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色輓歌－血騎士靼斯系列 - 【二十七】再見琉璃

靼斯在遠方看著這一切發生。

他本來很接近欽薩了，但欽薩與以瑟拉菲的拉扯太『大聲』了，讓他不自主駐足『傾聽』；而他也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天使什麼也沒做。喔，他本來是真的有打算做什麼；靼斯聽得出來，因為他的血是如此地蓄勢待發。但是他還來不及做什麼，欽薩叔就被吞噬了。

被他自己吞噬。

靼斯從頭到尾都聽著，但是他真的很難理解他聽到什麼。

他聽到了他的血整個崩解，變形，有種扭曲又黑暗的東西跑了出來。那些扭曲和黑暗本來就在，一直都在，只是欽薩知道怎麼掩蓋，即便是自己的血也一樣；但到那個時刻，他的掩蓋瓦解了，美麗的假象崩潰了，裡面的黑暗掙脫他的控制，自己成了主人。

而這就是罪行獸的真相。他從未聽過任何人教導他這件事，這是他今天的親身經歷。

看著欽薩派的人被趕盡殺絕，一部分勇敢的他想要衝過去幫忙，但另一部分懦弱的他不停警告父親要他不要戀戰，所以他應該撤退。而少在戰場上奔走的他，因著這兩股力量彼此拉扯而使他有點呆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決定。

兩個天使發現他，朝著他衝過來。其中一個突然在光中消失，而靼斯的反射動作僅只能勉強擋住對方的攻擊，讓他被彈到一邊去；而另一個天使高舉手中的劍，要朝他刺下。

靼斯用血魔術鎮住天上的天使，而他還沒站起來，那快速的天使又朝他衝過去。他憶起父親的告知，使盡吃奶力氣地跳離對方的直線行進範圍，而對方果然衝過他。靼斯舉劍衝過去，趁著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就砍死他；而另一邊的天使掙脫血魔術的綑綁，衝到靼斯面前，與靼斯交戰。靼斯跟他交纏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才殺死他，但是自己的腿卻受傷了。

他拖著受傷的腿，心裡的恐懼幾乎征服了他。在嚴酷的戰場上，這樣其實跟死了沒兩樣。怎麼辦？他該怎麼辦？有一大群天使從空中飛過，靼斯反射性地躲進了身旁的樹屋。而等到天使飛過之後，靼斯突然注意到自己被亮光以及炎熱包圍。

有個火元素在抱那棵樹。

靼斯想要逃出去，但來不及了，火焰吞噬了樹屋的外圍，幾乎要將靼斯一同吞噬時，樹屋的根部裂了開來，靼斯摔了下去，看樣子是這棵樹生長在一個地峽裂縫上，而當樹屋支撐的根被燒壞時，整個樹屋的地基都塌掉，才讓靼斯整個掉下去。當他掉下去時，剛好樹屋的碎片刺進了他受傷的腳裡，劇痛和衝擊讓他暈了過去，在黑暗中失去意識。

＊＊＊

靼斯在劇痛中醒了過來。他的腿傷又痛又疼，而且巨大的碎片卡在裡面。要不是他掉到地洞中，隨便路過哪個天使都可以要了他的命。他試著拔碎片，但是摸一下就疼到快暈過去；後來他只好用血魔法，麻痺自己，讓自己不要感到疼痛；不過即便這樣，他還是痛到快暈倒才把碎片整塊拔出來。

他喘了好久的氣，喘到他一度害怕他會暈噘過去；不過長期的林行者訓練還是讓他醒著。他稍微恢復體力之後，他就是用著語血術，命令自己的血加快修復身體。他不是醫血師，也對相關的血魔術不感興趣，但仗著自己的天賦，還勉強有些成效。過了不知道多久，雖然沒辦法恢復成甚麼好模樣，但拐著腳移動卻不成問題。

靼斯忍著疼痛，靠著樹屋的碎片爬回地面，一開始還戰戰兢兢，擔心一探頭就被天使攻擊；但後來發現，戰場的聲音停止了。

喊叫聲停了。

武器交集聲停了。

天使翅膀的呼呼聲也停了。

靼斯謹慎地把頭探出。

外面是一片狼藉。許多樹屋都毀了，中央神木一半都黑掉，葉子也還在著火。空氣中瀰漫著屍臭以及燒焦味，到處都有血族以及天使的屍首，淚之林的紅眼烏鴉以及巨大的腐屍蟲已經在享用大餐了。

靼斯一邊走，一邊數著地上的屍首。

血族的遠超過天使的。

狀況很不妙。

他開始試著加快自己的腳步，慌亂的心把過去許多的訓練和知識全部都混雜在一起，試著想組成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但最後卻攪成一團完全看不懂的東西。他看著戰爭留下來的軌跡，看到了血族軍隊潰敗之後，大部分的血族如自己父親所期望的，朝著拉提利亞河邊撤退了。或許自己也該往那裏去？或許自己可以幫忙......

