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心的又望了方奕汎一眼，我這才站起身迎向艾姊，「他們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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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姊開頭是一聲輕嘆：「有點棘手，對方感覺上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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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一半艾姊瞬間斂住了後面的話，就在我疑惑著她原何如此時，一名護理師推著換藥車從我後方行來，經過我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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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會再……回去再說吧。」艾姊說到一半隨即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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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這人來人往的公共場合並不適合談論這些。我們誰都沒法預期會不會有哪個家屬或護理人員就這麼剛好經過聽到我們說的某句話，然後斷章取義的對傷者家屬說三道四，亦或是向媒體爆料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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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防範未然，我就是有再多疑問想問艾姊，也都只得暫時先往肚裡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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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汎還好嗎？」艾姊說著便朝我身後探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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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側身讓出了一個空間，我們齊齊望向那依舊垂首坐在等候椅上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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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面對艾姊的關心，方奕汎至始至終都只有那句不停重複，惹人心疼的——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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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除了試圖弄清楚方奕汎那躲閃的反應究竟是在顧忌什麼外，我亦一直尋找著向艾姊問清楚狀況的時機，可從醫院回台北的路上，空間相對隱蔽，唯一勉強能拿來討論的計程車一上車司機就認出了我，粉碎了我那向艾姊詢問情況的計畫，而高鐵又是不適合討論的公共空間，一切都只能等回到台北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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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使如此，最終我還是沒能忍住，在高鐵上和陳法顧暫時換了位置，坐到艾姊身旁。艾姊所在的位置位居三排前後相連的雙人座中間，前後都是自己人，我想只要適當地低聲交談，隔著一條走道的鄰座乘客應該是聽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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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艾姊身旁，我首要要確認的便是楊媽媽的態度變化，雖然在今日之前我從未見過楊媽媽，可今天的楊媽媽卻和我過去從艾姊口中所認識到的，那個沉默不語的楊媽媽相差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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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楊媽媽態度轉變的問題，艾姊沉吟了好些時間：「是跟之前差有點多……楊媽媽一直都不太說話，除了我第一次去拜訪的時候有被她拒收果籃，叫我離開之外，我們承諾幫忙負擔醫療費之後就沒再趕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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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著艾姊的話，我又接著問道：「她一開始也像今天這樣趕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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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今天這麼……激烈，就是口頭上拒絕而已。」說道這艾姊又是一個嘆氣，「可是人家家屬等了那麼久，看著楊小姐昏迷指數一直卡在九不見起色，心急也是難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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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艾姊說的話是有幾分道理，整件事情的脈絡也沒有太不合理的地方，可我就是覺得好像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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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事前沒有任何徵兆，突然說提告就提告的情況實在不太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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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能將我從默默無名變得近乎家喻戶曉的資深經紀人，其判斷情勢的眼光和敏銳度自然都是無可挑剔的。能讓經驗如此老道的艾姊嗅不出任何徵兆，是對方一直隱忍著不滿的情緒，而且還很會隱忍，隱忍到讓人完全無法察覺，還是這樣的變化壓根就是一夕之間突然的轉變，所以事前才讓人感受不到任何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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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如果是前者，傷者家屬再怎麼樣都是有理的一方，若真的有什麼不滿，有隱忍情緒的必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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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一開始家屬即使有不滿也選擇隱忍下來，而且徹底到讓艾姊連絲毫徵兆都無法察覺的程度，後續又怎麼會突然改變想法，還這麼大動作翻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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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前天我去探望那次到醫院就突然下大雨，離開的時候楊媽媽還很好心問我有沒有帶傘……唉，這種就很難講。」艾姊無奈的抿了抿唇，「對方律師是說他們會告到底，態度很強硬。具體的細節回去再和陳法顧討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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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艾姊的感嘆，我內心霎時冒出了更多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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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媽媽三天前還關心過艾姊，今天卻一聽到艾姊的聲音就瞬間炸毛要我們離開，這麼短時間內的態度反差會不會太大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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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楊媽媽對艾姊的「關心」很可能只是單純出於禮貌，意思意思問一下，並不能直接證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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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心中有怨，而且是像早些時候那樣摔東西，甚至是出手打人的憤怨，真的還能有禮貌做做樣子的心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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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可能楊媽媽是因為在這幾天內受到了什麼刺激，行為才突然變得如此偏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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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比之先前更多的疑惑和不解回到原本的座位，我便看到方奕汎望著窗外不停後掠的景色發呆，而那自超商買來要讓他冰敷的衛生冰塊則被他虛握著，垂放在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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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方奕汎虛握的手中拿過冰塊包，他沒有絲毫反應的繼續望著窗外，直到我將那融了一半，但依舊冰涼的冰塊包輕輕貼上那紅腫的臉頰，他才終於回過神來，愣愣地轉過臉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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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會覺得太冰就再敷一下。」