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有沒有看到那邊那個大洞?」日嵩手一揚,指出在牆壁上的一個直徑約1.5公尺,貫通房間的洞,正好可以讓成年人進出,「類似的洞還有幾個,依據瓦礫落下的方位來看。應該是你們的人在尋求突破的時候打通的。對方很直接地封鎖所有出入口啊——只要灑下夠多的子彈就好。」
「有沒有證據呢?」
「唉呀呀,我並不是偵探,所以沒有閒工夫跟技術尋找證據。其實剛剛說的都是我的臆測,不過要證實很簡單,我們何不直接問當事人呢?雖然說運氣不好的話可能問不出任何東西。」
「我沒有意見,不過我們還得先去一個地方。」
下一個現場也是位於市區的一個接待處。此處的情況跟前一個現場大相逕庭,沒有任何子彈破壞過後的痕跡。現場乾乾淨淨,所有的東西都待在應該待在的地方,沒有任何故障跟損壞,全數一絲不苟且機械化地執行著使命。當然還是有跡象證實之前此處曾經發生過兇案,那就是沒有例外的血海。就算已經過了好幾天,現場瀰漫著的濃厚鐵鏽味還是不斷地刺激著兩人的嗅覺神經。
「哇哇哇哇哇……看來對方正在挑戰多重風格喔。搞不好下一次會出現儀式性現場呢,密室屠殺案件也不錯啊。」
禮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快被這亂七八糟的黑色幽默要給逗笑了。但是想到這樣的舉動是對死去的同伴們是非常無禮的,旋即又平復表情。
「都是被處決式的方法殺害的,總共五位,就是那群最早犧牲的人。一槍爆頭必死無疑。」
「一槍爆頭必死無疑?噢,我現在才發現到我可真是異類……」
日嵩東走走西看看,漫不經心地四處亂晃。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在探查的意圖——或許他真的只是在閒晃而已。他走到血跡最多的幾個地方探頭探腦四下環顧,面露困惑的表情晃來晃去。
「沒有呢——」
「沒有什麼?」
「要處決一群人——總該要先把人制伏吧?這邊沒有任何拘束用魔法的氣息,如果是物理手段——一個人要抓住五個人好歹也會有掙扎的痕跡吧?」
日嵩點出了一個他們之前都沒有注意到的盲點。
由於是處決式的手法,現場必然不會有什麼損壞,但是絕不是代表現場完全不會有任何損壞。這是仔細一想就可以想的通,但是沒有深思熟慮的話,不小心就會忽略過去的盲點。
「之前的人是被過於壓倒性跟迅速的火力所殺,但是現在這些人看起來更像絲毫沒有戒心地被人殺害。有什麼情況會這樣呢——背叛?還是又一次的偽裝暗殺?不不不,我想不是偽裝。就算你們不是聖鬥士,同樣的套路也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來用。你說你們有留一具屍體下來對吧?」
「是的,不過是先前那個現場的,過去問問他們吧?」禮更進一步提議道。
「這是自然。」
從屍體身上問話,乍聽之下荒誕不經,實際上是有可能的。死亡七天內,頭部還算完整的屍體,跟一個熟悉招魂儀式的法師。這樣就可以在短暫的時間內將靈魂固定在身前的肉身上問話。如果有死亡七分鐘以內,靈魂尚未完全剝離軀殼且肉身完好的屍體的話,魔力高強的魔法師甚至可以用死靈密法製造活死人。
第一具屍體只剩下一顆先行跟身體分離的頭顱。
不需要什麼招魂用的器具,那純粹只是畫蛇添足,只要有夠多的魔力就好。死者生前的肉體就是跟死者聯繫最強的因緣之物,絕對能夠保證喚來的是之前待在這具肉體裡面的靈魂。
將頭顱浸入清水中,水為通道、為鏡面、為對極、為中點、分割兩界生死陰陽。
分割、讓人觀測卻又無法干涉的,另一個世界。
水中的頭顱開始不安的騷動、掙扎,日嵩已經快握不住那顆邁向瘋狂的頭顱。
擾動水面破壞平衡,將靈魂從那虛幻深淵拖回來,連同記憶一起打入腦中。清水開始沸騰;空間開始哀號——破壞平衡的結果帶來絕對的騷動跟慌亂,為此得付出代價。
要做的事情為『欺瞞世界』!
