晚的身體已出現浮腫,魚槽內的魚群不斷撞擊她的身體,有些甚至開始撕咬她未着潛水衣的身軀,她是張著眼離世的,無神的瞳孔靜靜望著展示缸前的遊客,傳達無聲的悲凄。
死者名為何庭漪,今年二十七歲,任職於悠海樂園水族館生物飼育員,平日工作就是照護館內海生動物,具有潛水執照,每逢餵食秀時需穿上潛水裝進入展示槽配合導覽員與遊客互動。
案發前日她有正常上下班,案發當日的晚上九點附近超商的監視器還有拍到她的身影,再加上屍檢勘驗,推測死亡時間是晚上九點到清晨二點這段時間。
奇怪的是案發當日何庭漪是休假,她為什麼要在非上班日的晚上跑到水族館?
胡久酒當時看到資料就覺得奇怪,一個有潛水執照的人溺死在她最熟悉的展示槽?這是有可能發生的嗎?怎麼樣會發生?
那天晚上水族館有舉辦特別夜訪活動,來館內的遊客約有七十多位,沒有一人對何庭漪的照片有印象,當晚館內的工作人員也說沒人看到她。更扯的是監視設備老舊,很多資料畫面都調不出來,據門口警衛所言,何庭漪平時出入都會跟警衛打招呼,有時還會停下來聊幾句才走,那晚他很確定沒看到何庭漪出入。
有意思,難不成她是偷跑進來的?
當天館內所有上班員工做完筆錄後,有三個人的說詞特別讓她在意。
第一位踏進問訊室的,是個打扮時髦耳朵後有刺青的男人,長得還算俊俏只可惜言行舉止有些掉兒啷噹,他一進門就哭喪著臉,「庭庭這麼好的一個人……唉……怎麼會這樣……唉……」只要他沒有頻頻用下流的視線看胡久酒的腿,這齣深情戲碼會更像樣點。
男人名叫林崖豐,外號豐哥,今年三十二歲,水族館生物飼育部門主管,是死者何庭漪的上司。
林崖豐頻頻左右張望顯示他有些緊張,「警察小姐妳知道的,我一向守法……庭庭的事跟我沒有關係……」
胡久酒淡漠回:「這只是標準流程林先生,請照實回答即可。案發當晚九點到清晨二點你人在哪?」
「我和我女友去看電影了,我們平時都很忙,好不容易在那天湊到時間去約會,看完後我們就各自回家了。」
「哦?什麼電影要讓你們在晚上九點以後去看呢?那天你是休假吧,怎麼不早點去?」
「白天我們先去了其他地方約會,晚上才一起去看新上映的『夜夜鬼敲門』,我女友還嚇到頻頻尖叫,那部真的很可怕。」
「電影是幾點?白天你們去了哪?怎麼去的?你女友叫什麼?」
「場次我不太記得了,我想是九點左右吧?訂票是我女友訂的,我記不清了。」林崖豐扯出一個笑容,似乎想表現的輕鬆些,「我們開車去墾丁一日遊,去了鵝鑾鼻燈塔、恆春小鎮,妳知道的嘛就是那幾個必去景點啊,我和我女友都很喜歡。我女友叫昆儀……陳昆儀,她是大廳櫃檯人員,詳細可以問她。」
林崖豐離開後,胡久酒在記事本上記下「言語中刻意強調女友」、「態度緊張的令人在意」以及「查核電影夜夜鬼敲門的演出時間」。
第二位進來的是陳昆儀,今年二十六歲,水族館接待大廳櫃檯人員,本人表示她和死者何庭漪僅有點頭之交。
「不好意思……」許是職業習慣,陳昆儀禮貌性先敲門才開門走進來,她一身素雅洋裝,神情很是憔悴,垂首駝背的樣子很難和需要微笑接客的櫃檯人員聯想在一起。
胡久酒請她入座,「案發當晚九點到清晨二點妳人在哪?」
「我跟豐哥去看電影,看完後就各自回家了。」
「你們看了什麼電影?電影是幾點?在哪裡看的?回到家幾點了?」
「夜夜鬼敲門,電影是九點四十五分開始,在市區的金郝看影城看的,我到家時是十二點多,和豐哥互道晚安後就睡了。」
和話很多的林崖豐不同,陳昆儀顯得很謹慎,回答的每一句話都經過斟酌。胡久酒決定換個方向問。
「能和我聊聊何庭漪嗎?她是個怎麼樣的人?就妳所知有沒有結怨?」
陳昆儀臉色一暗,並沒有馬上回應問題,只是緊盯桌面,良久後才吐出:「不清楚,我和她不熟。您可以詢問她男朋友跑跑,他是這裡的導覽員。」
陳昆儀離開後,胡久酒在筆記寫下「和死者關係?」以及「查核兩人互道晚安的時間」幾個內容。
第三位令她在意的人是館內的導覽解說員,名叫葛陽軒,外號跑跑,今年二十四歲,與死者何庭漪交情不錯。
「警察小姐!請您一定要查出庭漪出了什麼事!拜託您!」男人宏亮的大嗓門讓胡久酒嚇到抬頭看清來者。
這名外號叫跑跑的年輕人平時就有運動習慣,在館內移動時經常小跑步,才有了這個綽號,膚色有些黝黑,精實的身材頗有陽光男孩的帥勁。
「案發當晚九點到清晨二點你人在哪?」
他沮喪的回答:「我當時剛下班,聽到阿柊又不見了正在到處找他。」
「阿柊?」
「俞柊漣,是庭漪的弟弟,也是生物飼育員,他比較……特別一點,如果受到打擊或心情沮喪時經常不接電話躲起來。我在找的過程中有打給庭漪讓她一起找……我……我要是知道……那通電話是跟庭漪的最後一次……我……」
「我很遺憾。」胡久酒停下詢問讓他冷靜些。
葛陽軒輕聲說句抱歉別開視線,但還是沒能掩藏住眼中的淚光,幾次深呼吸後才冷靜些。
「還可以嗎?」
