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宴會的大廳入口,幾乎所有人都換上的古代服飾,然而許伊洛一站在大門口,大廳內一下子安靜下來,一個接著一個不由自主地轉頭看著他。
那人站在門口,一半暴露在陽光下,一半隱匿在黑暗裡,身材高挑,而神色淡漠,淺灰色長髮披散,黑衣,瞳色同樣灰闇,似乎所有的色彩都在他身上被剝奪走,他肩上一隻小黑獅子正用他碧瑩瑩的眼睛睥睨眾人。
「仲裁者!」香復社的瑰果認出來人的身份驚叫著。
「碰!」隨著叫聲,許多人驚嚇地撞翻了桌椅。
【他們】是靈淵猽帝的仲裁者,帶著死亡行走人間,所有的人都一個長相,連性別似乎都無,他們沒有憐憫或同情之類的感情,只會一絲不苟地執行猽帝的命令。
直到現在還可以看到紅樓總裁陳安脖子上的封印環,那是他們親手壓著銬上的,據傳言當年不分人族或靈族,只要被斷定戰犯的當場斬首,現場人頭滾滾,血流遍地,其餘犯罪較輕者被打入靈淵黑牢,陳安也被關了近百年才被放出。
來人沒有說話,漠然的眼眸在廳內一轉,每個人都顫抖地覺得他看了自己,但那快速的一瞥卻又恍如錯覺。
輝煌的石柱大廳內,座位幾乎都坐滿了,主位上的黃金寶座仍空著,主人還未來到。但靠近主位的許多位置都是空的,他們見那仲裁者走到遠離人群而最靠近主位的右手邊第一個位置,穩穩地坐下。
一直到了許伊洛坐定後,室內才慢慢恢復聲響,但還是不時有人轉頭看著他竊竊私語。
許伊洛方才只一轉眼,就把室內情況都記下,他準確無誤地看向腰上僅圍條粗布打著赤膊的艾爾,這裡大部分男性都是這種打扮,他裝作無意抬手轉了轉手腕,比了個手勢後將手臂放在桌上,一動不動,猶如一座雕塑。
艾爾臉露瞭然,同樣抬手放在下巴撐著,回個手勢。他雖然剛才也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就猜到這傢伙是他同事,他一直覺得戰組耽誤了他,他實在應該去花部進軍演藝圈,連仲裁者都敢假扮,他真對他同事的大膽刮目相看。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8vmtSQQPb
不一會兒,法羅會的人果然也到了,一個都沒少,仍是原本的服裝,但是身上卻血跡斑斑,狼狽異常。
靈魂學院的學生們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剛遇上仲裁者,現在又碰上了法羅會,他們欲哭無淚地想:他們真的沒有幹什麼壞事啊!
艾爾心底暗暗叫糟,為許伊洛捏了一把冷汗,在座的人可能都沒見過制裁者,好糊弄過去,但是法羅會的昆恩主祭是見過的,他甚至跟對方交過手,因為殺害靈族還關過幾年黑牢的。
昆恩瞇著眼打量廳內,在看見仲裁者時也不禁放大了瞳孔,僵硬地停頓了下。
沒有人能揣測仲裁者的實力有多少,看著一個個宛如複製的機器人,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波動,乍看下甚至會誤以為他們是個普通人類,但因此而輕視他們就會受到慘痛的教訓,尤其是親身體驗過仲裁者實力的昆恩。
當初水族進犯法羅會領地,那時候搶地盤殺得厲害,好些法羅會信徒被殺害,他大怒,反殺了一些水族,兩方殺得止不住手,三名仲裁者就在這時來了,他們一句話也沒說,他們到場後誰敢再殺人就一視同仁一刀俐落地割去了頭,管你幾階,宰人跟殺一隻雞沒兩樣,殺得比他們還兇狠。幸好當時是京趕上早一步先制止昆恩動手,並且向仲裁者說明,起因是在於水族進犯,昆恩只被關了兩年黑牢。那真是讓昆恩十分深刻印象,他當時只被仲裁者一手扣住,身上的靈力即消失無蹤,力氣全消只能任憑宰割,他驚駭地看向京,京安撫他讓他聽話去坐牢。
一向乖戾的昆恩只好乖乖地在黑牢蹲了兩年。
昆恩戒慎地看了看仲裁者,而後領著其他人在他的對面稍遠處坐下,目光仍緊盯著仲裁者不放。他已經一百多年沒見過仲裁者出沒人界了。
而對方端然正坐,對他們的到來無動於衷,只有他肩膀上的小黑獅目光炯炯地看著他們。
那頭獅子?!