灌入一人份的魔力來替代被拖回來的死者靈魂,讓這世界暫時不要發現這份矛盾。
瞬間從內部被掏空,用來替代魔力的是自身的意志力。體內的魔力像是水壩潰堤般頃洩而出,成為魔法規則行使的支柱。忍耐著足以讓人陷入昏迷的強烈虛脫感,日嵩咬牙完成最後一道程式。
玻璃容器內的水已經完全失控,以驚人的氣勢互相奔湧撞擊,小小的水盆內居然有著不輸正在海上發怒大顯神威的海神般的恐怖異象。
「就是現在!」
日嵩大吼一聲,禮隨即衝上前去將水盆一腳踢翻。
陰陽兩界的通道頓時崩毀,死去的靈魂順利地被拘留在現界。
「很好——要不是我魔力多早昏過去了。」
「成功……了嗎?」
禮對上日嵩那略微得意的視線就知道他剛剛的問題白問了。
日嵩拿起那顆頭顱,細細地端詳一番,接著舉起手來敲了幾下。
「唷呼——唷呼——有沒有人在家?」
那顆頭顱的眼皮跳了一下,接著猛然睜大,血絲密佈的雙眼直勾勾地瞪著日嵩。
「你好。先生不好意思,冒昧的問一下——是誰殺死你的?」
隔了一小段時間日嵩的問句才傳到那顆頭顱的耳裡,那顆頭顱仰天哭嚎,由於已經失去發聲器官,他的聲音像是從深不見底的幽冥傳出一般,是由濃厚的絕望跟悲切組成的刺耳噪音。狹小的室內颳起一陣陰風,死者的憤恨跟難以抑制的怨氣四射。
就算現在跟死者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的吧。畢竟是直接被殺害的人,反射出的也是最直接的殺意跟絕望。
「——禮,是你啊。這麼說來……我栽跟頭了是嗎?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笑真是可笑真是胡鬧!就這樣?就這樣!這就是被殺的感覺嗎——這就是……就是……就是這樣嗎……?」
「是誰……殺了你們?」
「小女孩,一個有著一頭銀髮的小女孩。我不知道她是誰,她拿著機槍對我們掃射,兩挺機槍。大家都太大意了……沒有警覺。」
只剩一顆頭顱的叛惡魔將線索交待完過後,朝禮露出了一個悽慘的笑容。
「禮,替大家報仇……」
接著便咬舌自盡了。
雖然已死的他其實是自盡也沒用的,但是彷彿呼映他的決心似的,魔法正好在此時失效。他的靈魂離開頭顱,再次投向虛空。
短短的一句話,便道盡曾經與禮同甘共苦的、一個一個死去弟兄們的悲切。
在這個互相吞噬的行業上待的太久,禮已經習慣死亡。但來自於犧牲夥伴的請求,直接地觸動了他的心弦。
「對不起——接下來兩具屍體不用拉他們回來了,已經夠了。」
日嵩沒有說什麼。
「還有,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日嵩沒有說什麼,只是默然地走出房間。
膽小鬼,禮是一個膽小鬼,他自己也有自知之明。身為一個膽小鬼的他居然沒有當個普通惡魔走在四平八穩的路上,而是成為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叛逃惡魔,他自己事後回想都感到不可思議。
錯誤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吧,禮的心口感到一陣被揪緊的疼痛。自己對惡魔必須遵守的基本教義產生疑問的時候——自己應該就是在那時候成為無法修復的錯誤。
那是身為膽小鬼的自己少數幾次勇敢起來的時候。
為了拯救無法拯救之人;起身對抗不可對抗之物。
現在或許又走到自己該挺身而出的時候,就算那些死去的人都是些十惡不赦的罪人,但也都是自己的夥伴。在禮身陷危機的時候,他們會不計代價前去援救。在禮被追捕的時候,是他們接納了無處可逃的自己。
