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呼嘯,雪山上的木屋從遠方看來著實孤獨,姑且只能看見略為突出的屋頂。即使已經被白雪掩蓋得幾乎看不到原本的木頭顏色。
這場雪已經下了快四天了,且自始至終從未停過。如同修木源的眼皮遲遲不敢安心闔起。
微光照耀的木屋裡,脆如薄冰的窗戶像是隨時都會被風雪給擊破,而後那些玻璃碎片就會四散、向他噴濺而來,會有一塊精準的插入他的頸動脈──修木源歇斯底里大叫起來,被低溫凍成紫紅色的手像是狗的爪子,發瘋似地刨抓著自己的頸部,緊緊綁在那裡的紫色圍巾被抓得毛線紛亂結團。
露營燈微弱的橘紅光芒映在修木源猙獰的臉上,暖色調與他扭曲的面龐格格不入。修木源倏然停止他的動作,不由自主低喘起來,鼻息變得急促,他突然發現自己需要那樣呼吸才能吸入開始變得微薄的氧氣。
「不行,不行……」修木源死死揪住圍巾上那團絨毛線,瞪著地板上井然有序的木條,腦袋渾然失序起來,雜亂成手裡那團藍紫交織的物體。
「我,我還不能死……我都撐到這裡了,怎麼可以!」猛然起身,修木源把燈舉起,走到照不到光的一角;光明照亮前方,後方緩然被黑暗蠶食殆盡。
貪婪吸著所剩不多的氧氣,修木源看著被燈光照亮的角落裡,已然被自己砸壞的對講機,還有那半張含恨瞪著自己的臉。
「鴻田娟,就是妳在偷吸我的氧氣吧……妳這個他媽的賤人!」修木源古怪笑了一聲,拿起門邊沾血的斧頭,狠狠往那張臉猛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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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回到四天前的札幌,某座雪山上。
北采玲葉、鴻田娟與修木源揹著裝備,跟著領頭的宮崎太宇走上一條無人的雪徑。據常登山的宮崎所說,他手裡的地圖是前輩留給他的禮物,說是這條路跟普通的雪徑不同;比較冷清,也比較有機會看到傳說裡的雪女。
雪女,日本的民間傳說之一。據說擁有極為美麗的外貌,會誘惑一些登山客,帶他們到無人的地方與自己接吻;然後那些男人就會在不知不覺間被雪女的吻冰凍住,靈魂也會因此被其吞噬。
他揣著那張地圖,向剛從廁所出來的北采玲葉揮了揮手,在全員都準備要攀爬主峰的時候告訴他們,自己前輩曾經在這座山遇到雪女的故事,而且還說得兩位女生驚叫連連,搞得修木源也起了雞皮疙瘩。
「反正我前輩在那次下山過後,就撒手不登山了。大家問他,他都恍恍惚惚地回答是因為自己遇到雪女了,所以再也不會上山。」宮崎太宇拿出準備已久的地圖,「然後他就給了我這份地圖。不過我看這就只是他不敢爬那座山的藉口而已。」
他突然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對著還沒回神的大夥喚了聲:「欸,那你們呢?你們敢不敢爬這座山?滑雪什麼的,你們也都玩膩了吧,幹嘛不來點刺激的,還不用受到管理員管制?」
宮崎太宇摟住自己女友,北采玲葉的肩膀,又對修木源挑釁地挑高眉梢。他太清楚這三個人的個性了。自家女友肯定同意,所以只要再用激將法把修木源勝負欲激起,對他百依百順的鴻田娟就會跟著同意。百試百靈。
「去就去,誰怕誰!」修木源回以一個挑釁的眼神,同樣摟住自己女友的肩膀,聽到她懦懦的聲音傳來,低聲安慰她:「妳怕什麼呢?不是還有我嗎?我會保護妳的啊。」
出於反常的,鴻田娟似乎很躊躇不決,而這讓修木源產生了不耐煩的感覺──她平常不是都很聽話嗎?怎麼到這種時候就扭捏得跟什麼似的。
「但我有股不祥的預感。」鴻田娟搓搓自己的手臂,聲音細得像隻蚊子。