昆恩看著許伊洛肩膀上的黑獅子,忍不住地開口:「仲裁者,那哪來的?你肩膀上那隻。原來抱著他那個女的呢?」
原本他不期待仲裁者有回應,卻見那僵硬如木偶的人居然微微抬眼看著他,聲音暗啞回答:「吾皇有命:尋回狻猊皇族,女孩已送走。」
眾人驚異看著那小黑獅,原來是狻猊皇族不是靈獅族,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狻猊幼崽,可是,黑色的狻猊?他們從未聽聞。
「送走了?她是誰?」昆恩可記著方才受辱。
「不知。」
「不知道!」昆恩抬高嗓音似乎想罵人,但還是因為對方的身份而忍下了。「找到了你不快、回去。」他即時把繞在舌尖的滾字吞回。
許伊洛慢慢抬高了頭,露出一張蒼白的臉,鷹鈎挺直的鼻樑下是同樣無血色的嘴唇,同髮色一樣灰暗的眉毛眼睫,無神的眼眸直勾勾對向昆恩,他道:「我來盯著你。」
話一落,法羅會眾人立時抓起手中靈器,連司芬瑞科都抱起了京的法杖顫巍巍地起身,他們緊張地看著仲裁者,卻見對方又低下了頭。
「你盯我幹嘛,我可沒有做危害五族協議的事情。」昆恩神色緊繃說道。誰都知道仲裁者只管五族協議,其他小事他們不會理會。
仲裁者不語,也沒有動作,彷彿他說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只是要盯著昆恩。
一旁的艾爾張大了嘴,如果他不曉得底細,他肯定也會以為眼前這個傢伙就是仲裁者,他內心為許伊洛的鎮定瘋狂喝采,昆恩居然真的被他唬住了!媽呀,真想錄下來回去看個百八十遍!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VzWViWcPq
突然間,大廳之內「登登登」地琴聲大作,一名高大的褐髮男子大步走入,金冠長袍披肩,身後侍從隨之魚貫而入,他大氣在黃金寶座坐定,上身向前傾,雙手撐在腿上。
「歡迎啊,歡迎各位來參加我尼布甲尼撒的宴會,我很高興,這次來了這麼多人,很好,很好。」男子撫掌笑道。
然而他的賓客們似乎都沒有感染到他的愉悅,只神色不定地看著他。
昆恩皺眉,瞥了仲裁者一眼,對那褐髮男子毫不客氣地說道:「尼布甲尼撒,開門,送我們去上層。」
「別急,別急呀,我知道你們都是勇士,但是來到我這裡,就是要聽我的規矩,不然,我不開門,你們也拿我沒辦法。」尼布甲尼撒笑道。
「是嗎。」昆恩陰惻惻地反問,他緩緩抽出了他的焰形劍。人殺人仲裁者可不會管的,況且誰知道這些是什麼鬼東西。
「法羅會的昆恩主祭,我對神靈起誓,三千年以來可絕無例外呢。」尼布甲尼撒摸著胸口誠心誠意說道。
他續道:「各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啊,你們聽聽我的故事吧,有一陣子我得罪了神靈,他處罰我,讓我用四肢在泥地裡,在叢林中如同野獸般爬行了七年有餘,我深切地向馬杜克懺悔之後,他賜予我永生,但是問了我一個問題,我至今回答不出來,我真的是活得太久了,太久太久了,然而我這麼漫長的歲月中,這一個問題,我實在想不透,各位能為我解答嗎?」
「快說。」昆恩不耐道。
尼布甲尼撒傾身向前:「我問你們,人為什麼要活著?」
