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是因為陽光而醒來的。代表早上的自然光從窗戶透灑進來,似是要掙扎那鐵製小框而出。在床上的我被其灼熱能量照射,感覺都要快融化了。
「討厭啊!」我立刻下床,將窗廉狠狠拉上不讓陽光再灑進房間內。確定了房間再次死寂,我趕緊跨一大步往床邊看顧寶貝——玻璃魚缸中的小金魚們。一、二、三⋯⋯好的,十條也精精神神的凸起眼睛,沒有因陽光而熱昏了呢。
這該死的窗廉何時拉開的?唔⋯⋯或許我昨晚喝太多了,撲上床不小心拉動窗簾吧。「咕咕咕⋯⋯」哎呀,尷尬的響聲提點我肚子要餓扁了。我拿起手提電話看一下時間,原來已經中午了,先做早午餐來迎接好心情吧!
我輕跳的往廚房走去,胡亂掃一下訊息便隨便放在附近。「哼哼哼。」我拿出雪櫃昨晚剩下的食材,唔⋯⋯來一份全日早餐也不錯,但是正當要切香腸時卻沒發現刀子。
還在四周尋找的我,身邊突然冒出熟悉的鈴聲打亂了我的動作。「唔?」這時候誰打來了?是阿健?還是新認識的明仔呢?嘿嘿,一想到他們迷人的眼睛,我便不禁胡思亂想了呢。
但是我拿起口袋中的手電,卻嚇得差點滑手將電話摔了。我趕緊揉眼睛看清瑩幕,上頭的電話號碼沒有看錯⋯⋯是我自己的。
到⋯⋯到底怎麼回事?現在烈日當空不會有甚麼怪力亂神吧?一陣寒意從背間滲入,如毒要進入我的五臟六腑。呼吸似是被捏緊氣管難以呼吸,不安感不停侵蝕我的腦海難以脫身⋯⋯但是僅餘的理智瞬間帶我進入狀態,將我的驚訝轉成了不屑。是姐姐吧?因為我一直對她的夜生活微言,不知道用甚麼方法做出的無聊惡作劇。我如此安撫自己。
「喂!」我接通後毫不客氣的回應,「何靜怡!別作這些無聊的把戲⋯⋯」
「是你吧!昨晚叫走了我的子康!」對方也爭先回嗆,「拜托你了,飢渴難耐就自己用軟件交炮友,怎麼老是跟我搶!」
受不了,我跟同卵雙胞胎的姐姐不論樣子,還是聲音也很相近。平日被身邊人認錯就算了,我們兩姐妹隔空吵架總是很奇怪,像是自我對罵般。不知是不是頭腦未清醒的狀態,今次冒出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根本是自己喉頭發出的錯覺。
「呵。我也不知道你那麼下賤,見有掛件的就上啊?」對於這樣不自愛的人,我心底卻冷靜無比。「那些只覬覦女生身材的色胚隨便街上一抓就是了,你這樣飢不擇食還不如妓⋯⋯」
「何!佳!兒!」對方打斷我的指證,「誰教你這樣對姐姐說話的!」氣急的怒喊令我將電話帶離耳朵,索性開動免提模式放在爐頭旁。
「我才不要被不自愛的婊子說三道四。」我伸手開動爐頭。該死,怎麼不出火了。「明明說好了昨晚我煮一頓好的慶祝你夜校畢業的。豈料呢?你又去那了!」
「那些都是提款機而已,這麼較真幹嘛?你的大學學費,我們單位的租金又不想想是誰付的!」是是,這些話聽厭了。啊,這時候爐頭終於出火了。我狠狠的敲碎雞蛋的外殼,將裡頭半透明的膠狀物墜落至平底鍋上。
蛋白跟高溫的鐵質表面激烈的爭戰,嘰嘰響過不停。
「所以呢?」我反問。「我也有兼職,能夠自己應付生活。以前那一套『因為父母雙亡,所以你需要身兼幾職』的說法都行不通的!」
在五年前認屍間裡,面對冰冷的兩副遺體還堅強牽緊對方小手的我們去那兒了?為甚麼需要互相扶持的我們,五年後兩顆心距離越來越遠了?
糟糕,對姐姐的不忿卻成了內疚反彈回來,眼前的濕潤模糊了我的視野。在恍惚中,我看到了酒吧的昏暗燈光。引人亂目的射燈下,盡是妖媚和野性的對峙。夜生活下的歡愉、瘋狂,欲要沖淡生活中的壓力和心靈深處的痛,可是深陷其中才發現沒能抽身的餘地。
如酒精一樣,細細地、逐漸的,將人的靈魂完全抽離。只是淺嚐一次,已離不開它的芬芳。
「拜托你,別再當我是小孩子了⋯⋯」我這時才知道自己心底的糾結。我們兩姐妹都不擅於溝通,在這五年更別提為了生活而套上堅強的模樣。真心?早在應對現實的疲累而塵封了。或許⋯⋯連真正的感受和想法都因為彼此疏遠而忽略。
因為我嗚咽的話,空間彌漫尷尬的氛圍,而剛才對罵的節奏也被此起彼落的抽泣帶走了。
「⋯⋯對不起。」姐姐的聲音也一陣哭腔。
因為這句話,心裡頓時間被安撫下來。我擦一下眼淚,鍋中焦黑的物體帶我回神。「糟糕!」慌忙的關火過後,我手執木鏟子將本來該是晶瑩透白的煎蛋倒進垃坡桶中。呃⋯⋯真難刮走。呀,煎蛋前好像要加油來着?
