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到底都在幹嘛?睡眠時間好像越來越長了,明明都有在吃醫生開的藥,但卻不見效果好轉。醫生也找不到病因,說這是種麻煩的疾病,而且會伴隨終生。難道我真的沒救了嗎?
抬起頭望向窗外,夕陽已經準備西下。外頭忙碌的人群一個接一個趕著下班休息,而我……明明都休息整整一天了,腦袋卻還是想要在床上耍賴。對於這樣的自己,一天比一天還厭惡。
「元向……廖元向!你醒了嗎?下來吃飯了,我放在桌上的飯糰你有吃嗎?」在門外呼喊的人是我的媽媽,自從我生病了以後,她辭了公司的工作專心在家照顧我。但說白了我也只是一直回到夢鄉而已。就算醒了也不過幾小時而已。這樣麻煩的狀況,大概從我國中出車禍了以後吧?算算也已經八年了。
跟我同年紀的人,或許早就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準備好好地度過接下來的人生了吧?
我是個不孝子,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因為疾病不只學業出現問題,人際關係、健康、現在連家裡的經濟也一起拖下水。沒辦法啊,誰會想要一個工作到一半就睡著的員工?換作是我我也不要這樣的員工。我已經走投無路了。不想成為家裡的負擔。我……真的很沒用。
「元向……還沒有醒嗎?已經睡一天了啊。老天爺啊,為什麼要這樣慘忍對待我們一家……」短短的一句話,將寧靜的空氣渲染出了許多無奈,也將我至今以來強忍住的淚水……擊潰了。
「對不起……」我透過眼前被溫熱液體浸濕的雙眼,看著手中那前幾天預買好的小刀,想好了自殺過程。為了不讓雙親擔心,該是時候結束這段荒唐的人生了。不……或許從國中起……我的人生就隨著那場車禍一同逝去了吧?
剎那間,我的肌肉無力、眼前一黑,看著我的視角歪向一邊,右邊視野頓時成了地面。這熟悉的感覺,看來又是嗜睡症了呢。這次來的還真快,才不到半小時吧?連我手中的小刀都還來不及藏起來,這下一定會被發現的。要趕快藏起來。
我手中撿起掉落的刀子將它藏在了抽屜裏頭。父母平常雖然會來關心我,但他們都知道我不喜歡隨便被人侵犯隱私,所以只要藏的隱密點就不會被發現了。
我安心地坐在床上想著,但總覺得還是哪裡不踏實?這種暈眩感……還有我剛不是嗜睡症發作暈倒嗎?有那麼快清醒的嗎?
懷抱著內心的疑惑,我伸出雙手朝向塑膠製的抽屜,再次拿起刀子確認般輕輕在手掌劃一刀。糟糕!我真是太粗心了。就算看到手被割傷,但身體既沒有被利器割傷的火辣感覺,也沒有觸碰鐵器的冰冷感受。現在是在夢中!是嗜睡症發作時典型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症狀。
等我再次回復意識時,眼前是我熟悉的房間天花板。
「這下要怎麼辦?這孩子都買好刀子了。不會想自殺吧?」有點有氣無力的聲音,配上她的部分白髮和皺紋。在旁說著話的,正是最為我操心的母親。
她身旁另一個穿著西裝打領帶的,是身為上班族的父親。「我有向張醫師打聽了那件事,放心吧會沒事的。我有個同事,他們的兒子也是在那治好的。」看來是驚動了母親,讓她打電話叫回來的吧?不對,既然我又昏睡了,表示時間又過很久了吧?現在又是什麼日期、時間了?
他們在一旁說著我聽不明白的話,但我現在只覺得很睏。我很努力的想抵抗睡魔的侵襲,但眼皮卻不聽話地緩緩闔上。我的狀況已經很久了啊,到底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我也想……和一般人……一樣。
再次睜開眼,身旁站著兩名醫師。一名是我的精神科主治醫師,名字叫做張志宇,而另一名卻是我沒見過的生面孔。從名牌上來看是叫做「黃海陽」,是位臨床心理師。
「元向醒了嗎?很抱歉突然來拜訪。我旁邊這位是黃海陽醫師,也是我在大學時期的好友。」張醫師推推自己的眼鏡,向我介紹他的朋友。雖然張醫師是個戴著黑框眼鏡,又留著鬍渣髮型上還綁著小馬尾,看起來很不敬業——但他看病很細心,總會留意病人反應,並且再三關心近況。是個外表和內在、實力反差很大的醫師。
反倒是旁邊的黃醫師,看起來有點像是新手上路。但既然是張醫師推薦的好友,那應該也是外表和實力差很多的醫師吧?