見葛陽軒點點頭她才繼續問:「和我聊聊何庭漪吧,你和她關係如何?」
「我們交往過一段時間,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和平分手了,現在只是朋友。跑跑這個綽號當初還是她取的。」似乎回想起美好時光,葛陽軒微笑道:「她是個好人,也是個好姐姐,有她在的地方永遠不會無聊,有次我忘了帶鑰匙出門,她二話不說跑來陪我在寒流中等了半小時直到鎖匠來,她真的是個很好的朋友……」
「你剛剛說案發當日你有打電話給她,能讓我看看手機嗎。」
葛陽軒解鎖後交出手機,胡久酒從通話記錄中發現他在晚上十點十七分打給何庭漪,兩人交談了三分多鐘,約半小時後葛陽軒又傳給何庭漪說他很睏想回去休息的留言。
「你打給她時說了什麼?她當時人在哪裡?」
「我跟她說阿柊電話沒人接,我們公司有幾個傢伙很愛給阿柊開玩笑,都是些讓人不舒服的戲弄話,阿柊又不太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總之,我當天剛接待完夜訪活動的遊客正準備下班,就聽到那群人說他們聊天時被阿柊聽到,回過神來時阿柊已經跑走了,我怕他躲在館內所以趕緊跟庭漪說要她一起找。她當時說她會趕緊來水族館找人……警察小姐,難道是因為我叫她才來水族館……」
「俞柊漣呢?後來有找到嗎?至於何庭漪是不是因為那通電話才來水族館,我會再詳查,還請您別過於自責,一切等調查結果。」
如果是因為來找弟弟而在休假日跑回公司挺合理的,但這不能解釋為何館方沒人看到何庭漪出入,且案發後集結來的員工名單中並沒有俞柊漣。胡久酒心想。
葛陽軒搖搖頭,「我當天上了整天班本來就很累了,大概半小時後我在LIME上留言給庭漪說我先回去休息,傳完訊息後我就回家了……我當時怎麼就沒想到要打電話給庭漪問她在哪……這樣也許就不會……可惡……」
那則留言傳出去後始終沒有被已讀,它就這樣靜靜留在通訊軟體上,等待著永遠不會到來的人。留言時間是十點五十二分,這時間何庭漪很可能到處找人疏於訊息,也可能已經出事了。
「隔天去公司我看到阿柊的打卡被抽走了,一問之下上司卻說阿柊三番兩次找不到人又情緒不穩,早就想請他走人了,念在舊情份上給他引薦別的水族館讓他調職過去,一個月前就已經告知他了,但阿柊卻從未和我及庭漪提及這事……他老是這樣,該說的話一句也不說,每次都是事情發生了我們才知道。」
俞柊漣是嗎……案發後我們第一時間就聯繫死者的家屬,在國外的父母都聯繫上了,唯獨這個同屋簷下的弟弟不見人影,警方破門進入兩人的住所後發現衣櫃裡少了些衣物,不排除是俞柊漣已收拾行李遠行。
但是這樣一來,他謀害姐姐後逃亡的可能性就增加了。
胡久酒知道在這時問葛陽軒這樣的問題很傷人,但她的工作就是找出真相,她不能因為情緒影響就放過任何一絲可能性。2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KqpUbAtsG
「我接下來要問的問題比較敏感些,請如實告知你的想法,就你來看,俞柊漣有可能謀害何庭漪嗎?」
「不可能。」
葛陽軒回答的過於乾脆,反而讓胡久酒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阿柊……應該說那兩人是絕對絕對不會傷害彼此的。」
「你怎麼肯定呢?世上親友相殘之事每天都在發生,何況是同住屋簷下非親非故的無血緣姐弟。」
「……我本來不想說的,但既然到這地步,告訴妳也沒關係。」
葛陽軒和何庭漪的交往本身就是個「交易」。
「庭漪當初接近我,是因為她認為我是個可以照顧她弟弟的好人選,她親口對我說只要我在職場上多照顧她弟弟,作為交換條件,她願意以女友的身份給我想要的愛情。」
胡久酒啞口無言。沒想到人類之中還存有委屈自身保全家人的人,她還以為只有他們妖族會這麼多情。
「我們交往三個月後她向我坦承這個想法,我於是跟她和平分手,並告訴她我關心阿柊和關心她都是出自本心,根本不需要交換條件。」
原來如此……
一個不惜以和男人交往為籌碼也要保全弟弟的姐姐,如果姐弟交惡又怎麼可能做到這地步。葛陽軒的意思是如此。
那麼俞柊漣又是怎麼想得呢?
她有預感,俞柊漣和本案有關聯的可能性很大。
想知道真相她必須一層一層掀開這些人的糾葛破口,剝開話中之話。
在這些人沉靜的心湖丟下一顆又一顆石子,放大檢視激起的漣漪,漣漪之間互相撞擊,有的相沖有的激起更複雜的漣漪。
被往下丟的石塊淤積總有一天會令心湖乾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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