「那就別多想了,好嗎?不然妳也可以不要去的,雖然真的很掃興。」修木源翻了個白眼,不能理解鴻田娟怎麼可以這麼不體貼,讓他在兄弟跟玲葉前沒面子。
「小娟,不去也沒關係的。真的。」北采玲葉笑著安慰她,卻反而讓鴻田娟更感不自在。
「我,我去就是了。」鴻田娟伸手抓著自己的櫻粉色圍巾,試圖讓自己胸前傳來的沉悶感緩解一些。修木源攬住她的肩,但她心底的那種不適卻始終無法散去,並且隨著他們越爬越遠而愈發濃烈。
……
淡橙色的霞陽鋪展於雪白的山頭,整座雪山彷若流轉著夕陽的絢彩,在眾人眼裡隱隱發散著暖意。即使氣溫還是令他們忍不住哆嗦。
他們四人已經走了大半天,目的地是地圖上的一個紅色標記點,同時也是這座山頭的唯一建築。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在天完全暗下前抵達那裡,然而離太陽落下只剩下二十五分鐘,他們仍未看到附近有任何一棟建築。
折射著美麗光彩的白雪、幾棵覆雪的松樹,雖然美麗的景色讓北采、修木源兩個都市人感到愜意無比,但走在最後的鴻田娟仍一臉愁雲慘淡。而領在最前頭的宮崎太宇,更是反常地什麼話也沒說。
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男友的異常,北采玲葉幾個躍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宇,你怎麼都不說話啊?」她走近宮崎身邊,赫然發現他抓著地圖的手正不停顫抖,臉色也是蒼白得毫無血色。
「……太宇?」北采玲葉停下腳步,本打算繼續問,但男友木訥的眼神仍死死瞪著地圖,腳步不停往前走。她再次大喊他的名字,伸手抓住他的外套想要阻止他,卻被宮崎突如其來的力道給甩倒在地。
北采玲葉尖叫一聲,後頭的兩人很快也發現事情不對勁。鴻田娟上前扶起北采,修木源則衝到前面抓住宮崎的手臂,同樣的事情差點上演,但修木源很快就憑藉力氣的優勢把他撂倒在地。
「他怎麼了?」女生們懦懦上前關心,站到喘著氣的修木源身邊,白色水霧自他口中散出,隱隱遮擋住被凍得龜裂的嘴唇。
鴻田娟順了順男友的背部,輕聲問他有沒有受傷。
「這混蛋……」修木源死死瞪著趴倒在地的宮崎太宇,通紅的眼睛像是想要把他千刀萬剮,在兩個女生的注視下,揪起不停喃喃自語的宮崎太宇,讓他的聲音足以讓她們聽見。
他的聲音很含糊,像是連在一起一樣。但當北采玲葉跟鴻田娟都聽清楚之後,臉色瞬間煞白起來。北采乾笑一聲,接著上前把巴掌甩在宮崎太宇的臉上,尖聲質問為什麼要帶她上這座該死的山。直到修木源出聲阻止,想到可能雪崩的她才止住聲音,蹲在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而鴻田娟,只是靜靜站在一旁,水霧隨著她急促的呼吸而飄散。
她靜靜看著被修木源丟到地上的宮崎太宇,像是著魔的那張嘴似乎還在喃喃著相同的那句話:「走不出去了,我們都走不出去了。這裡的路跟地圖根本不一樣……」
……
天完全暗了。
雪山的夜空似乎不帶任何多餘的色彩,沒有藍沒有紫,甚至連月光都無法穿透那片純粹的黑暗,給他們三人一點光明。
在拋下宮崎太宇,那個已經發瘋的男人之後,他們三人揹著四人的物品往山下走去。即使那個該死的傢伙帶他們上來時把路領得蜿蜒曲折,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媽的原路在哪裡。
「如果趁天黑前,跟著原本的腳印往回走,應該可以回到有人煙的地方吧?」鴻田娟拉緊圍巾,對歇斯底里的他們提議道。
「對,對!我們現在就立刻下去。」修木源欣喜若狂抱住了她,瞥了眼天色,決定立即啟程。
