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風清的早晨,蟲鳴鳥語佐著花香,煦暖的陽光透進窗,灑滿了整間客廳。
老奶奶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前進,她走到飲水機旁喝了杯水,並撕下日曆中代表著昨天的那張紙。
李恩杰見狀,忙走向奶奶,攙扶著老人至沙發休息。少年幫奶奶扔棄剛撕下的廢紙,心忖,又少了一天,下個星期就是會考了,我要再多加緊努力,考上前三志願,讓山哥與父親見面!
奶奶和藹地看著愛孫問道:「恩杰呀,你是不是快要上高中啦?」
「對呀!」
「嘩!時間過好快,我乖孫已經長這麼大囉!我還記得你以前不太會走路的時候最喜歡找阿嬤抱了。」奶奶感嘆道,接著話鋒一轉,「你有沒有想要什麼禮物?等你上高中,阿嬤送你。」
「不用啦哈哈哈,阿嬤你保持身體健康就是最大的禮物了!」李恩杰擺了擺手,溫言婉拒。
「那等你想到了再來跟阿嬤說,齁?」老人頭部輕抖,慈祥地瞧著孫子。
「好啦!」李恩杰瞇眼咧嘴笑著,並快步來到玄關處,穿上淡藍色帆布鞋,「阿嬤我等等和朋友有約,那我就先出門囉!」
「噢!路上小心哦!」老人搖搖手向孫子道別,待少年打開外門,又再補了一句:「趕快帶個女朋友回來給阿嬤看看!」
李恩杰給了奶奶一個耐人尋味的燦笑,便闔上門離去。
少年搭乘公車,來到了位於桃園市政府附近的桃園市立圖書總館。這裡今日有辦畫展,不過會考在即,當務之急還是先準備考試為上。因此他進入圖書室,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並拿出教科書開始複習。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李恩杰感覺到自己的右肩被人點了點。他轉頭一看,趙映璇俏麗的容顏,今日同樣是那麼懾人心魄。
「妳,來,遲,了。」李恩杰悄聲,一字一字唸出,調侃著少女。
趙映璇也不甘示弱,她不疾不徐地向少年秀出手錶,並指了指錶上的分針,學著對方的語氣低聲說道:「還,有,兩,分,鐘。」
「沒辦法,我想妳了嘛!」李恩杰柔情地凝望著少女,「每一刻都嫌遲。」
「虧你想得出這種情話,都不會害羞啊?」趙映璇瞅了少年一眼,坐上旁邊的座位嬌嗔,「你花多久時間想出來的呢?」
「久的咧!」李恩杰咧嘴而笑,憶起了當日的甜蜜。
果不其然,那終生難以忘懷的告白成功了。趙映璇紅暈著臉接受少年的表白,李恩杰樂得衝去附近花店買了束玫瑰,贈予他的心上人。少女嘴上雖嫌對方老派,心裡卻是甜滋滋的。如今,他們是一對戀人了。
「有時間像個變態一樣想這種事,還不如多讀點書。」趙映璇語帶責備,可眼角的笑意出賣了她愉悅的心情,看來男友這一席話很是受用。
「沒辦法,妳太可愛了嘛!」李恩杰說完,自己卻羞得撇開了頭,做起題來,試圖掩飾當下的難為情。
初嘗戀愛滋味的高低起伏,恰似乘雲霄飛車般酸澀而甘膩,趙映璇心臟禁不住怦怦躍動著。她稍稍整理了下儀容,跟著少年的腳步,也拿出教科書複習。少女不時往男友的頰瞄去,怎料數次後,小倆口竟默契十足地,不小心對到了眼。剎那間兩人皆閃爍著瞳仁避開,半晌後,卻又不禁傻笑了起來。
愛情之蜜濃得化不開,為考前的鬱悶感增添另一種風味。可他倆終是不敢拋棄學生的本分,旋即轉換心態,投入習題的汪洋之中。
當人們專注在某件事物上,光陰即會飛速流逝,心理學上稱之為心流。不知不覺中,周遭竟已空無一人。
叩叩──
一位帶著眼鏡的歐巴桑忽現身在小倆口面前,略帶不耐地敲了敲桌。趙映璇嬌軀輕震了下,似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所驚。
