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成宇倚著窗邊抽著菸。

                                「窩囊廢！」

小拓那一副輕蔑的嘴臉，以那惹人討厭的口吻，仍然纏繞在成宇的腦海之中。歷歷在目，揮之不去。

有誰嘗試過嗎？那怕旁人如何侮辱自己也好，中傷自己也罷，最終也總能夠找到方法自行消化。

但是⋯⋯

罵我身邊的人不行！

其實成宇剛才在熟食檔的時候，已經有著千百萬個方法，能夠不動聲色地將小拓殺死。

但成宇並沒有這樣做。

那是原則問題。那怕再怎樣的憤怒，或是眼前的人再可惡，再十惡不赦也好，都不能夠輕易的奪去他人性命。

唔⋯⋯但打個半死可以？

不過成宇怕自己下手太重，有機會一個不小心⋯⋯

這一夜的成宇，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太陽由東邊升起，然後掛了在自己頭頂的正上方。

無法入睡的他，只能夠在腦海中幻想著將小拓一遍又一遍的殺死。

正午時分，成宇坐在教堂告解室的門幕後，盡量靜心地迎接在人生中迷途的人前來。

可是今天的教堂出奇地冷清，而穆神父亦外出了，導致成宇獨自一人呆在告解室中數個小時。

後來，成宇在門縫之間，看到了一位雖然感覺陌生，但卻又讓成宇有著強烈熟悉感的男士，推開了告解室另一邊廂的門，拉開了椅子坐了下來。

「神父，我有罪。」門幕另一邊的黑影如是說。

「世上所有人都有罪，但說無妨。」成宇回道。

「我希望某些人死去。」男士以沉穩的聲線緩緩道。

「人的思想十分駁雜，重要的並非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而是一個人做了些甚麼。」成宇作出公式化的對答。

對方一度沉默下來。

「我希望你們將政府的幹部——劉遠拓殺死。我清楚你們這裏接受這類型的委託，穆神父。」對方誤以為成宇是穆神父，

「這⋯⋯咳！是甚麼事情讓你如此憤怒？」對方所說的話，居然正好恰如成宇自己心中所想，但為了不讓對方察覺到異樣，成宇強行讓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

「憤怒？不，神父，我沒資格憤怒。我不過是一個懦夫、窩囊廢。」成宇看到門幕另一邊的黑影搖搖頭道。

「神父，我希望你可以聽一下，關於我朋友的一點小故事。」黑影雙手交疊，並且向著門幕前傾。

「也許說來慚愧，又或許有點可笑，身為成年人的我，枉活了半輩子，最終發現自己還比不上當年那個十六歲的他⋯⋯他的名字喚作王一羽。」當成宇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時，心裏間頓時一震。

「當年所有被欺壓的同學之中，我認為只有他最有資格抱怨或是憎恨這個世界，但他非但沒有這樣做，更時常幫助身邊的人。他很弱小，沒有過人的能力，不會打架，亦跑得不快，不過若然有人需要幫忙，他還是會現在那裏。」黑影不時搓動著雙手。

「在人人連自己都顧不及的當時情況下，明明他絕對可以對其他人的狀況充耳不聞，但他卻沒有這樣做⋯⋯」即使隔著門幕，成宇仍感受對方憶述回憶時的焦慮。

「三年半⋯⋯從入讀中學的那一天起，我們就沒少被劉遠拓欺負。最終我忍受不了，在中四那年的下學期，選擇了轉校。可我直至現在，心中還是有一份愧疚，就好像自己離棄了當時的一羽。縱然他最後自殺了⋯⋯但他絕不是那群人口中的窩囊廢！」成宇在他硬咽的聲線中，聽出了五味雜陳。亦發現對方原來是當年那個很用功讀書，卻突然轉校了的同學。

「不，從來都沒有人說過，內心強大的人就不能夠抱有對世界失望的想法。」成宇也開始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

「即使事隔多年，劉遠拓仍然將一羽的死掛在口邊，並將之當成一則笑話侮辱他！」黑影狠狠地將拳頭槌在木板之上，發出了「砰」的一聲轟然巨響。

聽至此處，成宇終於察覺到對方昨天也在場，而且聽到了小拓在熟食檔所說的那一番話。

「即使劉遠拓他這樣的一個人，過著何等風光的日子，我也不曾妒忌和怨恨過，但他有甚麼資格去評論一羽，又憑甚麼在他那張令人厭惡的嘴臉上，對一羽評頭論足！」成宇沒辦法看到對方的臉龐。可是此刻的他，是在咬牙切齒著嗎？

「我不知道神父你會否接下這則委托，但若然你有一天決定動手，我希望你當下的那一刻，替我多解答一個困惑⋯⋯」最終黑影將頭和雙手都低下來，埋在木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