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白、泥濘的黑 - 秘密的圖畫

「到我的囚室？」對於惠的提問，鐵雄呆立當場。

「可以嗎？我想了解你每天生活的環境。」惠微笑道。

「這也是治療的一部分嗎？」鐵雄的眼睛被瀏海蓋著，還是會從縫隙中看到他沒精打彩的眼神。

「如果不願意也行，我不強迫你。」

「也不是不願意……」

（我也沒有權利去拒絕吧？）這句說話鐵雄沒有說出來。3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CAAyaCUZA

是日的治療，惠沒有重提他上星期的失控，原因是不希望他記起那份無力感，其次是，要治療嚴重創傷後遺症，先要接受病人反覆的病情，欲速不達。

惠替山田守衛做的緊急培訓在上星期起了作用。

鐵雄負面又麻木的情緒中泛起了「情愫」的漣漪，過往獨力承受巨大傷害也不吭一聲的他，萌生了想去親近、甚至依靠別人的這種想法，能夠緩解他的無助與焦慮。

焦慮減低了，過度的戒備或許可以同時減低。去看他的囚室，是嘗試令他放低戒備，增加互信的一種方法。

三人走進鐵雄的獨囚室，給惠的第一個感覺是：「整潔」。

被子沒有皺成一團，而是平鋪在床上；床尾放著摺得妥當的替換衣物；木桌上沒有雜物，只有塑膠製的水壺和水杯，還有筆記本和一盒彩色蠟筆整齊地擺放著；木椅子好好收在桌底；垃圾桶內沒太多垃圾，只有數張搓成一團的面紙。

「很整潔啊，和其他院生的房間有著天壤之別。」惠繼續觀察四周。

「你究竟想看什麼？」不出所料，鐵雄進入戒備狀態。

「我想看看……」惠一邊說，一邊走近桌子，把筆記本打開來看。

「等等！」鐵雄忽然走過去按著惠準備翻頁的手。

（筆記本上寫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

（是日記本？）

（還是……）

「可以讓我看看裡面的東西嗎？」惠平心靜氣地問，她不介意鐵雄壓著她右手的過份力度。

「裡面沒有什麼……特別的……」意識到失態，鐵雄收回右手，然後用指甲猛搔手背。

「讓我看看你內心的想法，好嗎？」

鐵雄知道這是治療的一部分，他深明不打開心扉的話，惠便不能治療自己，但是步入少年階段而出現的可恨自尊心，卻又令他難以選擇。

「好吧……」鐵雄坐到床上去，低下頭不敢看惠的反應。

山田靠在門邊，視線在醫生和病人之間來回遊走，細看著一切。

惠翻開筆記本首頁，裡面沒寫任何字，而是用紅色蠟筆塗滿了整頁，那種紅色混集了少許的棕色和紫色，看上去就像血液的顏色。

惠沒發一聲，鐵雄亦然，前者淡然自若，後者如坐針氈，生怕有好感的女醫師會嫌棄自己。

惠繼續翻下去，血紅色塗滿了好幾版，接下來的一頁，仍然沒有文字，而是用快速及粗糙的筆觸畫了一雙眼睛。

一雙兇狠、嚴厲、可怖的眼睛。

（是他養父的眼睛吧？在他的幻覺中，這雙眼睛一直無時無刻地盯著他。）

再翻下一頁，畫有一棵焦樹，那棵樹沒有樹葉，也沒有根部，樹枝被火燒得變形，底下是一堆深棕色的泥土，由於畫得太用力的關係，紙張也被劃穿了。

（他曾經形容過自己是泥濘，現在是焦土嗎？一整片的黑……）

再翻下一頁，空白一片。

快速翻到尾頁，空白一片。

惠拿起筆記本，從頭快速翻一次，中間有一頁出現了顏色，惠立即停住。

翻到隱藏的那一頁，看到令人意外的圖畫。

那圖畫和之前的畫截然不同，用輕柔的筆觸以及淡雅的顏色繪畫出來。

畫面是以俯視的角度，畫有一雙骯髒的小手，捧藉一個黑盒子，盒上面寫有一些英文字和數字，背景是被橙色夕陽餘暉照耀的青草地。

除了驚訝鐵雄能掌握這種真實的色調表現之外，更令人驚訝的是，那盒子是……

（保險套？）

惠腦海不住浮現了大量想法，身後的鐵雄終於按捺不住，微微顫抖地說：「夠了吧？我已經……」

惠合上了筆記本，坐到弓背垂首的鐵雄旁邊，把溫暖的雙手放到鐵雄緊握的拳頭之上，說：「今天來這裡的目的，並不是要揭你瘡疤或者侵犯你的秘密，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我知道你明白想要痊癒的話，敞開心扉，面對過去所發生的事是必須的，所以你才會讓我看筆記本。」