「同學,讀到不知道時間,這麼認真呀?」歐巴桑用看不出來喜怒哀樂的平淡表情說道,「已經五點二十分囉,休館了。」
李恩杰慌忙起身,不好意思地向館員致歉。兩人迅速收拾好文具與書本,光速逃離現場。
「對齁!今天星期日,我忘記桃園圖書館週日只開到五點了。」少年左手握拳,向下朝著另一掌捶了捶。
「剛剛還真尷尬哈哈哈!」趙映璇吐吐舌頭。
「對呀!沒想到我們居然讀書讀到忘我了,這要是幾個月前的我肯定難以想像!」李恩杰搖搖頭自嘲著,「唉!要是我早點醒悟就好了,現在就不會這麼唸得這麼辛苦。」
「你才知道後悔喔!」趙映璇也跟著搖頭。
「好啦映璇你別糗我啦!」李恩杰撓撓太陽穴,苦笑著,「話說……這是我們交往以來第一次約會欸,沒想到居然都奉獻給書本了。」
「那你還想要做點什麼好呢?」趙映璇凝視著男友,不停把玩著手指。
「嗯我想想喔……不如,我們去附近吃甜點怎麼樣?」李恩杰聳眉,並撫摸自己的下顎。
「鬆餅、貝果、蛋糕,下午茶那種嗎?」趙映璇雙手交握,非常期盼的樣子。
「哈哈……對呀!」李恩杰原先僅是想與女友去吃湯圓之類的簡單小品,但觀女友一臉夢幻的模樣,他實在不忍心拂對方的興致,就是可憐了少年的荷包了。
趙映璇捕捉到男友眸子一閃即而逝的為難,心知李恩杰家境不甚富裕,吃了這頓,恐怕會讓他生活更加拮据。轉念一想,趙映璇乃提議:「算了,其實我沒很愛吃西式糕點,還是我們去附近吃個芋圓或豆花就好,恩杰你覺得怎樣?」
「喔喔,當然好啊,可是……」李恩杰鬆了口氣,卻是奇道:「我看妳剛剛的表情,妳真的不愛西式點心嗎?」
「是呀!」趙映璇瞇起眼微笑,這是她不明言的體貼,「好啦我們快走吧!」
「好吧,聽妳的,那我請妳。」
「嗯嗯,就給你請。」
「映璇啊,妳真的好可愛喔!」李恩杰側頭,凝視著女友精緻的瞳孔,發自內心讚美道。
「真的嗎?」少女臉上洋溢出靦腆的飛霞,垂著頭,雙手在背後交互撥弄著。「你沒有騙我?」
「妳覺得我敢騙你嗎?」少年刻意逗弄著女友,可他原先估計的鐵砂掌竟是出乎意料地沒有襲來。
「你覺得好看……就好。」少女呆呆地望著人行道上的紅磚,囁嚅地細語,嬌羞不可方物。
李恩杰一瞧,竟不由得看癡了。他心神一蕩,一個把持不住,便將女友擁入懷中。
觀其神情,趙映璇似是有些驚訝,卻柔順地抱住男友。兩人心底均冀盼著彼此的人生電影可以永遠定格在這一刻,按下停止鍵,不再繼續播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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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嘗完甜品,小倆口搭公車返程,李恩杰送少女到其住家外頭的巷口。趙映璇擔憂父親察覺自己談戀愛,遂請李恩杰不必繼續陪同,盡快回去即可。
李恩杰識趣地同意女友的請求,兩人互相擁抱了下,即使百般渴望繼續溫存,卻也僅能依依不捨地揮別。
心中仍存有甜甜的餘韻,李恩杰哼著輕快的口哨回到了家。推開房門,卻見父母面色凝重坐在沙發。少年仍未說話,但聽母親劈頭就是一句:「現在都幾點了?下禮拜就要會考,你到底上哪裡鬼混去了?」
「我……」李恩杰正待辯解,又遭打斷。
「已經講了很多次,你還是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完全不為自己人生打算!你以為你不讀書以後還可以做什麼?爸爸媽媽能夠養你一輩子嗎?」李母連珠砲似地碎念,「今天我們待在家你都這個死樣子了,明天我們兩人趕去高雄上班,你會認真複習才怪!」
「唉,真是沒出息的傢伙!」李父搖著頭,蹙緊眉,神色嚴肅。