「還行嗎?已經給你施打了低劑量醫療用的苯丙胺(Amphetamine),抱歉給你擅自作主。但我也有取得雙親同意了。」苯丙胺?記得上次看病時張醫師說過那是安非他命,不過若在醫療用劑量的範圍裡,通常不會出現太嚴重副作用。
「為什麼不惜施打藥劑叫醒我?而且還來了另一名醫師?」對於他們不尊重我意願的行為,讓我心情十分不好。但我多半可以預測到原因了。
「很抱歉。」張醫師乾笑一下後,看了外頭的夜景嘆口氣說明:「因為我已經束手無策了。查不清楚你的病因,藥物治療也不見效果好轉,甚至還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向。無奈下我將你的事情說給我的好友聽。他說他或許有辦法幫你,但前提是你必須醒著。只要你睡著他就沒辦法了。所以才向你的雙親徵求同意,先以藥物叫醒你。」
就在我還在低頭思考時,一旁從我醒來到現在都未說話的黃醫師開口了:「因為到剛剛你都沒醒來,所以無法徵求你本人同意。不過只要你本人同意,現在就能開始心理治療了。」隨後便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遞出名片說:「還有,我是心理師不是醫師喔。我們臨床心理師是沒有權力開藥的。這是跟精神科醫師最明顯的差別。」
我雖然還有些遲疑,但為了不讓父母擔心,一方面也想趕快擺脫目前仍舊無職的困境,於是便向他點點頭表示同意。
黃心理師很老梗的拿起懷錶微笑說道:「接下來要先邀請你進入神奇的催眠體驗喔。」他將懷錶慢慢地一左一右,配合著懷錶本身的滴答聲。「先把身體放鬆,僅保留意識就好。做得到嗎?」
內心滿懷不安,至今的治療我從未受過催眠。不曉得那到底是什麼感受。
黃心理師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安。輕輕地用他的另一隻空閒的左手蓋著我的右手說道:「別緊張,若你覺得不妥隨時都能喊停。還要繼續嗎?」
我思考了一下後點點頭。而後我被要求躺在床上。但因張醫師所直接皮下注射的低劑量苯丙胺(安非他命),所以暫時不會那麼快睡著。
此時,不知道身旁發生了什麼事,總覺得其他的聲音越來越聽不到,僅剩下黃心理師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彷彿是從腦中聽到他的聲音般不可思議。
「靜下心來,專心感受著自己的內心。尋找出真正的自己。」
催眠不到幾分鐘。意識還是清醒的,但肉體卻像是慢慢斷了線一樣逐漸沉睡了。漸漸地感受到了意識往上浮,而肉體往下沉。很不可思議,我明明只有一個人,一直以來也只有種「自己」只有一人感覺,此刻卻像是人體逐漸複製分離了一樣,同時產生了上浮與下沉的感覺。
「用不著擔心,我們都在這。有狀況隨時都能幫你。」黃醫師繼續用語言引導著我,像是怕我因突如其來的未知感受產生恐懼。但他是對的,若沒有他提醒,我應該早就掙扎逃離這種詭異的瀕死感了。猶如靈魂出竅或是即將死去一樣,有著如同被大海不斷壓迫般的深沉恐懼。
這樣的狀態僅維持幾十秒,慢慢地我看到眼前出現不該有的一小點光芒,下沉的肉體依然持續下沉直到沒了肉體的感受,就像是完全斷了線的人偶靜靜地往深沉的大海沉睡一般,但上浮的意識卻被慢慢放大拉近的光點逐漸吸引進去。
進入光點後一切有了不同的感受,我像是來到熟悉卻又陌生的新世界。一種我明明接觸很久,卻一直都沒仔細看過的奇特感覺。但……這裡卻像是陰天一樣,整個天空非常的灰暗,甚至還有濃霧。地面是如同沙漠的沙土,最可怕的是空氣傳來潮濕陰冷的觸感,更是添加了不少真實感。所有體驗到的感官構成像是電影中的陰間一般的詭異光景。連自己的雙手都只能很勉強的看見而已。
「神奇吧,每個受過這催眠的案主都是這樣的體驗。只不過我倒是真的沒見過這麼暗的『世界』。」循著聲音來源看去,濃霧中模糊的看到黃心理師站在右方,就像算好了時機等著我的出現一般。這個不知名的世界能見度非常的低,為了看清黃心理師確認是否為本人走了過去他旁邊,卻也還是有著霧氣隔絕在我們之間。
