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波那剛坐上王座,侍臣便上前稟告:「大王,首哩薄那迦大人今早來訪,大王是否要接見?」
「我那妹妹平常可不會來向我問好,讓她過來。」
「遵命,大王。」侍臣領命退下,過了不久,一名羅剎女跨過大殿正門,她的身體背對著燦亮陽光,在地板延伸出一道深邃狹長的陰影。
首哩薄那迦一邊走,一邊擺晃豐滿胸臀及纖柔四肢,她穿著的大紅長裙艷麗如血,晃蕩著懾人心魂的色彩,價值連城的黃金首飾,在她裸露大片的褐色肌膚上閃耀光輝,顯現她身分的高貴不凡。
「好久不見,我尊貴的兄長。」首哩薄那迦走到王座前,她的面龐覆上一層豔紅面紗,只露出一雙深紅眼瞳,對羅波那投以炯亮目光。
「妹妹啊,什麼風把妳吹來了?」羅波那有些訝異,首哩薄那迦向來以自己的美豔容貌為傲,他從來沒看過妹妹戴上面紗掩蓋臉龐的樣子,不過他沒興趣細究背後原因。
「當然是有件好事要來告訴兄長啊。」
首哩薄那迦瞇起雙眼,高聲說道:「兄長已是超越無數神魔的強大存在,楞伽島也在兄長統治下富饒強盛,我們羅剎族得以壯大興盛,都要歸功於兄長啊。」
首哩薄那迦朝大殿外的楞伽島張開雙臂,誇耀羅波那的偉業。
「像兄長這樣榮光顯赫的王者,應該要有個配得上兄長的伴侶。可嘆的是,曼度陀哩雖貴為皇后,卻已經配不上兄長了,而我知道有個能成為兄長新伴侶的人選。」首哩薄那迦嬌媚妖冶的嗓音,不禁讓人聯想到鮮豔毒蛇吐出的蛇信,美麗又危險。
「我的好妹妹,說給我聽聽吧,那人是誰呢?」羅波那本就喜好女色,也早有立新后的打算,他的妃子們雖然年輕貌美,卻都沒有成為皇后的氣度資質,他只好保留曼度陀哩的皇后之位。
看見羅波那興致盎然的模樣,首哩薄那迦被面紗掩蓋的唇角,偷偷勾起一抹邪笑:「那名女子名叫悉多,她年輕健康,正值適合生育的年紀,性格溫柔賢淑,猶如小鹿溫馴可親,她那用任何言語都難以形容的絕世美貌,更是遠勝兄長寢宮裡的妃子們,悉多現在居住於般遮婆帝林,只要兄長見到她本人,就會知道我所言非假。」
「聽妳這麼說我就更有興趣了,我就去見見那個悉多吧!」羅波那愉悅地笑道,底下群臣卻開始議論紛紛,如果讓來路不明的女子成為新后,將會為楞伽帶來不可預期的影響。
「兄長,關於立新后這件事還請三思!」羅波那的弟弟──維毗沙那,率先從群臣中跨步而出,他的身材高挑挺拔,身穿簡樸的深褐色衣袍,他五官端正的容貌雖不突出,卻顯得忠厚穩重。維毗沙那和他嚴厲狂暴的兄長截然不同,他從不食人且篤信佛法,行事謙卑有禮,在羅剎族中是格格不入的異類。
維毗沙那走到羅波那的王座前,和首哩薄那迦並肩而立,然後對高高在上的羅波那說道:「曼度陀哩雖然年華已逝,卻保有屬於皇后的氣度品行,更何況她是大王子因陀羅耆特的生母,如果隨便讓來路不明的女人取代她成為新后,於情於理皆為不妥,請兄長謹慎考慮。」
羅波那不悅地挑起一邊的眉毛,厲聲喊道:「維毗沙那,我都還沒確定要立新后,你就這麼急著反駁我,膽子還不小呢。如果你不是我弟弟,我早就把你趕出宮殿了!」
「是啊,這件事就讓兄長自己定奪吧,畢竟他才是我們羅剎族的王啊。」首哩薄那迦以帶著幾分得意的輕蔑眼神看向維毗沙那,維毗沙那一言不發,悻悻然退回原本的位子。
其他大臣眼見連身為羅波那弟弟的維毗沙那也勸說不成,更是噤若寒蟬,沒有人敢附和維毗沙那的意見。
「摩哩遮,你就隨我去般遮婆帝林吧!」羅波那見沒有人反對,就吩咐他最忠心的侍臣。
「我明白了,大王。」摩哩遮走到羅波那的王座前,恭敬地半跪答道。
然而,不安的預感在摩哩遮胸中不斷膨脹,他只能壓抑這份情緒,祈禱自己的預想不會成真。
※※※
皎潔滿月被烏雲吞沒的深夜,首哩薄那迦獨自一人在寢室裡,注視著鏡中的自己被紅紗掩蓋的面容,香燭焚燒的火光,在她的深紅眼眸閃爍明滅。
「大人,大王已乘著雲車補沙鉢戈越過大海,前往般遮婆帝林了。」立於寢室門外的侍女,對首哩薄那迦稟告羅波那的行蹤。
首哩薄那迦的眼中,興起比火光更加熾亮灼人的光芒,她的高亢嗓音掩藏不住愉悅之情:「很好,妳退下吧。」
「是。」侍女依言退下,她長嘆一口氣,如釋重負。
她所服侍的首哩薄那迦喜怒無常,不久前只是看到一名侍女的眼睛生得很美,出於嫉妒就把對方的雙眼給挖掉,她可不想遭受這般無妄之災。