雖然一開始方法還挺有用的,因為整天都沒有下雪,所以他們的雪印子都還留著。但不如人意的是,他們只往回跑了不出七分鐘,太陽便完全落下,整座山頭又變回伸手不見五指的樣貌。
而更糟的是,拿出手電筒照明的修木源看見地上除了靴子的鞋印,還有密密麻麻的狼的腳印。他把燈順著往那行腳印照,發現狼群竟是往山下去,而且還是大規模的遷徙。
彷彿山上有什麼讓牠們恐懼的事物?冒出的念頭使修木源起了雞皮疙瘩。他搖了搖頭,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們還要下山嗎?」北采玲葉攏了攏頸上的紫色圍巾,怯生生挽住修木源的手臂,無視身後正拿著對講機測試的正牌女友,親暱往他身上靠。「待在這裡會被冷死吧?」
「下山會遇到狼群。」修木源把手電筒往周圍照,但除了白雪跟幾棵完全沒有地標性的雪松之外再無其他。「他媽的,當初就不該聽那傢伙的話……」
像是想到什麼,修木源回頭看向女友,「小娟!妳有收到訊號了嗎?」他看著眉頭緊緊糾結在一起的鴻田娟,不由自主產生一股厭躁感。
「沒,沒有。」發現男友在叫自己,鴻田娟連忙抬頭看向他。視線停留在倚靠於他身邊的女人時,稍微停頓一下,歛下眸子繼續調整對講機。「我再繼續測試吧,有消息會跟你們講的。」
「嗯,知道了。」冷瞥了眼畏畏縮縮的鴻田娟,那股煩膩的感覺如雪球越滾越大;修木源扭回頭,伸手攬住了北采玲葉的腰際。說實話,他早就肖想她很久了,不管是身材還是個性,北采玲葉都比鴻田娟還要跟自己合拍。
不過是礙於宮崎太宇曾是他兄弟,所以才一直沒有出手罷了。
修木源冷笑一聲,把懷裡溫暖的她又攬緊一些,不再理會身後的女友。
而他身後的鴻田娟早已抬起頭,默默看著修木源跟北采玲葉卿卿我我的畫面,本來壓下的這座雪山所帶給她的不適感,似乎又因為這個畫面而從她的胃底翻湧了起來。
即使修木源的為人再怎麼差,鴻田娟還是相信他會心回意轉。
……
雪松較為繁密的一處地方,三人正擠在一起相互取暖。
自從天色暗下來後,雪山的氣溫開始驟降,而且似乎到現在都沒有要停的趨勢。他們緊緊依偎彼此,冷空氣把他們的鼻子凍傷,肢體僵硬得難以活動。嘴巴呵出的白霧似乎成了他們還活著的唯一證明。
「源……能不能再讓我吃一口巧克力?」鴻田娟輕聲問道,被凍得沙啞的聲音飄渺於風中,幾乎無法被聽見。修木源故意不理會,她只能再加大音量問一次。沒辦法,她真的好疲憊,感覺隨時都會倒下。
修木源轉過頭,發紅的眼讓鴻田娟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妳剛才不是吃過了嗎?憑什麼我們要因為妳的自私,而把食物分給一個不知好歹的傢伙?」他瞪著金魚般欲凸出的眼,聲音狠戾,緊攥著手裡的巧克力棒。
「可是我真的……」鴻田娟瑟縮著開口,但看見他的神情跟北采玲葉嗤之以鼻的目光,還是妥協低下了頭,「我知道了。」低頭,繼續尋找對講機的訊號。
他們三人不停打著顫,對講機傳來的沙沙聲令他們感到焦慮不安。風漸漸大了起來,鴻田娟心裡那股不祥亦然增強,蕭颯的風聲吹在山裡頭,遙遠的山谷傳來鬼般的鳴嚎。
時間來到晚上十一點,修木源突然站起身說要去上廁所;北采瞟了眼懦弱的鴻田娟,也跟上他的腳步離開。鴻田娟在他們臨走前看到修木源把什麼給塞到了自己口袋,金色的塑膠光澤一看便知道是他們不讓自己吃的巧克力棒。
鴻田娟守著裝備,把櫻粉圍巾往口鼻拉了拉,露出一雙悲傷的眼睛。
而另一邊的雪地,風雪明顯大了起來,修木源蹲在雪堆邊瑟縮脖子,把兜裡所藏的巧克力棒揣出來。似隻黑色的烏鴉,他面上的笑容藏不住貪婪,準備大口咬下剩下的那半截──
「源,你在做什麼?」
身後倏忽傳來的聲音令修木源頓一下,不動聲色把巧克力棒藏入自己的口袋。「沒做什麼,就上個廁所而已……妳怎麼跟來了?」修木源乾笑著回過頭,歛下眼底的不滿。