…...如果戰爭還繼續，烏鴉和腐屍蟲會敢來吃屍體嗎？

靼斯其實不知道。但是靼斯也不願想那麼多。他推開了負面的想法，一拐一拐地走向淚之林。

淚之林跟過去有些不同了。火元素的路徑給森林留下極大的傷口，而那傷口上佈滿了屍首。除了腐屍蟲以及紅眼烏鴉外，其他淚之林兇猛惡毒的動物怪物們一個也不敢留在這裡，不曉得躲到哪裡去了。靼斯一邊走，一邊遇到認識人的屍體。

庫里斯夫.....

沃藍.....

烏法.....啊......上次才想說要去問她關於血幻術的事......

悠妮絲......

歐索......

督諾方......我還記得他想要跟我請教劍術......

辛提斯、德拉苟斯以及維克特，這三個父親最信任，也是除了父親以外最厲害的林行者，居然死在同一處......看這些姿勢......是為了保護誰嗎......是父親嗎......

歐黛.....

汪媞.....

哈琳.....

……

…...哈琳？

琉璃！

哈琳死了，那琉璃呢？

靼斯好像突然從黑暗且混亂的夢境中驚醒，開始拖著傷腿奔跑。

天使是為了血族來的，他們會放過身為天使後裔的人類嗎？

不，就算會放過，難道不會被波及嗎？

而且笨琉璃還把自己眼睛染色，這樣天使不就看不出來了嗎？

琉璃！

靼斯拐跑著，喘吁吁的前進。跑著跑著，他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他看到了光。

肉眼和聽血術的『眼』都看到了。

他知道那個光。

那就是讓他從欽薩的綑綁中釋放的光。

而那光，是從許多茂密的枝葉當中透出來的，所以靼斯一時看不出來那是什麼，但他決定要慢慢靠近。他儘可能在腿傷的影響下降低移動的音量，以及躲避在掩蔽物之後，慢慢地靠近.....

…...而那光也慢慢地變強......

…...等到他終於從枝葉的縫隙中看到光源時，他的心涼了半截。

那光源就是天使長，以瑟拉菲。

他正飛在空中，不明原因的大放光明；因為剛剛作戰以及宣告血族的下場時，都沒有這個光。

這時，靼斯意識到一件事。

意識到為什麼天使發現到他們的存在……

……因為當欽薩把靼斯困在血魔法裡的時候，靼斯在血魔術的領域裡求救，而那個救出靼斯的光，不是別人，就是天使長以瑟拉菲。

以瑟拉菲一定因此意識到忽爾乎達的存在，而才帶兵進攻。

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在那一團混亂中，靼斯看到自己的父親，看起來傷極重，有一條腿徹底燒焦，身上滿是鮮血，眼睛也瞎了一隻，斷臂的肩膀也被削掉了；他雖然看似鎮定，但不停起伏的胸口把他的狀況給透露出來了。

而在父親身旁，扶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琉璃。

琉璃看起來毫髮無傷，但臉上的表情既堅毅又惶恐。

我本來想饒你一命。以瑟拉菲『說』。他嘴裡說的是天使語，但真正的意思透過魔法傳到腦子。但等我發現你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不要講無意義的話.....你想要什麼？」多薩馬說。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個。以瑟拉菲說。我想消滅的，是扭曲魔法律的人......或生物.....或罪行獸。我對血族的屠戮沒有興趣。

「講得很好聽......」多薩馬咳出血來。「......當你用那低級的魔法，找出任何還躺在地上喘息的人以及殺死他們的時候，心理感受是什麼？『這很無趣』？」

天使沒有回應。

「我們忽爾乎達結束了。如果你不想弄髒你的手殺我，就給我滾，讓我死前有我的平靜。」

我會走。他說。但我要帶著我的女兒一起走。

「女兒？」

多薩馬站了起來。他的傷勢是不可能站起來的，但是他站了起來。

「你把她丟給她母親所屬的族類，然後就此不聞不問；這也就罷了，到後來甚至不只一次，兩次滅掉了她身邊所有的血族人，讓她生命裡滿了鮮血，也不顧及她的安危及心情，然後你來跟我說她是你『女兒』？」