這什麼鬼問題,昆恩主祭嗤笑,回道:「這還用問嗎,人當然要活著,當然是因為⋯⋯因為⋯⋯這個⋯⋯」說到一半,他突然頓住了,皺起眉頭,開始苦苦思考著這個問題。
更多的人是連話都說不出口,在尼布甲尼撒一說完即陷入茫然地思考中。
假扮仲裁者的許伊洛眨眨眼,穩住表情之餘偷瞄了瞄左右。發生了什麼事?不就一個問題?目光對上了尼布甲尼撒,只見那中年男人竟對他眨了個眼,他打了個激靈,連忙避開視線。
對面的司芬瑞科顯然也是清醒的,他緊張地拉扯著法羅會其他三人,卻沒有一個人理會他,他神色緊張地看著尼布甲尼撒走下台階首先向他逼近。
「看來你曉得答案,可以告訴我嗎?」尼布甲尼撒眼神透著讓人不舒服的光亮,伸出手,他的手臂上帶著如獸般的長毛,長著黑色的利爪。
「走開。」司芬瑞科緊閉眼睛害怕地喊著,他懷裡京的法杖在尼布甲尼撒要碰到司芬瑞科,大放光芒,逼退了他。
尼布甲尼撒悻悻然,又笑道:「你不幫我想一想嗎?人活著幹什麼呢?」
他繞著司芬瑞科續道:「你想想,人一出生就哭,他們多害怕,多不情願呢,因為他們曉得這世界多可怕啊,生病了,身體會疼痛————」
有人尖叫著抱著身體蹲下,彷彿遭受了天大的苦痛。
「又饑又渴————」
更多的人捧著肚子,摸著喉嚨倒下。
而昆恩眼神發直,身體簌簌發抖。他是經歷過戰後饑荒的那一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遭罪的滋味。餓,胃都要融化掉的飢餓,喉嚨好像燒灼起來的渴,在海嘯浸過的大地上,在傾倒的廢墟中,他找不到一絲一毫的食物。
「這社會不公不義,總有人要打你罵你,受種種侮辱屈打,你說,你為什麼要活著?」
司芬瑞科他捂緊耳朵,不斷躲著尼布甲尼撒。
「你以後還會老呢,臉上身體都變得乾癟癟皺巴巴的,背都挺不直只能駝著走,被人嫌棄又老又醜,何必來這世上走一遭———」
連香復社的人都接連挺不直背地跪倒在地痛苦呻吟,此時大廳僅餘幾人仍站立著。
司芬瑞科已然被逼到牆邊,無助地緊抓著法杖。
許伊洛在一旁目睹這景象,一雙手鬆了又緊,猶猶豫豫地不曉得該不該出手,小黑獅只是歪著頭似乎搞不太懂發生了什麼事情。
卻見到昆恩俯在地上突然全身劇烈顫抖,兩手五指在石磚地板上硬生生地摳出了長長的痕跡,他抬頭,咬破的嘴唇流下一道血痕,臉色猙獰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配上他的白髮黑袍,十分瘮人,許伊洛嚇得連忙低下頭,只敢用餘光去看,昆恩搖搖晃晃地站起,伸手一招,他的靈器焰形劍緩緩現形。
尼布甲尼撒恍然不覺,他嗓音如同最柔的天鵝絨最甜的蜂蜜一般,對著緊緊抱著頭的司芬瑞科呢喃說道:「你告訴我,司芬瑞科,人為什麼要活著?你為什麼要活著?神已經要賜給你最好最好的禮物了,你閉上眼睛就可以感受,溫暖的黑暗擁抱著你,多美妙,多安全,你不再有匱乏,你不再害怕,你有我們陪著你,永遠——」
他聲音戛然而止,瞪著胸口的劍尖,他兇狠地回過頭。
昆恩依舊眉頭深鎖,額頭上滿是冷汗,但送出焰形劍的手卻很穩,他聲音壓抑地從緊咬的牙關中併出:「滾離我們聖子。」