「哦,我還以為你要偷吃巧克力呢。」北采笑盈盈走到他的面前,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神色一僵地繼續說道:「畢竟那可是大家的共同糧食。」
「哈,我怎麼可能會是那樣的人?」乾笑幾聲,修木源把手插在口袋裡,想要往回走時卻被北采給拉住手臂。
「等等嘛,你真的不想偷吃?」北采挑高眉梢,上挑的眼尾帶著幾分嫵媚。「小娟可是還在那裡待著呢,你真的不想試試……」北采微微上揚的語調被風吹得散去,挑逗的意味卻縈繞在他倆周圍。
修木源微愣,旋即低笑起來,「玲葉,妳比我想得還主動。」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把自己送上來。愈烈的風雪撲打於身上,但他們注視著彼此而毫不在意,眼裡幾乎要迸發出激烈的火花。
修木源正想要吻下去時,餘光裡卻飄過幾縷從北采圍巾裡竄出的髮絲,他抬起頭,驚見此時的北采玲葉竟快速化成了詭異的面貌──黑髮褪成泛著冷光的銀色、雙眼眼尾上挑、肌膚似雪蒼白,而那厚重的衣物竟變成了日本傳統的白色和服!
修木源呆滯幾秒,呼吸像是風般急促了起來,直到對方的雙眼睜開,那雙銀白色的雪眸戲謔盯著自己,他方才大叫起來:
「雪、雪女啊啊啊!」幾乎是連滾帶爬,身後的雪女尖聲大笑起來,即使修木源奔跑回本來駐紮的地方,那陣能使人瘋狂的尖笑仍能被風挾帶,傳到無所不在的地方。
「……源,你在做什麼?」鴻田娟抬起低垂的頭,恍惚裡看見自己男友正發瘋似地整理起自己的背包。往背上一甩,修木源絲毫不理會她便往山下跑了起來。
「源、修木源!你要去哪裡──」鴻田娟大聲呼喊著,卻只能看著他的背影愈來愈遠,自己的雙腿卻被凍得難以行動,只能勉強起身,乾巴巴望著他。
但跑得跌跌撞撞的修木源,此時全然聽不見鴻田娟的聲音。他只能聽到耳邊的雪女尖笑,彷彿在嘲笑他背棄自己的兄弟、拋棄自己的愛人、而一場空的結果便是即將到來的死亡……修木源用力甩了甩頭,想要讓自己保持清醒,忽略那可怕不止的笑聲。
「啊啊啊啊!」他突然一叫,一個突出的小雪堆讓他往前翻倒,一連滾了好幾個跟斗方才停下。修木源低低喘了幾口氣,胸口傳來的悶窒感令他難以呼吸。耳邊的風聲與她的尖笑似乎都在嘲笑他的無能。
修木源撐著手臂起身,往前看去時卻不由一愣。
就在下坡不遠處,還沒有被雪完全掩蓋的地方,竟有一處由中心往兩邊下斜的木頭屋頂!修木源登即起身,瞇著眼確定自己沒看錯,跌撞往那裡跑了起來。
跑得越近,他的肺部便風雪給凍得越痛,但很慶幸的是木屋比他所預想的近,在他兩眼發黑前就已經到達。「咿呀──」修木源立刻推開門,把門內的門栓封起,無力貼在門板上喘氣。
「得、得救了……」
室內比外頭好多了。雖然一片黑暗,但他收拾背包時有把露營燈帶上,往背包裡盲摸一翻,修木源成功翻到露營燈,立刻把燈打開。木屋裡的一隅登時亮起微弱的橘光。
修木源提著燈巡視,發現這裡實在簡陋得可憐,除了一把不知道用來幹嘛的斧頭以外,竟然什麼都沒有!低低罵了一聲,修木源靠坐在角落裡,說服自己至少這裡很溫暖,而且不用聽到雪女的聲音。
「叩叩叩叩叩!」門外一串急促的敲門聲響起,修木源警鈴乍響。抱著斧頭,害怕是雪女的他悄悄走到門邊,聽見對面傳來鴻田娟大聲呼救的聲音後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緊戒起來。
「源!修木源!拜託你快點讓我進去!剛剛我遇到雪女,好不容易才……」
「我憑什麼相信妳不是雪女變的?」修木源直直打斷她的話:「既然雪女可以化作北采玲葉,那我是要怎麼相信妳不是雪女!」他高聲駁斥,即使他相信對面的鴻田娟是真的,他也不願意無故放她進來。
說不定她在外面被狼咬死了自己還能分一杯羹!