「這次你的聲音不是從腦中出現了。不過我們是怎麼跑來這地方的?這是哪裡?為什麼我總覺得這裡很熟悉,卻又不知道是哪裡?」一見到黃心理師,便劈頭就丟出許多內心的疑問。搞得黃心理師一時無法回答。
黃心理師思索一下後,手搔著下巴開口說道:「唉,該怎麼說呢?這裡是你的精神世界。也就是你的精神狀態、潛意識等構成的另一種層次的空間。如果你不存在,這世界也就不存在了。」
「完全聽不懂!那什麼?中二病設定嗎?」出乎預料的回答,使得我懷疑他是不是奇幻小說或電影看太多。拜託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
他就像早已預測我的反應般,用那像在同情又無奈的眼神看著我說:「唉,果然還是不相信啊。明明都給你們看證據了。怎麼還是不相信啊。現在的人真難應付。」聽起來他像是很常這麼對患者催眠並說這些話吧,不過他突然講那樣任誰都覺得你有事吧。
我嘆口氣抓抓頭表示不能理解,此刻我的表情應該就像是吃到黑暗料理般的扭成一團:「不然你到底是在講什麼?可不可以解釋得清楚一點」
黃心理師伸出右手指像天空說道:「你在來到這裡時就明白了吧?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特殊感覺。」此話一出內心不由得震了一下。「催眠是成功的,只是這不是一般的催眠。我是讓你的『意識』進入你自己的『精神世界』。讓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況,這樣我也比較容易診斷。」
「完全聽不懂,果然太中二了。」我果斷地說出自己的感想,他卻是用一副想要放棄治療的眼神回應我。
「唉……」您這是第幾次嘆氣了啊,我是真的聽不懂啊。「總之現在先去找你的『精神體』吧。不要再問我那是什麼了,先找到再說吧。你心中有沒有一種感受,像是另一個自己在別處的感覺?拜託我現在不是再跟你開玩笑的,我也知道一時間跟你解釋不清楚,你就先相信我吧。好嗎?」
內心充滿越來越多的疑問,但畢竟是張醫師的好友,他們也都很努力幫助我了。而且我也是真的很想痊癒。不管了,就先死馬當活馬醫吧。「另一個自己啊……」我靜下心來感受,本來只是抱著嘗試的心態而已,卻真的感受到了另一個不一樣的自己。跟意識與肉體分離時的感覺不一樣。是一種一開始就跟我在不同世界,如同鏡子或影子那樣,同時誕生、同時生存、同時消亡一樣。「他在稍遠一點的地方……沉睡?」
「沉睡啊,果然呢。看來得先試試能不能叫醒他吧,之後再尋找『真正的原因』。你先帶我去他那裡吧。」說完他就先往我剛剛指的方向走去了。不等候我大腦的思考還在因這神奇的情況而延遲,率先地慢慢地融入夜色與濃霧中。
「喂等等我啊,我不想被丟在這啊,而且是你不知道路吧。」一聽到我呼喊,他便停下來頻頻道歉,並等候我來為他帶路。
在黑夜與濃霧中不只不知道時間也不知道距離,甚至連我們從哪個地方來也都不曉得。終於走到另一個我的附近後,我轉頭向黃心理師說:「應該就在這附近了,但實在太暗不知道到底是哪個。」我慢慢地壓低身體摸索著,直覺認為他很矮小。在蹲下的過程中,我發現這個世界好像是越低就越暗挺奇特的,將臉慢慢貼至地面時甚至連上方的天空也逐漸變暗,甚至能達到完全黑暗的地步。終於在大概一個步伐的距離下找到了牠。牠的外型像個小貓穩穩地趴著沉睡著。「這是貓嗎?」只是還有個更特別的是:「牠還有翅膀?」
黃心理師聽到我的聲音後跟著慢慢的,讓腳盡可能貼著地面走過來,動作像是怕踩到黑暗中的小動物。「讓我看看,把牠抱起來吧。」
也對,一直蹲著也很不方便,「來。」為了盡快脫離黑暗的束縛,我將小貓抱到他的手中,兩個大男人就這麼仔細研究著黑暗中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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