顫抖無法抑止,在四下無人的情況下,禮毫不保留地展示自己的懦弱。
在禮低聲飲泣的時候,另一齣計謀正悄悄地上演著。
懵懂無知的孩子們看著眼前身穿西裝大衣的女性,他們種族各異、全部都有了無生氣的視線。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年幼的孩童們尚未學習到『絕望』以外的任何自我防護,因為他們還不夠成熟。他們本該跟這種眼神無緣,享受著爸媽的懷抱跟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才對。要不是那天貪玩被人誘拐的話;要不是那天有人將全家人殺光的話;要不是那天父母將自己賣掉的話;要不是許許多多無可奈何的原因的話……是的,他們將會有著能夠再三回味的快樂童年。
他們不敢哭鬧,他們永遠無法忘記那個每天晚上都會大聲哭泣的小女孩,前兩天被拖進他們住的地方隔壁的小房間。
接著就是整晚慘絕人寰的淒厲慘叫,後面幾小時慘叫變成綿長、斷斷續續的喘息跟求饒聲,最後連聲音都沒有了。
他們再也沒看過那個小女孩從房間裡面走出來。
這件事情成為孩子們的制約,他們連吵鬧都不敢想,恐懼的藤蔓將他們一層又一層地纏繞起來,勒的他們感覺不到痛苦以外的事物。他們並沒有實際目睹任何慘狀,但是有時候想像力是最能營造跟增添恐怖氣息的東西。在想像力之下孩子們不停看見各種恐懼化為真實浮現眼前,時時刻刻折磨他們。
豸畫對於這些孩子們未來的命運沒有興趣。
或許他們會被賣掉當做童奴,訓練成死士,又或許過著豬狗不如的卑賤生活,容貌資質好的被當成某個有錢人的禁臠,被調教成除了上床以外什麼都不會的淫蕩肉奴隸。但是那又怎樣?對豸畫而言他們只是一群沒有保固期的待售商品。
不過現在有點不一樣,與其把孩子們當成商品出售,豸畫有更能善加利用他們的方法。
這個奴隸走私的市場是從死去的吳愧恩那裡接手來的,現以豸畫為主另外兩人為輔的形式繼續經營下去。但是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只要計畫能順利實行,就算這整個市場通通拱手讓人也無所謂。依地緣關係來看應該是俄羅斯黑手黨撿到便宜的可能性最大吧,一些老被豸畫他們壓制住的對岸黑幫也有可能搶下一城。
反正,不重要。
只要這個計畫能夠成功,夢想就會實現,現在的利益與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那些幼子們可以知道豸畫心中在想什麼的話,他們或許會選擇寧願當個奴隸過著永無天日的生活吧,至少那是個有著一線生機的選項。
孩子們的血淚會成為滋潤土壤的雨滴,而土壤將會是由他們的屍體堆積而成,養分來自於日漸腐爛的身軀,地基當然是死者的骨骸——用血與肉構築人間地獄。
構築人間地獄,就可以——
「——都過來吧,我會讓你們迎接那幸福的人間天堂。」
豸畫蹲下身來,大大地敞開雙臂。像是迎接孩子歸來的母親般露出至福的笑顏,散發著耀眼的母性光輝。
孩子們原本都早已心灰意冷,對於自己的未來不抱任何冀望。現在看到一絲希望出現在眼前如何叫他們不去接受呢?於是紛紛哭泣著投向豸畫的懷抱。
就這樣,孩子們不知道他們投向必然是連慟哭都沒辦法的絕望結局,全部都逕自邁向自己所認定的救贖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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