「反正我不可能放妳進來!」撂下狠話的修木源貼著門,縮了縮脖子,打算就這麼入睡。然而不斷傳來的雜訊與人聲卻讓他難以入睡──鴻田娟在調對講機嗎?該死,他當時怎麼就忘了把對講機也拿走。
「源,對講機好像有人的聲音傳來!」鴻田娟焦急往裡面喊,修木源內心掙扎幾下,還是滿不情願拉起了門栓讓她進來。「謝、謝謝……」鴻田娟立刻竄了進來,紫色圍巾、大衣跟眼睫毛都覆上霜雪,看起來格外可憐。
「把外衣脫下,都是雪了吧。」修木源瞥了眼感激涕零的她,拿起對講機往耳邊聽。不過聽起來仍只有一陣雜訊,剛才的人聲呢?總不會是鴻田娟自己捏嗓子裝的吧?如果是這樣,他絕對會把鴻田娟給趕出小屋。
「剛才妳不是說有人聲?」他瞟向脫下外衣的她,眼底帶著質疑。
「真的有啊,我、我再調看看。」鴻田娟慌忙上前,側著耳朵調整著無線電的頻率,直到快五分鐘過去,聽似無盡的雜訊終於探出了點人的聲音。
「拜託、拜託妳放過我吧。」
「求求妳不要過來啊啊啊!」
毫無條理的大叫一時環繞在木屋裡頭,痛苦的聲音迴盪,讓修木源緊緊擰起眉毛──太像了,為什麼對方的聲音跟自己這麼他媽的像──突然一聲奇怪的巨響衝出,他忍著直接把對講機掛掉的衝動,湊過去問對方:
「你是誰?是在這附近的居民嗎?我們是北峰上的登山客,現在……」
然而,還未等修木源問完話,對方又瘋狂叫了起來,這次比先前還要再更歇斯底里:「修、修木源!我告訴你,你現在立刻把她趕──」聲音像是正在回暖的冰湖一樣,停止,而後在他們都無法預料的瞬間猛然發出刺耳的巨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修木源跟鴻田娟猛地摀住了耳朵,太過淒厲的尖叫聲不絕於耳,他們甚至能看到露營燈被聲音給震得隱隱搖晃。直到有什麼硬物直敲在什麼物體上,那令人難熬的嘶吼終於消停,木屋一時恢復了原先的平靜,僅有窗外風雪蕭瑟。
鴻田娟與修木源面面相覷,前者唯唯諾諾開口:「他叫了你的名字嗎?而且剛剛的聲音,怎麼這麼像你?」這問題似乎正中修木源的心思,他的眼憤怒抬起,剛想質問她問這什麼不吉利的話,對講機卻又再次響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次是修木源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笑聲,尖銳詭異的聲音不停迴盪,修木源的眼睛陡然發紅,拿起被丟到角落的對講機,發瘋似地往地上摔去。
「砰!」
「砰!」
「砰!」
連續往地板用力砸了三下,對講機終於被砸到剩下半台,另一半的零件四處飛濺,但雪女的聲音總算停了下來。修木源粗喘著氣倚在門邊,無力瞪著散落一地的殘骸。
完了,都完了。他把對講機都摔毀了,那他們還怎麼找人求助?
看到男友垂頭喪氣,鴻田娟小心依偎到他身邊,見修木源沒有反對,便靠在他的懷裡輕聲安慰:「沒事的、沒事的。等到暴風雪停了,我們就立刻下山找人幫忙。」
……
好餓、好渴。如果他們當初有帶多一點零食該有多好。
修木源躺在地板上,乾巴巴瞪著天花板,疲憊與飢餓感如潮水向他襲來,讓視線裡的樑木分離、重疊反覆。這已經是受困的第二天了,風雪卻沒有半點消停的趨勢。
他不停掏著自己外套的口袋,明明那塊巧克力棒應該還在那裡的啊,為什麼會憑空消失?他不是在「北采玲葉」來找自己時就順手收進兜裡了嗎?修木源毫無血色的臉撇向背對自己而睡的女孩,咽了咽口水,心裡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是鴻田娟這賤人把他的糧食吃了呢?