滿腹委屈的李恩杰一聽,一把烈火頓時從腹部燃了上來。他努嘴偏顱,兀是不服。
「你現在這是什麼態度啊?」李父見兒子執拗的行徑,氣也跟著不打一處來。李恩杰聽罷,緊抿雙唇,不願回應。
「恩杰,你爸爸在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李母雙臂交叉於胸,尖聲斥責。「不用回話?」
「有什麼好說的?」李恩杰幽幽地看向父母,搖了搖頭,「你們又不相信我,反正在你們心中,我永遠只是個壞孩子。」
「還敢狡辯?」李父憤而拍桌,怒視著兒子,「難道你覺得你什麼都沒做錯嗎?從小到大,你有哪一點能讓我們在外揚眉吐氣的?」
聽了父親這段話,少年心中,只感深深的刺痛。
驀地空虛、怨懟、忿恨、失望、孤寂等情緒盡數在胸口炸開,李恩杰強忍住即將噴發的淚水,扭頭便走。邊跑下樓,耳邊邊傳來父親的喝責:「你有膽子給我出去,就別給我回來!」
李恩杰被這一激,腦子充血,更是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滿腔的悲憤在胸臆間發臭腐朽,潰爛了他那易感的心靈。
少年臉上掛著淚痕,眼神卻是極度凌厲。幾名好心的行人見狀,本想上前安慰,卻盡皆被他充滿暴戾的目光給嚇退。
也不知過了多久,前葉額逐漸取代杏仁核,重歸執掌腦中的決策中樞,李恩杰這才猛然回神。今晚究竟要何去何從呢?
第一時間,少年腦內就閃過了唐台山那嚴厲又溫柔的面孔,乃計畫著今晚到唐台山家借宿。當下計議已定,便朝往黑人大叔住宅前行。
行至半途,李恩杰眼角餘光瞄見右側公園鞦韆處,坐著一具即便在夢中也忘卻不去的身影。
那人,不正是方其煥嗎?
李恩杰被過往那霸凌歲月所養成的習慣所制約,本能地便想要逃跑。一個箭步撤到隔壁住宅旁,卻赫然想起自己早已打敗過對方,現今又何必如此戒慎恐懼呢?
少年深吸了口氣,心神稍安,他拍了拍胸膛給自己壯膽,探出頭再次朝方其煥望去。
咦?方其煥他……是在哭泣嗎?
那俊朗少年雙手握著鞦韆鐵鍊,面朝夜空,似乎正眺望著繁星。方其煥泛紅的眸與其下的晶瑩,一方之霸難得顯露脆弱的反差,竟是如此使人心揪。可惡,長得帥的人真讓人羨慕!
此刻李恩杰心裡活動複雜異常,他一方面難以完全釋懷兩人之間的過節;另一方面卻又不忍心放方其煥一個人在那獨自傷悲。
前腳邁了出去,後腳又縮了回來。躊躇了下,最終他的良知終究還是說服了仇怨,少年嘆了口氣走了過去,口裡咕噥著:「宜谷女神,請祢保佑我,可千萬別讓我後悔啊!」
方其煥注意到了朝自己走近的李恩杰,他慌忙用衣袖了抹了下眼周,並使力眨了眨眼,接著他盯著李恩杰,神色古怪。「你,是來嘲笑我的嗎?」
「拜託!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對人充滿惡意喔?」李恩杰沒好氣地說,他已經開始懊悔適才的選擇了。
「充滿惡意……是嗎?」方其煥稍歛起眼皮,「那你想做什麼?」
「啊就看到你在哭啊!想說過來問問看你發生什麼事了。」李恩杰伸手抹抹T恤,模樣有些尷尬。
方其煥聞言,狐疑地盯著眼前曾被壓著欺負,而後卻打敗自己的少年,問道:「你不恨我?」
「恨啊,媽的怎麼可能不恨哪?你都不知道現在我半夜做惡夢都還會夢到你。」過往的不堪攀上李恩杰的面容,他咬起下唇。
「既然你恨的話,」方其煥垂著頭,瞧著地面上的螞蟻路徑被自己的腳所侵襲,進而四處亂竄。「為什麼你還要來關心我?」
「我不是剛說過了嗎?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充滿惡意!」李恩杰撓了撓頭,坐上方其煥右側的鞦韆,稍稍盪了起來,「算了,說了你可能也不懂。嘖,好啦不說這個了,你心情不好喔?想跟我聊聊嗎?」