尼布甲尼撒絲毫不覺疼痛地推開他的劍,傷口只是一個黑洞。「為什麼醒來,愚蠢的人類,讓你們好好的死去偏要腆著臉苟活,看來你知道答案了,回答我。」
昆恩上前從發抖的司芬瑞科懷裡抽出法杖,左手持杖,右手持劍。
「人王庇護,諸邪辟易!」法杖光芒大作,與在司芬瑞科手中不同,光芒耀眼得如日正當中,令人無法直視,光輝匯集於杖頭持弓半身像的弓箭尖,嘯然射出,正中尼布甲尼撒胸口,將他炸了個前後對穿的大洞。
昆恩冷哼,衝上前拉起尼布甲尼撒,說道:「給我出口,要不然我讓你死了都屍骨無存。」
尼布甲尼撒嗬嗬地喘氣,拖長了語調,陰毒道:「我不會說的,沒有答案我不會說,我向神起誓過,你要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活著?啊?」
昆恩居高臨下地俯視,腦中卻不禁回想起方才被猛然喚醒的記憶。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tMuk0y8W0
那是許多許多年前,戰爭剛結束,一個肅殺的冬天。
雪地中的一個廢墟裡,他躲藏其中,飢寒交迫的他將近三天還是四天沒有進食,他知道他發著燒,然而沒有人想幫助一個曾當過小偷流氓的他,即使他聽見了佈施的聲音,他仍選擇躺在原地,等死。
一個小孩蹲在他棲身的洞口,他臉上也有著飽受飢餓的痕跡,面容憔悴,卻依然帶著笑容,問他:「你信人王嗎?」那笑容純粹一如戰前般未受苦難磨礪,迷迷糊糊的昆恩心想,就像是戰前他去博物館看到油畫上的小天使,他也能上天堂嗎?。小天使遞給了他面包與鮮奶,但昆恩只是怔然看著他不接,又忙道:「 不信也沒關係,他還是會保佑你的,因為我們都一樣,生而為人。」
昆恩看著這小孩,莫名地開始哭了,哭得滿腹委屈憤懣與難過,京鑽進去他待著的,抱著他的頭,小小的手安慰地拍著他,昆恩在這個孩子懷裡哭得不能自己⋯⋯
7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DpoqrBgNd
昆恩思緒漸漸回復,眼神清明而堅定,他果斷地回答:「為京,我活著只為了他,京在我在,他不在,我跟他一起。」
他才不信什麼人王,他只信京!他不能放下京一個人,所以誰都別想擋他的路,連神都不行!
昆恩催促道:「快開,往上層的門。」
尼布甲尼撒這才不情不願回答:「在花園的迷宮後面,你自己去找吧,門是開的,一直是開的。」
昆恩像丟一塊抹布依樣丟下尼布甲尼撒,用京的法杖狠狠地將艾斯與讓科打醒,罵道:「你們是廢物嗎!連瑞可都不如。」兩人懨懨然跟著昆恩走。
昆恩沒有多理會其他仍被尼布甲尼撒迷惑的人,離開前,他回身掃視廳內,只見仲裁者仍如木頭般地呆坐,另外還有一人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他如吸血的藤蔓般倚靠著身邊男孩,臉上帶著恬靜的微笑,目光清明。昆恩心底冷哼,轉頭就走。
許伊洛只顧著掩飾自己,沒注意到昆恩的舉動,等到昆恩離開,胸口開了個洞的尼布甲尼撒哼哼地爬起來,看了廳內一圈,居然朝著許伊洛走來了。
ns 15.158.61.2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