似乎不是不可能,修木源還記得她問自己能不能再吃一口巧克力的那副模樣,簡直就是隻不知好歹的饞貓!一想到這,修木源憤怒起來,踉蹌起身,發狠踹向鴻田娟的背部。
「起來,我叫妳起來!」修木源把氣全都撒在了她身上。
「噢嘶……源你為什麼要踢我?」鴻田娟吃痛喊叫,揉著眼睛看向他,不明白這次他是又在氣什麼。
「妳這個小偷!」修木源狠狠瞪著她,拉住鴻田娟的手臂就想往外拉去。「說,是不是妳把我的食物偷吃掉的!我明明就放在口袋裡,怎麼可能會無故消失……肯定是妳,妳這個自私的傢伙!」
「我當初就不該讓妳進來!」
「修木源!你冷靜點,我真的沒有吃你的食物,我自己現在也很餓。」鴻田娟另一隻手抵在修木源的手臂,想要藉此掙脫,卻反而被他給狠狠甩開。
「餓?妳還敢說餓?」
「如果當初妳叫我不要上山,我們現在有必要他媽得受困在這嗎?都是妳這傢伙的錯!」修木源瞪紅了眼,視線停在一旁散落的零件。
「還有,對講機會有那種聲音都是妳搞的鬼吧?因為妳怨恨我去跟北采搞,所以嫉妒了、想要藉此把我給逼瘋對吧?」他古怪笑著,咄咄逼人地把鴻田娟給逼到角落裡。
「修、修木,拜託你不要這樣……我真的沒有那麼做……」鴻田娟被逼得哭了起來,紫色圍巾才剛被淚水濡濕,就直直被修木源扯下、戴在自己頸上。
「我再等一天。」
修木源轉身坐回另一個角落的斧頭邊,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鴻田娟。
「如果明天雪還沒有停,那我只能享用在場的唯一食物了。」
鴻田娟哭泣的眼睛倒映著他的模樣。像隻貪婪的黑色烏鴉。
……
第三天,風雪依舊。
修木源從混沌的夢境裡睜開眼睛,直直把視線瞥向那個瑟縮在角落的鴻田娟,拖著斧頭,躡著步伐走去。像是與她熱戀時,輕柔撫摸著她淚痕未乾的臉龐,惹得她擰起了秀氣的眉梢。
修木源的手一路滑到她脆弱的脖子,鴻田娟立刻一激靈地翻滾而起,像隻受到驚嚇的小鹿躲在無處可躲的角落。「已經第三天了,雪還沒停……」修木源背光對著她,使鴻田娟無法看清楚他的神情。
但她下意識覺得那是貪婪,饑餓,期待。
「小娟,妳愛我嗎?」修木源挽起她落下的一縷髮絲,對待情人般地把手覆上她的臉頰,冰冷的溫度與承受不起的「愛意」讓她忍不住發抖起來。「還是妳害怕我,嗯?」
手上的力道加重幾分,鴻田娟立刻斷續回答:「愛、源,我愛你。」
然而她的面容淚水鼻涕橫流,擠出的笑容怪異,一點也不像愛他的模樣;修木源卻滿意點了點頭,唇角牽起和煦的笑意:「那,妳願意犧牲自己,讓我活下去嗎?」
「不,不不不不不不!你會後悔的!」鴻田娟瞪大眼睛,逐漸站直的身影鋪蓋她的視線,暖色調盡成黑暗;她瘋狂搖著頭,甚至抱住了修木源的腿,哀求他不要殺她。
「修木源,你真的會後悔的!後悔成為一個殺人犯!」
修木源的身影搖搖晃晃,提起斧頭的動作卻緩慢而堅定。
「來不及了。都是妳的錯。」
「不、不要,修木源你這瘋子!你會後悔──
「嘻嘻。」
「──啪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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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歸修木源第二次把斧頭砍向鴻田娟。