「哼,李恩杰你真是個怪人。」方其煥苦笑,眸子卻微微透出了暖意,「別再盪了,等等坐壞鞦韆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哪有這麼脆弱啊!」李恩杰有意盪得離地面更遠,「想不到你也會在意公共利益這種事。」
「是怎樣?在你心中我是個大惡魔嗎?」看著李恩杰是愈盪愈高,來回劃出不甚完美的拋物線,方其煥不禁莞爾。
「哈!你倒有自知之明!」李恩杰慢慢停下鞦韆的慣性,「我還在等你說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喔!」
「你是真心想知道?」方其煥定定地看著李恩杰,後者見狀一怔。
「嗯,說吧!」李恩杰點點頭,話鋒一轉,「我也想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會讓你想要霸凌弱小,不過還是先解決你現在的苦惱吧。」
「說起來,這兩個話題看起來毫不相干,實質上卻是同一件事。」方其煥神色落寞。
「怎麼說?」
「你先答應我兩個要求我再說。」方其煥突鄭重說道,「第一,今天我倆的對話絕對不能告訴別人,否則免談。」
「搞什麼啊!這麼神秘?」李恩杰奇道。
「先答應我就對了!」方其煥面有慍色。
「好好好我答應你,」李恩杰舉起雙手在空中晃了晃,「那第二個要求又是什麼呢?」
「聽完之後,你絕對不准笑我。」方其煥的雙頰似乎有些紅潤,難道是自己看錯了嗎?
「啊?」李恩杰不解。
「不答應就拉倒!」方其煥很是堅持。
「唉!好吧,就這麼決定。」李恩杰雙手一攤。
見對方同意自己的條件,方其煥抬起頭,再次望向那片星空點點。長嘆一聲,似是做好充足的心理準備後,緩緩啟口:「我剛和我媽大吵一架,因為……」
「因為什麼呢?」李恩杰看方其煥欲言又止,不禁催促道。
「唉,因為我是同性戀。」方其煥坦承自己埋藏已久的秘密,登時口乾舌燥,感覺全身都要虛脫了。
「啊?」李恩杰雙目瞪大,猛地站起,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你你你──你是同性戀?」
「不准笑哦!你剛剛答應過的!」方其煥嘴上強硬,肢體動作卻是坐立難安。
「我不會笑啦!我只是……很震驚而已。」李恩杰張大了嘴,腦袋似乎仍處在當機狀態。
「震驚個屁?」方其煥神色惱怒地起身,「你看不起同性戀嗎?」
「我又沒這麼說,同性戀就同性戀啊哪有什麼大不了的?你沒事對我發什麼脾氣啊?」李恩杰感到被冒犯,不免暗暗有些生氣。
方其煥盯著李恩杰,想了想後自知理虧,乃抓了抓後頸,坐回鞦韆上,低頭說道:「抱歉,是我太敏感了,我很怕別人厭惡我的同性戀性向。」
「有什麼好怕的?」李恩杰不解,「前陣子同性婚姻的法條不是通過了嗎?」
「釋憲案是通過了,但這個社會還有很多人無法接受同性戀的存在。」方其煥表情略顯無奈,「基佬、Gay砲、走後門的……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光從這麼多蔑稱中就可以看得出來。」
「唔……」李恩杰一聽頓時有些羞愧,他記起自己與馬藤安私下也時常開關於同性戀的玩笑。如今看來,李恩杰也並非如自己所認為的打從心底接納同性戀者。「那怎麼會與你媽大吵一架呢?」
「因為我媽恨透同性戀了,她巴不得全天下的同志都去死。」
怵目驚心的語句配上輕描淡寫的口氣,讓李恩杰禁不住一凜,深深感到不可名狀的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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