劃破黑夜的朝陽,從高聳的優陀耶山緩緩升起。那金黃燦爛的陽光,越過廣闊無垠的海洋,攀過楞伽島的高聳山巔,照射進楞伽城頂端的寢宮。
在寢宮內,金銀堆砌的城牆及柱子,鑲嵌了各色摩尼寶及吠琉璃,在牆柱旁擺設數座的象牙雕像,完美摹擬羅剎女的曼妙體態,但還是遠遠比不上充盈於這間寢宮的美妙女子們。
數十名女子赤身裸體,躺臥於寢宮裡的紅毯、躺椅或是床笫間,她們的肌膚柔滑如凝脂,乳房如碩大飽滿的果實,美麗容貌如浮於水面的滿月,所配戴的珠寶飾品如水中閃爍的星光。
女子們豐腴的身軀彼此交纏,肉體深處還殘留著歡愉的浪潮,從她們唇畔溢出的微弱呻吟,在漫溢薰香的空氣中如漣漪般交疊擴散。
這些美妙的女子們,有些是羅剎中的美女,有些是仙人或乾闥婆的女兒,她們每到夜晚就只為一人獻上最愉悅的呼喊,那就是楞伽之王──羅波那。
羅波那正躺臥於寢宮的鮮紅大床上,以戴上銀環的粗壯胳臂,輕摟著身旁寵愛的妃子們。他的面貌英氣勃發,即使閉上雙眼陷入睡夢中,他的氣息仍如蓄勢待發的雄獅,在他健壯身軀上描繪出的深紅紋路,散發旃檀香的濃郁香氣。
羅波那隨呼吸起伏的寬闊胸膛有著無數道傷痕,這些傷痕來自因陀羅的金剛杵以及毗濕奴的鐵餅,但各路天神的武器都無法戰勝羅波那,只能在他的胸膛劃下傷痕,反倒彰顯羅波那神魔不侵的強大力量。
陽光燦亮旺盛,照耀金銀輝煌的牆壁與擺設,並撫照年輕美艷的妃子們。所有屬於楞伽島之王的榮華與淫樂,在日光中更加明亮耀眼。
感受到朝陽照射在自己臉龐的光亮與熱度,羅波那倏然睜開雙眼,緩緩起身。
妃子們察覺到羅波那的動靜,立刻紛紛從淺眠中清醒,井然有序地一同服侍羅波那梳洗更衣。
一名妃子捧來清水,讓羅波那洗淨臉龐,另一名妃子則幫羅波那穿戴黃金戰甲及頭盔,並披上大紅披風,還有一名妃子幫羅波那身體塗抹香膏。
待羅波那整裝完畢,兩名妃子打開寢宮的門,羅波那朝寢宮外延伸而出的長廊跨步走去,長廊上的侍衛立刻隨後跟上。
所有妃子則留在寢宮,望著羅波那離去的高大背影,癡癡盼望羅波那下一個夜晚的寵幸。
羅波那昂首闊步,他身披的金甲比太陽更加耀眼,他的大紅披風比彩霞更加鮮艷,襯托著羅波那的威武榮光,大批侍衛跟隨著羅剎之王,不敢直視這名王者尊貴的容貌。
羅波那銳利如劍的目光,筆直地注視前方,在他視線所及的長廊盡頭,他的皇后──曼度陀哩正佇立於廊柱下的陰影裡。
曼度陀哩穿著淺黃色裙袍,高挑優雅的身姿及氣質仍存有皇后的風範,容貌仍保有往昔的艷麗風韻,但眼角的細紋掩藏不住初老的跡象,膚色也漸漸褪成象徵衰老的蠟黃。她就像高掛於夜空的殘月,不復滿月時毫無缺陷的皎潔秀麗。
曼度陀哩熱切的目光,落在被太陽照耀得光輝非凡的丈夫,隨著羅波那堅毅的步伐離她越來越近,她就不自覺地輕撫頸間的黃金項鍊。
「我高貴的大王,我在這裡等您很久了,我──」曼度陀哩的呼喊,飽含無數個夜晚的等待與思念,迴響於寬闊的長廊。
然而,羅波那卻直接走過曼度陀哩身旁,跨出她所身處的陰影,將她的呼喊拋於腦後,不留下任何回應。
羅波那雖然出於舊情,保留曼度陀哩的皇后之位,但他對曼度陀哩已經毫無寵愛之情,再也不會多看她幾眼了。
