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原本以為自己還能擁有容身之處;既不是做為海神使者居高臨下的紅衣海盜,也不是在城鎮中花天酒地毫無擔當的紈褲子弟,而是那個任性又不知饜足的少年自身。
M的船沒有名字,M也不喜歡被以海之槍稱呼,船艙裡只有兩個人,對象如此縮限自然沒有使用名字的必要。在這艘船上,少年可以不用扮演任何角色,高興時大笑、生氣時大罵,和毯子滾成堆也不擔心受責備,當然他不常與毯子為伍。
話雖如此,少年還是想滿足M接觸外界的渴望,自己在這艘船上獲得滿足,回饋這艘船的主人自然不在話下。所以他選擇充當M和外界連接的窗口,帶回了各種自己覺得M可能會喜歡的事物。
他希望M能透過窗口獲得美好的經驗,怎麼樣都沒料到從少年帶來的各種事物中M卻選擇了窗口,明明踏出門就不需要窗口。
初次被M詢問能否親吻時,少年正站在廚房裡,前一秒才試吃了M以他送來的香辛料自製的醬料,辣得舌頭發麻,酒精反而讓口中的辣更盛。縱使腦袋一片空白,卻自認已經熟悉M的思考方式,隨口回了句:「就算覺得浪費醬料也不該從別人嘴裡討回來,又不是食物掉地上了。」
M封起陶罐的動作硬生生地停了幾秒後,茫然地反問:「有人會為了討回別人嘴裡的食物而接吻嗎?」
「就是沒有才說不可以這麼做。」少年抬起手壓著唇,想靠冰冷的戒指減緩唇上的熱痛感。
「我沒那種意思。」M倒了杯水,推到少年面前。「剛剛那句,單純想追求你罷了。」
辣味衝擊後,緊接者嗆水,少年淒慘地俯靠著吧台整理腦中凌亂的思緒,試圖弄清楚自己的定位與M的期望。
少年提出了他唯一想確認的疑問:「若是有其他人能上你的船,你也會試著追求?不計性別物種。」
「可能會吧,如果覺得相處起來不錯。」M老實地回答。
少年鬆了口氣,M的追求純粹因為無法接觸到自己之外的人,選擇有限的情況下倒也合理。他知道M渴望著肌膚與聯繫,自己沒什麼損失,總不可能因為交往就缺胳膊斷腿,於是少年答應了。
第一次的吻,少年不清楚自己口中的熱氣,是未退的辣感還是M的體溫,口腔內的刺痛感攪得他眼眶泛淚。
不受常理限制,兩人的關係進展飛快,少年遠比自己預期地還喜歡M的擁抱,他原先設想同意後頂多增添肉體關係,態度上不至於產生多少變化。爾後才明白M並非隨意使用追求一詞,M向來是個說一是一的人,追求一詞亦然,M的真誠和喜愛之情毫無虛飾地傳達給少年,連帶著M的真名一起。
隨著時間流逝,少年隱約萌生愧意,M的愛情十分純粹,不受時間沖刷褪色,像打磨後的寶石;少年不曉得自己該怎麼樣面對這顆寶石,並驚覺自己遺忘原本做為窗口的目的,所以他開始四處尋找更稀有的事物,想以等值的事物換取眼前的寶石。
一切終究超過他的能力範圍,打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接受M的追求,浪費彼此時間。
少年想起許久以前藏在他褲腰暗袋的項鍊,明明與自己一點也不相襯卻死死攢著。當時的他並非著迷於項鍊本身,放在他身上的寶物對他而代表著周圍同伴的信任,但是當信任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時,那條項鍊承載的意義早已不復存在。無法承認全盤皆輸的他固執地死守著項鍊,企圖證明自己所作的一切還是有所意義,不願面對同伴們不過是平白犧牲。
他讓喜愛的人們落入可悲的境地,並在生命的最後留下醜陋的樣貌,本不需如此。
自那時起,少年便明白自己不具備擁有寶石的資格,因為總是感情用事,並且容易得意忘形,少年坦然地接受自己無力承擔任何貴重品的事實。剛成為使者的少年一無所有,但他甘於此,在他過往生活中每當想擁有某物時總是宣告失敗收場。
做為海神使者,少年身邊並沒有私人物品,只要他在自己船上不存在私人時間,他無法從紅衣海盜的舞台下戲。船上的小型溫室勉強成為他少數的獨處空間,因為海族不熟悉陸地上的植物,但草藥是實用品勉強允許少年栽培植物的請求。基於對陸地植物的戒備,海族多半排斥靠近溫室;於是遇到無法簡單排解的情緒,少年便會躲進溫室中,能獨處的時間最多一個小時,對他而言也足夠了。
日子不斷堆疊,他就像大部分的人類一樣,好了傷疤忘了痛,連自己訂下的規矩都拋諸腦後。不自覺地想獨佔M與那艘船,將它們視為自己的所有物。
其實以他的身份擁有足夠的話語權居中協調M和海族間的齟齬,或許並不容易,但他有無數次機會讓M接觸其他的交流對象。
少年意識到自己從未想過引薦較為大而化之的海族或在各種惡評中為M說話,甚至不曾試圖探究交惡的原委;現在想來,他單純認定維持現況對自己而言有利,身邊有第三人時他只能是紅衣海盜,於是他毫無作為。一件該做的事都沒做,簡直和過去拿著項鍊時如出一轍。
被同一個石頭連續絆倒的人,俗稱傻子,少年沉痛地理解自己就是個學不到教訓的傻子。
如今,他站在溫室裡,想起昏迷之前的一切,下意識地撫摸頸子。明白自己被那般厭惡著讓少年受了不小的衝擊,如果不提到過去,不熟悉彼此是否就不會走到此等地步?
少年晃了晃腦袋,他不知道M生氣的詳細理由,光憑隻字片語便能推測出和自己的家庭事業有關,刻意隱瞞讓M投入更多感情豈不是更差勁,現在知曉一切分開反而是好事。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容有好好掛在嘴上嗎?手套沒有觸覺,他只能沿著唇緣確認自己嘴角彎曲的弧度,檢視自己這段日子的應對有無可疑之處。
憑著身份壓制周圍海族的不滿尚算輕鬆,他們本就秉持著弱肉強食的生活態度,因為尊重海神唯獨在船上不會引起紛爭,就算如此少年仍不被允許示弱與鬆懈。將騷動撫平後,距離事發過了若干日,他一直刻意迴避回想整起事件經過。
如同M所說,他終究是厚顏無恥地活著。
少年展開手,儘管身體還在顫抖,不存在的指尖不會發抖。
像平時一樣檢查每株植物的狀態,修剪、施肥、澆水、除蟲,少年一個不漏地照顧每個盆栽,希望能以最好的狀態告別,他決定找合適的地點將這些盆栽一一送出,今後不再需要溫室,這艘船上只要有紅衣海盜的存在就夠了。
為了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他將自己鎖進了櫃中。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T8MfUcxqP
FIN.3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toDz8IsR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