已經被低溫凍得半呈固體的血塊、肌肉組織四濺,一顆眼球滾到修木源的腳邊,他毫不猶豫抬起靴子踩下,噁心的味道變得愈發濃烈。然而修木源還沒滿足女友的慘況,像是眼前的是自己殺父仇人似的,斧頭不斷砍向鴻田娟的脖子、胸口、四肢……
「他媽的,妳、妳再搶我食物跟氧氣試試啊。」解氣後,修木源放肆笑著靠回門邊,空氣卻越來越稀薄,呼吸變得越來越快。
悶著喊了幾聲,修木源伸手去抓他脖子上的圍巾,卻發現──原來根本不是木屋得氧氣稀薄,根本就是他圍著的圍巾在作祟。紫色的破爛圍巾不停向他的脖子收緊、收緊、再收緊,直至他的面色漲成豬肝色,眼前的屍塊突然動了起來。
「鴻、鴻田……」修木源雙腳不停往地板蹬,幾乎要暴凸出的雙眼死死看著那慘不忍睹的肉塊從各個角落往木屋的另一端爬去,在露營燈照不到的黑暗裡緩緩蠕動、成形。
「不要、不要過來……」修木源無力喊著破碎的字句,圍巾已不再收緊,但他卻突然希望她可以就這樣勒死他,也好過看著黑暗裡的東西走向自己。
突然間,對方停下腳步,角落裡那台對講機開始發出奇怪的雜訊;聲音高低不齊,就像是有人正在親手幫他調整頻率一樣。修木源愣愣聽著,倏然傳來女孩子的聲音:「喂?請問有人在嗎?這裡是山難搜救……」
是北采玲葉的聲音。他不會認錯的。
「北、北采!妳快點來救我!我現在在北峰一處雪松濃密的下坡地帶,在一間小木屋裡面,妳快來救我!」修木源發瘋似的大吼,肺部傳來的窒息感讓他說完這串話後直直跪在地上咳嗽起來。
「……」然而,對講機的訊號卻像是被切斷,高高低低的雜音再次傳來。
「北、北采,拜託救救我!」他紅著眼看向黑暗處,對講機的雜訊讓他絕望起來,但很快對面又傳來了他所熟悉的聲音:
「源,對講機好像有人的聲音傳來!」
「咿呀──」
「謝、謝謝……」
「把外衣脫下,都是雪了吧。」
「剛才妳不是說有人聲?」
「真的有啊,我、我再調看看。」
修木源呆愣在原地,還沒反應過來時通話已然被切斷,而他身前的那個身影也開始搖搖晃晃地往自己走來。橙黃燈光的照耀下,那副「拼湊」過後的鴻田娟身體儼如傀儡朝他走來。暗紅色的血跡流了一地。
修木源大叫起來,立刻往門板退去,張大眼睛瞪著殘缺的她,卻發現她其實走得非常慢,而且很不靈敏。腦袋升起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修木源咽了口口水後沿著牆壁往那個角落走去。三步併兩步,手一撈,立刻就撿起了那半台對講機。
他急切地調整頻道,想要收到任何一點訊號,但鴻田娟卻緊逼而來,而且速度竟然愈加愈快。窒息感越發強烈,他找訊號的動作也越──鏗!
修木源愣愣看向鴻田娟,看見她竟然拿起了自己遺忘在角落的斧頭,沒有眼睛的血洞注視著他,拿著斧子掂了幾下,猛然咧嘴一笑,慢條斯理地朝他走了過去。
「不、不要,小娟,我真的很對不起……」
「拜託、拜託妳放過我吧。」
「求求妳不要過來啊啊啊!」
鴻田娟驀然一個箭步擋在修木源身前,血腥的氣味撲鼻而來,但噁心感早已遠遠不及他的恐懼。本來亮晃晃的斧頭沾了結塊的血跡,在修木源面前高高揚起──轟!