數名侍女在曼度陀哩身後,低垂著頭不發一語,她們每天早上陪伴皇后在這等候羅波那,但羅波那從來不會停下腳步,曼度陀哩的等待終究徒勞無功。
曼度陀哩被大片陰影所籠罩的臉龐,因再一次的失望變得憔悴蒼白,她凝望長廊另一側的寢宮,那是羅波那新歡們的居所,卻是她再也無法踏足之地。
曼度陀哩緊攥著脖頸間的黃金項鍊,這是她和羅波那的新婚之夜時,羅波那親手為她戴上的贈禮。
但她和羅波那共度無數日夜的歡愛,如今已成為一場幻夢,僅留著這條黃金項鍊,作為那場夢存在過的證明。
曼度陀哩早已明白,年老色衰的自己無法再獲得羅波那的寵愛,但依然深愛著丈夫的她,心裡仍存有一絲盼望。
她將這份盼望寄託在自己兒子身上,如果兒子能討得羅波那歡心,或許有一天,她的丈夫能再次施捨她這位母親些許愛情。
另一方面,羅波那走出長廊,踏進宮殿的廣場時,一名健壯俊朗的羅剎青年,正率領大批侍從,迎面朝他而來。
「父親,我來向您問好。」青年恭敬地向羅波那行禮,他是羅波那的長子,也是曼度陀哩唯一的兒子。
青年的深紅眼瞳閃爍如雷電般的激亮光輝,注視著他所敬仰的父親,他壯碩黝黑的身體穿戴上和羅波那相似的黃金戰甲,五官端正的臉龐則透發年輕旺盛的神采。
「因陀羅耆特,這次出外狩獵的成果如何?」羅波那的聲音宛如雄獅吼叫,光是出聲就讓人敬畏三分。
「這次成果依然相當豐碩,除此之外,我還有件稀奇的東西要給父親。」因陀羅耆特身旁的侍從,馬上牽出一頭白色巨象。
這頭白象比普通大象大上十幾倍,光是牠的龐大陰影就籠罩了在場所有人,其少見的純白象皮,在日照下顯得潔白耀眼。
「嗯,這的確很稀奇。」羅波那點頭說道,聽出父親話語中的讚許之意,因陀羅耆特喜不自勝。
突然被抓到陌生之地的白象,則是懷揣不安的情緒觀察周遭,當羅波那向牠走近時,牠就感受到羅波那體內的力量,散發凌厲逼人的氣勢,像是猛然襲來的利刃。
白象本能地感到恐懼,原本安分的牠開始拚命擺晃巨大的身體想要掙脫,掀起地面的劇烈震動。牽著白象的好幾個侍從一時反應不及,在牠劇烈的踩踏中化為一灘灘血水肉泥,深紅色的血肉飛濺到白象的身軀上。
「可惡,這不安分的畜生!」因陀羅耆特迅速退到一邊,拿出武器想要壓制白象,羅波那卻擋在他面前。
「你不用出手。」羅波那話語剛落,他就衝到白象面前,單手抓住象鼻,然後將白象龐大的身體重重甩向地面。
一聲轟然巨響,白象已奄奄一息,牠身下的廣場地板龜裂出數條裂縫。
羅波那緊接著用粗壯雙臂勒住白象脖頸,使力一扭,白象隨即殞命,連聲呼喊都來不及發出。
「父親,您沒受傷吧。」因陀羅耆特一個箭步衝到羅波那面前。
「哼!世上的神魔都殺不死我,區區一個畜生怎麼可能傷我分毫?」羅波那空手與白象激烈搏鬥,一滴鮮血都沒沾染到,對他而言,殺死巨象就跟捏死螻蟻一樣不費吹灰之力。
「這種膽小無能的禽獸不要也罷,剩下交給你處理。」羅波那吩咐因陀羅耆特後,轉身走過白象的巨大屍身,領著侍衛離開廣場。
「是的,父親。」因陀羅耆特面帶羞愧,他本想給父親一個驚喜,卻變成讓父親出手解決的麻煩,他再次認清自己跟父親的力量是天壤之別。