待侍女的腳步聲遠去,首哩薄那迦才緩緩揭下自己的豔紅面紗。
她映在鏡中的臉龐,整個鼻子已經被割去,只留下一大片深紅色血痂,如同醜陋的烙印,徹底毀掉首哩薄那迦自傲的美貌。
「啊……羅摩啊羅摩啊……為什麼你就對我這麼殘忍呢?」首哩薄那迦的嗓音,滿溢對思念之人的繾綣柔情,卻又因極度憤恨而微微顫抖。
首哩薄那迦用修長手指撫摸自己的臉頰,那鮮明刺眼的傷疤仍隱隱作疼,令她回想起與那男人的初次相遇。
當時她在般遮婆帝林閒晃時,於繁茂翠綠的林葉下,搖曳晃蕩的樹影間,她望見了一名身形高大的健壯青年。
青年的站姿猶如無憂樹般挺拔高貴,拉開弓的雙臂修長優美,一對如荷花瓣的清澈雙眼,正直視著眼前的雄鹿。
青年放開弓弦的瞬間,雄鹿便被射進頭部的利箭奪去生命,當場倒地。
首哩薄那迦發出讚嘆的驚呼,青年隨即轉過頭來面向她。
當青年以深邃明亮的墨黑雙瞳注視她時,她的心一陣劇烈跳動,從此她就深深陷落於青年的目光裡,那名為愛情的深淵中。
首哩薄那迦迫不及待走到青年面前,詢問對方的名字,青年基於禮貌,道出自身的名字──羅摩。
「羅摩啊,從我們互相凝視的那瞬間開始,我就已經愛上你了,你就成為我的丈夫吧!」首哩薄那迦湊到羅摩身旁,不斷誇耀自身的美貌、財富及地位,傾訴滿腔愛意。
羅摩緊皺著眉退開好幾步,堅定地說:「我已經有一名妻子,不可能成為妳的丈夫。」
首哩薄那迦心裡瞬間燃起熊熊怒火,羅摩的拒絕狠狠踐踏了她的自尊,從出生到現在,她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手,就連羅摩的愛情也不例外。
「既然這樣,我就去吃掉你的妻子,你就能成為我的丈夫了!」
她美艷的外表漸漸歪曲,纖細的身軀膨脹成原本的兩倍粗壯,肌膚透出詭異的青藍色,嬌巧小嘴裂開成血盆大口,長出尖銳的獠牙。
這就是羅剎一族的另一種樣貌,令人畏懼的食人怪物。
「原來妳是羅剎族的怪物!休想對我妻子動手!」聽見妻子的性命被威脅,羅摩露出極為憤怒的表情,他立刻拔出大刀,朝首哩薄那迦砍去。
一聲淒厲尖銳的慘叫,瞬間打破了般遮婆帝林的寧靜,被驚動的鳥獸紛紛逃竄。
首哩薄那迦摀住自己醜陋的臉龐,她的鼻子被羅摩狠狠削去,殷紅鮮血從指縫間汨汨流出,她的世界從此染上悽慘的色彩……
深夜的燭火在首哩薄那迦眼中閃動,她的思緒從過去的記憶,回到幽暗的現實。
從那一日延續至今的的強烈痛楚,仍盤踞於首哩薄那迦的內心,絲毫未減。當時羅摩砍去她的鼻子,是給予她的一個警告,如果首哩薄那迦再次出現在他眼前,他就會奪去她的性命。
「啊啊……羅摩啊,但我仍然想要你再看我一眼啊……」
即使愛意被拒絕,尊嚴被踐踏,肉體被摧殘,首哩薄那迦依然無法停止對羅摩的思念,她恨透羅摩的殘酷無情,卻又深愛他的一切。
「所以,只要讓兄長奪走你的妻子──那個可恨的悉多,我的願望就能實現了吧……」首哩薄那迦的血紅唇瓣,吐出陶醉且扭曲的低語,這是對於羅摩的報復,也是為了除去她和羅摩之間的所有阻礙。
名為愛情的瘋狂,讓首哩薄那迦的醜惡容貌更加駭人可怕。32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NTM1LJv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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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詞語註釋
般遮婆帝林(註十一):《羅摩衍那》中羅摩與悉多居住的淨修林。
補沙鉢戈(註十二):Pushpaka,為印度神話中出現的一種維摩那(Vimana),維摩那為印度神話中常出現的飛行工具,另可稱為雲車。
無憂樹(註十三):原產於印度、中南半島及中國雲南、廣西一帶,傳說佛陀誕生於此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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