一劈,修木源本來站著的木板赫然被砸出了一個洞,而那裡竟露出了森森的白骨,一看便知道是人的頭骨!修木源驚慌跑向門口,手裡的對講機終於發話。那是帶著不耐的他自己的聲音:
「你是誰?是在這附近的居民嗎?我們是北峰上的登山客,現在……」
修木源壓根來不及把事情全部告訴過去的他,身後的鴻田娟已然咧著血盆大口朝著自己奔來。躲不掉了。修木源鬆開來不及開的門栓,發抖面對猛撲而來的女友,急切對著電話吼道:「修、修木源!我告訴你,你現在立刻把她趕──」
未說完,鴻田娟與她手裡的斧頭已至跟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什麼硬物直敲在什麼物體上的聲音,血濺當場。那是腦殼兒炸開了花。
門栓、牆壁、天花板,甚至是露營燈皆濺滿了鮮血。「鴻田娟」的頭髮、眼睛、外表瞬間變化,只一眼就恢復成她真正的樣貌。銀色長髮垂至胸前,雪白和服上的鮮豔紅花襯托了她媚笑的妖冶。
「他叫了你的名字嗎?而且剛剛的聲音,怎麼這麼像你?」
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壞掉的對講機裡傳來,恍若他的逞鬥、他的貪婪與她的愚昧是天下最有趣的笑話,雪女放肆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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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四天三夜的辛苦搜救後,救難小組終於照著無線電裡那名男人所說的「北峰一處雪松濃密的下坡地帶,在一間小木屋裡面」找到了宮崎太宇、修木源,以及昏迷在地的鴻田娟三人。
這樁事件讓許多搜救人員百思不得其解。雖然對方所提供的線索足以讓他們在暴風雪後就立刻找到他們,但所謂的「小木屋」卻是根本不存在的。據協助他們工作的北采玲葉所說,那聲音必定是修木源的聲音。
但詭異的是,他們是在第四日收到修木源的求救訊號,但實際上驗屍過後,他們發現他早就在第一夜死亡。
他的死法著實弔詭。死前血液彷彿被人抽乾,而後被路過的狼群給啃食到剩下殘骸;又因為頭骨已經不知所蹤,他們在查驗DNA才確定是修木源本人。
而其他兩人的下場也很奇怪──宮崎太宇的屍體被掩埋在雪裡;鴻田娟卻躺在雪地毫髮無傷,僅僅只是失去意識。他們三人的落角處不遠,但死法竟截然不同。而這正是他們所不能理解的。
鴻田娟醒來過後,她的精神一直都很不穩定,直到北采玲葉前來關心,鴻田娟混沌的眼神才清明過來,直直抓著她的衣角問:「玲葉,妳說妳跟著源離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到底為什麼源會拋下我往山下跑去!」
北采捧著鮮花,眼神卻無比茫然:「小娟,妳說我跟著他離開?」
「對!你們兩個不是還卿卿我我的嗎?妳到底都對我的男友做了什麼事,為什麼他會發瘋、然後就留下我一個人在原地……」鴻田娟緊攥著她的裙子,眼淚吧答吧答落下。
「我什麼都沒有做。」北采坐到她的床邊,輕聲詢問:「小娟,妳還記得嗎?在我們在主峰入口準備啟程前,我不是去上了廁所嗎?」
鴻田娟呆呆點了頭。
北采長吁一口氣,接著道:「妳知道嗎,在我回來後你們人就不見了。」
「我本來以為你們先上主峰了,所以就自己上山,但卻找不到你們,後來問管理員也說沒有對你們三個的印象。所以我想到太宇臨行前跟我講北峰有雪女的事,就去調了監視器,發現你們三個果然往那裡去了。
「一路上,你們都很奇怪的對著空氣講話,我跟搜救人員雖然無法釐清,但很確定你們肯定會被接下來的暴風雪困在山上,立刻開始用無線電對講機跟你們聯絡,但全都是雜訊,直到我在第四天打的那一通……
「這就是全部了。」北采玲葉低下頭,臉色蒼白。
「……所以說?」鴻田娟納納望向她。
「所以說,跟你們一起去登山的,一直都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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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很感謝看到這裡的大家!第一次挑戰較大篇幅的恐怖故事,貪心的我自認塞了不少元素……不曉得大家會不會看得很混亂、北采伏筆會不會太粗略(つД`)
不擅收尾的我寫越後面琢磨越久,畢竟本來的目的就是希望能讓大家毛到。真的很難Q Q,但還是希望有達到一點效果。
這是我發布的第二篇,第六章<來自海洋>跳脫規則所以在此補上正常的(這次應該符合規定……吧w)
再次感謝耐心看到這裡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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