羅波那歷經漫長的苦行,才得到梵天賜與的不死甘露,成為神明與惡魔都無法殺死的羅剎之王,方才羅波那所展現的武勇,只不過是他真正力量的九牛一毛。
正因如此,因陀羅耆特以身為羅波那的長子為榮,他日夜不懈磨練自身武藝及法術,擁有足以連戰勝天神因陀羅的強大,就是為了追趕上父親,成為與他比肩的存在。
「父親,今後請您再看著我吧。」因陀羅耆特望著羅波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即使那是他一生難以跨越的高峰,他仍會不斷地追逐下去。
在因陀羅耆特的目送下,羅波那踏進富麗堂皇的金黃大殿。
在那瞬間,媲美乾闥婆彈奏的美妙仙樂響徹天際,各色花瓣與彩帶在空中翩翩飛舞,佇立於大殿兩側的數百名臣子與將軍,紛紛對羅波那行跪拜禮,宣示敬仰與忠誠。
音樂、花香及眾人的膜拜,點綴羅波那光輝燦爛的王者之路,羅波那以莊嚴的步伐,踏上僅為他一人鋪展的巨大紅毯,紅毯上以金銀絲線繡出山川與大海,彷彿將楞伽島的一切收納其中。
羅波那走上高聳的樓梯,最後坐在位於大殿之頂的寬敞王座。
門衛立刻打開大殿正門,整座楞伽島的風景就在羅波那面前展開,高掛於空中的炙熱朝陽,不僅照耀著這片壯麗的景色,也照射在王座及羅波那身上。
在羅波那的統治下,楞伽的人民從未感受過飢餓及困苦,這個因羅波那的武力及才智而豐饒富裕的國度,是僅屬於楞伽之王的輝煌,就算是司掌破壞的濕婆,也無法摧毀這一切。
第一回詞語註釋
優陀耶山(註一):Udaya,山名,指太陽升起之地。
楞伽(註二):即現今的斯里蘭卡(Sri Lanka)。《羅摩衍那》中的島嶼,為羅剎居住的國度。
摩尼寶、吠琉璃(註三):兩者皆為寶珠的名稱。
羅剎(註四):梵語為राक्षस,一種惡鬼的通稱,在《羅摩衍那》中會侵襲人類及仙神,妨礙祭祀,相傳原為印度土著民族之名稱,雅利安人征服印度後,遂成為惡人之代名詞。
仙人(註五):印度神話與宗教體系中的一類特殊人物。仙人位於天神、人和阿修羅的範疇之外,是介於神與人之間的一個群體。
乾闥婆(註六):梵語為गन्धर्व,印度神話中的男性神,擅長彈奏音樂,在天界為執掌音樂的神族,女性名稱則為飛天。
因陀羅(註七):梵語為इन्द्र,為古印度神話中的眾神領袖,其武器金剛杵則象徵雷電,因陀羅的地位後來被印度教的三相神(梵天、毗濕奴、濕婆)所取代。
毗濕奴(註八):梵語為विष्णु,印度教三相神之一,被視為眾生的保護之神,其性格溫和,對信仰虔誠的信徒施予恩惠,常化身成各種形象拯救世界。
梵天(註九):梵語為ब्रह्मा,印度教三相神之一,為宇宙的創造之神。
濕婆(註十):梵語為शिव,印度教三相神之一,司掌破壞與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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