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月份像是簡單預告，直到冷冽寒風像延期的電影上映。我走進咖啡廳坐下，等待另一個人赴約。這種循環就像四季，偶爾準時偶爾延遲，但總會來臨。
沒多久他就出現了，穿著與平時不同的打扮，頭髮更是因風而亂翹。他一邊坐下並對我露出微笑，好似有什麼好事一樣。
我姿態透露不耐，為了他我還翹了課，只希望他能速戰速決。他完全忽視我的煩躁只顧著跟我寒暄，直到服務生送來我們的餐點——我的無糖紅茶和他的奶茶。
我瞥向他的飲品，推測出他要談的事了。於是我一手撐在把手瞭然於心的開口：「這次是男的還是女的？」
他愣了一下，笑容從不自然轉成僵硬。他總是這麼對我笑，像是一直隱瞞什麼。片刻才答道：「男生。」
我拿起紅茶飲了一口。「他知道你是雙性戀嗎？」
他搔了搔後頸，也拿起奶茶來喝。我不自覺的觀察起他的外表，跟之前一樣沒什麼變化。儘管我跟他不常見，但如日夜替換，時間自動會替我們安排時間。
「⋯⋯不知道。」最終他抿唇說道。
也許早已猜到我才無言以對。他總是明知故犯，不管是誰總是隱瞞那些地雷，直到爆炸將他們傷的體無完膚。感到心煩，我嘆了口氣。
「第幾次了？你還打算再次以失敗告終嗎？」
被我的話刺痛，他露出苦笑望向落地窗外的風景，避而不答的轉移話題。「你課業怎麼樣？」
我蹙眉。「還可以。」事實上我不想告訴他，我已經快畢業了，也打算去公司實習。我已經規劃好了我的未來，一切看似順水推舟，卻只有他是唯一的變數。
他往前雙手放到大腿交握，我望著他焦慮時的小動作，高中時就這樣，大學時也這樣，他的這些不安都令我頭痛欲裂。
他突然呼喚我使我從頭痛中回神，直視他的雙眼我試圖忽視他的關心。我別開眼喝了一口紅茶，苦澀滋味就像我對他的感覺，令人髮指。
「也許你該告訴他你的性向，以免造成後續的問題。」
「他很敏感。」他嘆氣的撥開瀏海，思緒飄向遠方。「如果我說了他就會時時刻刻的在意，那會逼瘋他的。我不想讓他總是擔心我會不會跟女生相處就拋棄他。」
就我看來雙性戀遠比同性戀複雜多了，如不同的奶茶一樣，他沒辦法保持單一口味，豐富多樣就是他的最愛。也因此他的感情才會到處碰壁，而我總是得聽他講這些爛事。
「如果被發現了不就更慘？你忘了之前的教訓嗎？」我反問，對他逃避性的態度皺眉。「事先坦承你們才能知道適不適合走下去，你不該對他隱瞞。」
他愣住了幾秒，然後露出一抹我討厭看見的微笑，他的嘴角總是上揚，卻帶著一絲勉強；眼角雖然看起來充滿笑意，眼神卻總是藏有千言萬語。他總是說只能與我談心，卻也向我藏匿所有感受。
宛如我是他的另一面，捨棄不了卻又恨之入骨。
「我會說的。」他笑道，又喝了口奶茶。「話說這個很好喝，你要不要嚐嚐看？」說完就將它遞到我面前。
我遲疑了一下才接過，並注意到他已拿下上一任與他的對戒。真煩，他身上的每一寸都讓我渾身不自在。我喝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否有避開他就口的位置。奶茶的味道很特別，帶了些鹹味，我隨便應付他的期待，並準備抹掉唇上的泡沫。
「等等。」他突然說，並伸手替我抹去。
霎那間我彷彿重回高中時期，他也是這麼做——替我抹去嘴角滴下的奶茶，他的暗示、試探如針扎著我的肌膚，眼神更讓我猶如窒息。我忘了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總之在那之後，我們的四季就已轉換，不再停留於盛夏。
而此刻他卻讓我猶如重回那段炙熱，外頭陽光刺眼的讓我頭暈目眩。
我怒目而視著他，看著他自然的舔去手上泡沫，並衝著我一笑。「是海鹽焦糖奶茶。他們家的真的很好喝。」
他總是這樣，每換一任就會換一種口味的奶茶，永不一成不變宛如他的代名詞，而他執行的很徹底。而如今這個人嚐起來像這種口味嗎？
真令人作嘔。
我站起身。「我要走了，我下午還有課。」
「我可以送你。」在我拒絕以前，他就趕緊喝完他的奶茶拿起外套就跟著我走出咖啡廳。
我不懂情況為什麼總是會成這樣，我的道路是條單行道，他卻執意要在上頭建造轉彎處，並在每一個路口等待。他到底希望我怎麼做？那時在高中時他到底想要聽見我如何回答？
我們的四季到底轉換了多少個？是誰停滯不前？
走回附近停車場的路上，風變得肆無忌憚且刺骨。儘管雙手交叉，大衣也無法完全抵禦風寒。他注意到我的瑟瑟發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望向他，而他給了我一個笑容。
「你不用送我回去，學校就在附近，我自己可以去。」我最後說。
「坐車不是比較快？剛好我可以報答你今天出來陪我說話。」他心情似乎很愉悅，而他的輕鬆卻加重了我內心的沈重。
我該離他越遠越好，可我們都很明白無形的繩索總是逼迫我回到他身邊，就像他生命中唯一不可動搖的事物——唯獨我不可變化。
於是我坐上他的車，聽著他糟糕的音樂和他最近的生活一路伴隨我去到學校。我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模糊不清的景色就像我的記憶，什麼時候我記不得開頭了呢？
閉上眼，搖滾樂震撼我的心，腦海卻浮現他痛苦心碎的面容——他身上的瘀青，那絕望的哀求、悲愴哭泣和那痛不欲生神情——那之後我就成了他唯一的避風港。
他卻成了我迷宮般的生活裡唯一的怪物。
「嘿，你聽見我剛說什麼了沒有？」
我睜開眼察覺車子已經停下，下意識的轉頭想要回答，一個觸感卻落在唇上。恐懼如風竄入我的身體，我背脊發涼頭腦卻發熱。
像是觸電般瞬間閃避，我驚恐的看著他表情淡然，退開後他露出微笑對我道歉。他總是這樣，總是擾亂我的心卻又若無其事的到別人身邊。
他將這一切歸咎於我，即便沒有說出口，但那種捉摸不透的表情和應對的笑容卻像是在責怪我。我雖然是他唯一堅定的信念，卻也是他碰不得的一切。
我為何如此他總是不明白——如果我也離開了，他的世界就會崩解。
「你嚐起來像海鹽奶茶。」他對我露齒而笑，試圖隱藏受傷的神情。「對了，你的學校到了。」
我努力平復心跳，臉上的血色才逐漸恢復正常。我點點頭將他的外套遞給他，他卻在我準備開門時抓住我的手。
「下次見。」他聲音有種不容拒絕的語調，好似早已決定這樣說。我甩開他的手，憤怒的打開門下車。
頭也不回的離開後，我在學校的走道座椅坐下，不由自主的碰觸下唇——他嚐起來卻什麼味道也沒有。
風再次吹拂而來，示意下一個季節將隨時來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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