此刻我就像個老媽子一樣囉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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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這個「大孩子」神情依舊愣愣，不過手倒是乖乖的抬起扶上那貼在自己臉側的冰塊包，「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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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手將冰塊包交給方奕汎，我沒有急著收回手，而是順勢將手靠在他肩上，食指由那弧度好看的頷角一路蹭到柔軟的耳垂，在不引人注目的條件下對他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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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那始終讓我想不明白的躲閃眼神不是因為他在顧忌什麼，而是被嚇到後的驚魂未定加上擔心被我責怪的產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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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他主動朝我撲來，就這樣被人搧一巴掌在臉上，恐怕還是很難不被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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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驚嚇的餘韻就這樣讓方奕汎一直愣愣到了現在都還未平復，連對我的撒嬌都沒有絲毫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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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掌方奕汎是替我挨的，我想要，也應該陪伴方奕汎，可和陳法顧商討後續處置方式的會議不宜，也不能為我一人延後。權衡之下我只得先將方奕汎送回家休息，做不到好好陪他，我至少能做到不讓他繼續跟著我在外頭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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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與我們合作兼一起被告的夥伴，鄭桑及其律師留了下來，一起參與討論。沒有執行長和營運長攪和的會議比之以往少走了許多彎路，當所有人都坐定便直搗這場會議的核心目的——弄清楚家屬提告的訴求，對症下藥，商討出可行的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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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會議之始我們便遇到了個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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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告的理由可以很千奇百怪，但背後的動機大概也就那幾種。可是這次家屬堅持提告的動機是什麼，我看不太出來。」陳法顧緊皺著眉，中指支在自己的金框眼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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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陳法顧這「別緻」的開場白，我不禁蹙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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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張口想問些什麼時，陳法顧又接著說了下去，「賠償的部分之前有跟艾姊討論過，」提及艾姊名字的同時他的手隨即向艾姊的方向抬了抬，「樂建創造的部分我不知道，不過以公司這邊來說，我們提出的賠償金額已經算很高，對造就算告上法庭，判賠的金額也很難再提高，甚至還可能會比我們一開始開出的賠償金額還低。以賠償面上來說，和解絕對比提告對對造有利，這點對造律師應該很清楚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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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當事人提出的賠償金額加上保險給付，總額也不算太低，對造理論上應該也一樣沒有提告的必要。」這回接話的是鄭桑的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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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對造卻堅持提告……」陳法顧沉吟著，「在今天之前，幾位或公司的其他職員有跟家屬發生過衝突嗎？口頭上、肢體上……或『找人代勞』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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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個問題，我與艾姊在對視了一眼後，和鄭桑做出了一樣的反應，皺眉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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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人來扮黑臉不是我和艾姊的作風，我想就算我們公司高層再喜歡玩黑臉白臉那套，應該也不會對我的事「盡心」到那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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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拜託家屬跟我們和解都來不及了……」鄭桑哭喪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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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案件提告除了因為錢談不攏，就是為了出口氣『討回公道』。如果家屬是為了更高的賠償金，剛才對造律師又連提都沒提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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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拜訪家屬談賠償的時候陳法顧你也在場……」說道這艾姊有些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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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知道。」陳法顧抬手示意艾姊稍安勿躁，「公司這邊的處置態度一直都沒有太大問題，家屬之前也沒表露過太多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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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在座所有人皆是眉頭深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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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件事明明看上去都沒太大問題，但如果真沒問題，此刻我們又怎會聚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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