刮刮刮刮刮⋯⋯木鏟跟鐵鍋的磨擦聲意外地令人舒心。可是銀色的鐵面上一處頑強的小污跡如何使盡氣力也擦不掉,再次冒起我心底的焦燥。
正如被千萬般螞蟻纏身,卻怎樣也撥不走。
「咣!」難受死了,我索性鍋子連木鏟都丟進了垃圾桶。本來沉在心底的東西,也同時想被拋出。「只懂道歉⋯⋯但你也沒有真正的了解我所需吧。」
氣昏的我,將不該說的話將吐出一半。不⋯⋯不行,我雙手緊捏我咽喉,誓要將後半句都壓回去。
「我⋯⋯愛你啊⋯⋯姐姐。」
⋯⋯糟糕,我的感性掙脫了咬緊的牙關。我半虛脫的跌坐地上,任由懊悔和罪疚感充滿我的腦海。
「⋯⋯我,都愛你啊。」
姐姐的話是一道曙光,同時也是深淵。「不,不,不!」我卻起勢的抓緊頭髮,嘶聲力歇的否定。我對她的愛⋯⋯五年間隱藏最深處的這份愛!怎會一句話便能傳遞!
徬惶、無助,湧入了心頭。可是不能說的都已經說出口,我也放棄掙扎的繼續。「我⋯⋯最愛姐姐了。見到妳跟男人出去都很心痛⋯⋯但是我甚麼都做不到⋯⋯」說到這兒,我再次嗚咽。在廚房中抱緊雙膝,再次回憶起過往。
「怎樣才可以從男人的髒手中救出姐姐呢?我當時只是中學生啊?」
「嗶、嗶、嗶⋯⋯嘟!我想到了!我們這麼相似,就用相同方法騙是姐姐釣出他們,在最無防避的時候一刀刺進心臟!因驚恐而凸起、充滿恐懼的雙眼⋯⋯實在太有趣了,有趣得像凸眼金魚呢!」
「只要身邊的男人一個一個消失⋯⋯那姐姐就是我的了,永遠都只需要待在家裡因我的餸菜而露出滿足的神情⋯⋯只是幻想也令我興奮了。」
一口氣毫無保留的攤開秘密,心情也抒發了不少。但是很快我又陷入了不安中,這樣的我⋯⋯姐姐還會愛我嗎?還能像以前一樣生活嗎?姐姐、姐姐她會不會討厭我了!
「傻瓜,無論怎樣,我也愛你。」
推翻一切懷疑的告白,成為了我的救贖。同時也似是解鎖了心中最深重的部分,儘管是劏房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跟以往不同的感覺,隨全新的空氣進入我的胸腔,迫出了憂鬱的眼淚。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
很久沒有嚎哭了,對上一次已經是在靈堂回家的時候。還記得當時我們兩姐妹相擁痛哭,不需任何言語便知曉對方內心所有⋯⋯或許在那時候,情悸已在萌芽了吧。
「可是,一切都挽不回了。」發洩情緒過後,心內再次空洞。頭腦變得清晰的我,默默地站起來將爐台邊的電話掛線。同時間,我也找了我的電話一陣子。啊,原來在熱水壺旁邊。應該是滑訊息時不小心按到通話鍵,我按下「取消通話」的按鈕。
我們也裝着跟對方不和,連電話號碼也不儲存。未酒醒時真是一場虛驚,但突然間,我卻冒出更加了解妳的想法。除了察看手機記錄,戲劇也是了解的一種方法吧?
所以我演了一場獨角戲。妹妹何佳兒、姐姐何靜怡,都由我飾演。
原來⋯⋯真的很痛苦⋯⋯如果昨晚我沒有因失去提款機而借酒消愁,也沒有回來指罵你的不是⋯⋯我更加沒有因妳的告白而抓狂⋯⋯
那麼我們還可以回復以前一樣的美好時光吧?
「可是,一切都挽不回了。」如咒語般,我反覆的喃喃說道。然後,走到了床邊。
妹妹所愛的金魚們因飼主走近興奮躍動,呆呆乎乎的張口討吃。沒有記憶可言的牠們,不會記得我們昨晚的所為吧?
無視掉魚缸中的躁動,我慢慢的蹲下來。「但我不會忘記妳的,永遠都不會。」
跟我擁有同一副面孔的女生,如洋娃娃的乖乖躺在地板上。我撫上冰冷的軀體,雪白的她跟以往一樣美麗,在胸口間的血色和刀器,更為她添上一抹成熟。從我眼眶逃出的眼淚,悄悄點在她的臉上,更帶一點淒美。
「我們永遠都會一起的,佳兒。」我注視着深愛的她,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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