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無憂樹舒著蓊鬱翠綠的枝葉,停棲在枝頭的鳥兒們輕盈鳴唱,毛色豐亮的棕鹿低頭啜飲清澈河水,此處的一切如此寧靜又生機蓬勃。
明亮陽光如黃金絲縷穿透葉縫,灑落於無憂樹下互相依偎的悉多與羅摩。悉多靠在羅摩健壯的胸膛上,聆聽他鼓動的心跳,感觸他暖熱的體溫,內心充盈著幸福歡欣。
「悉多,時間到了。」羅摩的聲音突然在悉多頭頂響起,悉多詫異地抬頭一看,就望見羅摩眼底的憐愛與悲傷。
「羅摩,我們真的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嗎?」悉多開始感到恐懼,她再也不想離開羅摩了。
「沒辦法的,因為妳還是要醒來的。」
羅摩的這句話宣告了結束,悉多周遭的景色瞬間被黑暗吞噬,就連羅摩也從她身邊消失無蹤,接著黑暗侵蝕到悉多體內,將她的身心拖進無底泥沼中
「不要啊!羅摩!」當悉多喊出聲的那瞬間,她便從夢中驚醒。
躺在鮮紅大床上的悉多頂著昏沉的腦袋,茫然地環視四周,富麗堂皇的房間被熹微晨光所籠罩,這裡仍是楞伽城的寢宮,她再度回到這殘酷的現實。方才的美夢終究無法長存,悉多悵然若失,內心彷彿整個被掏空。
悉多哀傷的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的特哩竭吒,身穿淺綠衣裙的她正閉目養神,罕見露出疲憊的神色,平常她不會在悉多面前顯露疲態,總是盡心盡力服侍悉多,悉多為特哩竭吒感到不捨,特別是她已經發現特哩竭吒那從沒說出口的感情。
過了不久,特哩竭吒緩緩睜開雙眼,看到悉多醒了過來,清秀面龐綻開欣慰的笑容。「悉多大人,您總算醒了,您的身體還好嗎?還有覺得不舒服嗎?」
「我很好,身體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悉多接著問道:「特哩竭吒,之前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只記得妳叫我的名字之後,我就昏過去了」
「這個……」特哩竭吒面露猶豫,思索一陣子後,才決定如實回答:「是皇后殿下派侍女在悉多大人的香爐裡下毒,我發現後就立刻趕來,幸好還來得及救悉多大人,醫者也診查過您的身體並沒有毒素殘留,請您放心。」
悉多回想起她踏進楞伽城的第一個夜晚,曼度陀哩被趕出這座寢宮時那悲痛的神情,她能理解曼度陀哩對自己的恨意,無法打從心底責怪對方。
「她會恨我是應該的,畢竟在她眼裡,我是搶走她丈夫及地位的第三者。」悉多眉間微皺,輕嘆一口氣,卻沒想到特哩竭吒此時握住她的雙手,遞來些許暖意。
「悉多大人,請不要責怪自己,這不是您的錯,只是皇后殿下太愛大王了,又長年被大王冷落,才會做出這種事。」特哩竭吒的軟語溫言再次撫慰悉多的心,悉多回握住特的手,在這偌大的楞伽城中,唯有這雙手扶持孤立無援的她,悉多心中無比感激,卻又湧現一股酸楚。
「特哩竭吒,一直以來謝謝妳,但是妳呢?妳是不是在壓抑自己的情感呢?」
「悉多大人,妳怎麼……」特哩竭吒睜大雙眼,掩藏不住動搖的情緒。
忽然,房間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房門很快被打開,悉多和特哩竭吒也在此時放開彼此的手。
「悉多,妳終於醒來了!」羅波那喜出望外地喊道,逕自踏進了房間,一旁的特哩竭吒則迅速站起來,躬身向羅波說道:「大王,悉多大人的身體大致無恙,請您放心。」
「辛苦妳了,妳不僅救了悉多,照顧悉多也相當周到,我一定要重重賞賜妳,妳想要什麼就直接跟我說吧!」羅波那豪邁地笑道,卻沒注意到特哩竭吒注視自己的複雜表情。
「照顧悉多大人是我的本分,我不用什麼特別的賞賜。」特哩竭吒打從心底明白,羅波那無法賜予她真正想要的東西,她甚至連祈求的資格也沒有。
「哼!何必那麼客氣,那我就給妳侍女長的地位跟金銀財寶,從今以後就由妳負責服侍悉多。」
「感謝大王賞賜。」
羅波那滿意地點點頭,接著轉過頭看向悉多,開口道:「特哩竭吒,妳先出去,我有些話要單獨跟悉多說。」