鐵雄抿緊嘴巴聽著。

「不只你的儀容，你的房間也非常整潔，每件物件都井然有序，顯出你生活遵從一個嚴謹規範。但我剛才打開你的顏色筆盒子一看，所有顏色也被折斷了，沒有一枝是完整的，而且也沒有跟順序去排列，一格子中可以放有三種顏色的筆，你知道這代表了什麼嗎？」

鐵雄從來沒思考過這個問題：「我不知道……」

惠握緊了鐵雄的手，慢慢揉著讓他放鬆，說：「頭髮就算多長也要梳理好，椅子一定要收到桌下，衣服必須摺好也不能出現皺褶，桌子上的東西都要擺放平整，床鋪也要平順，我看過警察提供給我的相片，這和你在大宅時的房間一模一樣。」

鐵雄的頭垂得更低。

「遵守規範的那一個你並非真實的你。」

惠開始輕撫鐵雄的背部，山田看得出來，鐵雄已經在掉淚。

「顏色筆收在盒子中，只有自己才會打開來用，只有自己才知道裡面的情況，筆記本也是，裡面的東西才能顯現真實的你。」

「那你把我的筆記本看完了……你認為我是什麼？虛偽的怪胎嗎？」鐵雄任由眼淚掉落在褲子上。

「真的要說的話，我比較喜歡那個畫圖畫的你。」

鐵雄抬頭用那雙通紅的眼睛詫異地看著惠。

「怎麼了，這驚訝的模樣？」

鐵雄抹了抹淚水，問：「乖巧又整潔的我你不喜歡嗎？」

「哎喲，我沒說不喜歡啊，怎麼說呢，我喜不喜歡你其實並不重要，你讓自己成為很多人都喜歡的乖孩子模樣，因為你不希望麻煩身邊人，你是個細心溫柔的好孩子，你一直滿足別人的期望，而忽略了自己。」

「我不重要吧？你才是重要的！你才是！！」

鐵雄突然高聲叫囂，山田立馬走前一步戒備。

惠繼續輕撫鐵雄的背部，說：「每一個人都是重要的存在，我重要，你也同樣重要。心理治療並非為了我的工作，而是為了你自己。如果你想把顏色筆折斷，就把它折斷吧。真正的你其實想活得自在，想摒棄規範，那就隨心吧。」

「我……」鐵雄的情緒泛濫，腦海中充斥了無數的回憶。

小時候喜歡窩在書店看書，享受的並非排列整齊的書櫃，而是那個可以自由選擇自己想看的書，也可以把書本任意散落在身旁而不會被責罵的環境。

惠摸了摸鐵雄自殘而受傷的手背，說：「不斷重覆的自傷，是因為有更大的痛苦在心裡頭，你藉著身體的痛苦來逃避內心的痛苦，這種傷害能為你帶來一瞬間的解脫感，就像毒癮。要治療這種成癮，首先要填補你對安全感的渴求。我，還有山田守衛，也希望能幫助你獲得這種感覺。」

「有安全感，就能治療內心的痛苦吧？」

「對，你先要承認自己的需要和渴求，沒有任何不可告人的事，每個人也需要滿足自己，才能滿足別人。」

「是這樣嗎？先滿足自己……」

「對，島鐵雄，你很重要，非常重要。」

鐵雄的淚水再一次缺堤。

「你啊，別老是弓背耷頭而坐，坐直身體抬頭看才能遠眺，或許有一天會發現到平常留意不到的事物呢。」

鐵雄一邊流淚一邊點頭。

今天的治療到此為止，鐵雄的情緒已經受了太多刺激，那幅與別不同圖畫當中的訊息，還是留待他日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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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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