「爸......」琉璃面色慘白。「......他說的......女兒.......是什麼？」

多薩馬沒說話。天使也沒說話。

「爸......？」

「妳......還記得......小時候......有個天使救妳嗎？」

琉璃愣了一下。

「沒.....沒什麼印象。」

「妳......來到忽爾乎達之前......是在另外支派。不過......他們也被滅了。但......有個天使救了妳，把妳藏起來，也把妳交給我。所以妳才會.......在我們家。」

琉璃沒有說話。

「救了妳的......天使，不是別人......就是妳的父親。」

然後多薩馬沒有多說，只是瞪著以瑟拉菲。

琉璃也看向天使。臉色變得更慘白。

他說的沒錯。以瑟拉菲說。雖然妳有天使的血統，但是妳卻不是純種天使，因此我不能帶妳回樂園。不過我也不希望放著不管妳，我要安置妳。

「算了吧......」多薩馬說。「你只是想處理『靈魂鏈結』的問題吧......」

這句話似乎說到天使心裡的痛處，使他的表情變得陰沉起來。

無論你想怎麼樣都不重要，你已經是行將就木的人。以瑟拉菲用魔法抓住多薩馬，而多薩馬則發出像是脖子被掐住時的聲音。血族的戰士，你要拿什麼來阻止我？

就在這時候，靼斯衝出去用血魔法敵擋以瑟拉菲。但沒有完全阻斷天使的攻擊......靼斯的血魔術還沒辦法勝過他......只能暫時卡住天使的意志而已。

以瑟拉菲轉過頭去看他，似乎一直都很清楚靼斯在那裡。

我本來想說饒不了父親，至少可以饒了兒子。但是既然你們堅持要阻擋我......

多薩馬想試著做點什麼，但他只是無力地癱軟在地上......

靼斯舉起劍，做好戰鬥的準備......

發著光的天使，把自己的手從多薩馬的方向轉開，轉到了靼斯......

「夠了！」

琉璃發出尖叫，使三人都轉頭看她。

「......沒關係......算了。」

琉璃朝著天使踏兩步。

「......如果我跟你走，你會放過他們嗎？」

父親我放不放過都無所謂了。但是兒子我可以放他走。

「.......那我跟你走。」

「不！」

靼斯一拐一拐地衝向琉璃，但是看到她的表情之後就停了下來。

「結果......還是沒辦法做你們的家人啊。」

琉璃露出微笑，也流下眼淚。

「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早就知道的感覺......」

「一種.......不管怎麼努力結果都一樣的感覺......」

靼斯看著看著，最後還是決定走過去，抓住她的手。

「就算妳一半是天使......但是妳也一半是血族啊......」

「不管妳怎麼想，或是狀況怎麼樣，妳都永遠是我們的家人。」

琉璃看著靼斯，看著他的眼睛因著認真而閃爍的光芒。他說的東西很吸引她，但她內心的黑暗不放她走，一直抗拒著靼斯的鼓勵。

但是她突然懂了。這沒關係的。

有沒有血緣關係，是不是真的在一起，或許不是最重要的。

當她的心因著靼斯的話語而抗拒拉扯和掙扎時，就證明彼此是彼此的家人。

這就是愛。

我們是因著愛才對彼此說這些話的。

自己因著愛對方，所以才不停講這樣子沮喪的話，好想要吸引對方的愛；

而對方也講鼓勵的話，承認的話，好表示對自己的愛。

這就是愛的明證。

琉璃閉上眼睛，等到她再度打開眼睛時，她的笑容再也不一樣了。

「我相信你，靼斯。」她說。「我們是一家人。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靼斯點點頭，眼淚流了出來。

「我想我該走了。」她說。

「我一定會找到妳的。」他說。

「好。我等你。」

琉璃露出開朗的笑容。靼斯究竟會不會找她，或是找不找得到她，都不重要了。因為比這一切更重要的，是那顆想要找她的心。

這就夠了。琉璃滿足了。

她有家了。

她轉向天使，點點頭。

天使身上的光芒擴展到琉璃身上，然後琉璃浮了起來。

天使往上飛時，琉璃也跟著飛了上去。

「我愛妳！」靼斯再也忍不住的呼喊道。

琉璃轉過頭來，笑了笑。

「我會留著你的愛。掰掰。」

然後他們就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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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再見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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