前幾個月依悉多的要求,特哩竭吒總會留下來陪伴悉多,羅波那和悉多幾乎沒有單獨相處的時候,但此刻羅波那的語氣是不容拒絕的強硬,悉多和特哩竭吒隔著羅波那面面相覷,特哩竭吒看出悉多眼底的驚慌,但身為一介侍女的她無從違抗羅波那的命令,只能應聲答道:「是,大王。」
特哩竭吒踏出房間,並關上房門,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留下悉多與羅波那兩人獨處。
「悉多,妳現在還好嗎?妳昏睡的這幾天,我一直都很擔心妳啊。」羅波那以雄渾嗓音吐出異常溫柔的話語,他朝悉多的床一步步靠近,悉多不發一語,身子慢慢向後退。
「妳身體不舒服嗎?怎麼還是不回答我呢?悉多。」羅波那坐到悉多的床上,悉多低下頭迴避羅波那的目光,床褥的血紅色彩漸漸漫溢到悉多眼前。
「悉多,回應我一聲吧……」
羅波那朝悉多伸出手,當他的指尖碰觸到悉多臉頰的那瞬間,強烈的厭惡感就竄過悉多的背脊,令她忍不住揮手甩開羅波那的手,高喊道:「別碰我!」
當悉多喊出聲的那一刻,她看見羅波那臉上的驚愕,就知道一切已經無法挽回,她趕緊下床跑到房間的角落,背部抵著冰冷的牆壁。
毒殺事件及清晨消逝的夢境,都給悉多的精神造成極大負荷,她已經沒辦法按捺自己的情緒,保持平靜跟羅波那共處了,即使在無處可逃的牢籠中,她還是想盡量遠離羅波那。
「結果妳現在還是想拒絕我嗎……」羅波那發出飽含怒意與失望的低吼,一步步逼近希多。他花費數個月的時間,盡全力討好悉多,當他以為自己已經慢慢靠近悉多的心,卻沒想到悉多仍像最初一樣,拒他於千里之外,他所做的一切終究是徒勞無功。
「你其實也明白的吧,我早已是羅摩的妻子,根本不可能愛上你,為什麼你還要這麼執迷不悟呢?」悉多此時已滿臉淚痕,無助地哭喊道,她撤下了這一個月以來的冷淡面具,在羅波那面前表現出真正的情感。
羅波那停下了腳步,悉多的話語如一根細針深深鑽進羅波那的心窩,觸及他一直不願面對的事實,但他對悉多的情感太過濃烈,讓他拒絕承認這樣的事實,拚命追求悉多的一切。
「羅波那,夠了吧!你擁有揮霍不盡的財富、媲美天神的力量、至高無上的權力,還有無數個深愛你的女子,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微薄的愛!想想你的皇后、親族及人民吧,你真的要為了我跟羅摩開戰,然後犧牲這一切嗎?拜託你,讓我回到羅摩身邊,讓這一切結束吧!」
「不可能!我不會讓妳離開我的!」羅波那的怒吼喚起悉多最深沉的恐懼,她閉上眼,準備承受羅波那的怒火。
但接下來卻沒有任何動靜,悉多困惑地睜開雙眼,映入她眼簾的是令她不敢置信的一幕。
羅波那竟跪倒在她的腳邊,以頭觸地,平時襯托他威嚴的金黃戰甲及大紅披風,在照進房內的陽光下依舊鮮明耀眼。如果不是親眼見證,任誰都不會相信,強大暴虐的王者羅波那,此刻竟像卑微的僕人一樣,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下跪。
「我幾乎擁有這世上的一切,但只有妳的愛才是我最想要的事物!為此所可以付出所有,甚至是我的尊嚴,我的靈魂為愛所煎熬,我已經是妳的奴僕,只想乞求妳的愛情!」悉多啊,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夠得到妳一點點的愛啊!」
羅波那痛徹心扉的吶喊,深深震撼悉多的心,她此時才理解羅波那傾注在自己身上的愛與瘋狂。悉多對羅波那的厭惡情感生出了一絲悲憫與無奈,但她終究不可能回應羅波那的情愛。
悉多止不住身體的顫抖,眼前羅波那下跪乞求的模樣,曼度陀哩那一夜悲痛的表情,特哩竭吒對羅波那滿溢愛慕的目光,還有羅摩深情凝望自己的面容,都在她的腦海中一一閃過。
她始終不能明白,為什麼他們所付出的愛,會招致現在這樣互相折磨的結果。
「大、大王,這邊有要事稟告!」侍女慌張的呼喊,突兀地從房門外傳來,帶來劇變的開端。
「前哨部隊帶來消息,羅摩率領的大軍已經登陸楞伽島沿岸了,戰事很快就要開始!請大王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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