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晚風有種令人絕望的寒意, 縱然東方的天際慢慢由漆黑的夜空呈現出黃色的金光, 但剛經歷了殘酷一夜的人們來說, 彷彿長夜無盡時......
一行人好不容易由地下空間逃回到活動室, 雖然不能保証百分百安全, 但最少有醫療設備提供。靳國琛的「安排」可為十分周到, 不僅有豪華的裝潢、廚房、洗手間、房間一應俱全、專門清潔及打掃的機器也全自動化, 現在就連專屬醫療的機械人也準備了。
醫療機械人為受傷的人包紮傷口, 提供了藥物及做了處理後, 蔣芫還在悲痛中昏迷不醒, 凌菲已沒有生命跡象, 回收機器無情的把凌菲的屍體搬走。天空悄悄無聲地飄落綿綿細雨, 千萬條細絲蕩漾在半空中, 彷彿也為犧牲了的人而落淚。
倪焯如今的心情像一團亂麻, 理也理不清"你.... 為何要奮身救我?"
趙玄像看破紅塵般定睛地看著倪焯"需要理由嗎? 就像某位名人的金句『救人需要理由嗎? 只有殺人才會有理由!』"
倪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在自己的身體裡不斷翻騰, 他受不了, 想把這種苦澀吐掉"你不要以為這樣, 你我的恩怨便可以一筆勾銷!"
"當然, 我不會如此天真!"
人都有悲傷、無助、冷漠的時候, 兩人也沒有再交鋒, 他們和凌菲也頗有交情, 她的死, 縱使沒有人會傷心難過, 亦沒有人因此而高興。
蔣芫足足昏睡了一整天, 終於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她急促地喘著氣, 第一時間搜索凌菲的身影, 她跌跌撞撞的下了床, 向著活動室的方向走去"妹.... 妹.... 在哪? 你在哪裡?"
嚴翰捉著蔣芫的雙手"蔣芫, 冷靜點! 凌菲她..... 已被回收機器.... 回收了。"
聽到這句話, 蔣芫瞬間絕望到冰點, 猶如掉進冰河, 她的心像被什麼挖空似的, 跪坐了下來, 原來當一個人過度傷心時, 眼淚卻無法落下。接下來的兩天, 蔣芫在活動室的一角蜷縮在黑暗中, 她悲傷得就像一個風乾了的標本。
趙玄拿著一碗白粥靜靜的來到蔣芫身邊, 他輕輕拍了拍蔣芫的肩膀"光會給別人說教, 怎不見你照顧好你自己? 再這樣下去, 你也會支持不住的!"
蔣芫接過趙玄遞給她那碗熱騰騰的白粥, 眼睛漸漸模糊起來, 或許對她來說看世界模糊點好, 看的太清楚, 傷的越痛苦! 自從她知道回收機器把凌菲的屍體回收後, 便沒有說過半個字。
趙玄坐在蔣芫的身旁"你的心情我固然不理解, 但人生面對的生死, 誰又不曾有? 你勸我不要再折磨自己, 你勸我要跳出時代的困局, 那你呢?"
蔣芫沉默了片刻, 看著那碗白粥苦笑"原來..... 勸說人很容易, 要做到卻很難。"
"你終於肯開口說話了?! 看來我在你的心目中還有點分量, 周遭的人過來安慰你, 你也像個木頭一樣!"
"........"
趙玄指著那碗粥"吃吧! 是我煮的, 我的烹飪不好, 你就將就點吧!"
蔣芫捧著粥呷了一口"嗯..... 好吃。"
"振作一點! 如今我們的敵人應該是靳國琛!"
蔣芫抓緊了手中的碗, 深深地點頭示意。
忽然他們聽見從斜後方傳來少女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嘻嘻, 很堅強嘛, 很好!"
他們順著聲音望過去, 修長的身影在月色下一路延伸到面前, 緊接著, 一個擁有一副傾國傾城容貌的少女出現在他們面前。她身穿一件素花的白色長裙, 顯得樸素而優美。青碧色的眼瞳明亮奪目, 有一種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吸引力。趙玄定定地看著她, 失神得說不出話來。
"你..... 是誰?" 直至蔣芫的聲音在趙玄的耳邊擦過, 趙玄才驀然驚醒。
"我? 我叫喻巧, 是個AI。" 少女聲線溫柔, 沒半點惡意。
他們沒想到少女竟如此直接了當地稱自己是AI。
蔣芫的嘴唇微微顫抖"你說.... 你是AI?""
喻巧乾笑了幾聲"對。"
蔣芫臉色一沉, 雙眼通紅, 他拿起身邊的小刀, 向喻巧猛衝過去! 趙玄也來不及阻止"不.....!!"
喻巧不慌不忙, 靈活的閃過攻擊, 轉身再用一下手刀把蔣芫的小刀打落在地上"冷靜點! 我沒有任何敵意。"
蔣芫不忿, 執起小刀再度刺向喻巧, 喻巧捉著蔣芫的手, 其力度之大, 足以令蔣芫痛得把小刀掉左地上"蔣芫小姐, 我現身並非要跟你們對抗, 我明白你的心情, 但請你冷靜點!"
蔣芫怒視著喻巧, 把手掙脫"冷靜?! 我妹就是被你們AI殺死的, 你叫我如何冷靜?!"
趙玄立刻捉著蔣芫的雙肩"不要衝動! 我感受到她並沒有惡意!"
蔣芫帶著失望的眼神看著趙玄"怎麼連你也..... 是因為她長得漂亮, 所以對你來說, 她即使是AI也沒有威脅?"
"不是這樣的! AI不會無緣無故出現, 更不會直認自己是AI! 所以我才想相信她!"
"兩位! 我的來意縱使不是來幫助你們, 但至少能解開你們心中的疑問。" 喻巧斜視著牆角"不用躲躲藏藏了, 出來吧!"
倪焯從牆角的死角位慢慢步出"你早知我在此?"
喻巧嫣然一笑"你猜呢?"
倪焯細細的打量喻巧"你說你能解開我們的困惑, 那你知道什麼?"
"我所知道的並不如你們想像的多!" 喻巧瞄一瞄蔣芫"你說AI才是敵人; AI才不能相信, 我就告訴你是錯的! 真正的敵人不只是我們AI。"
"敵人?! 嘿, 你是指靳國琛嗎?"
喻巧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猜呢? 如果我說不止一個, 那你又會想到誰?"
倪焯有點生氣"盡是說些似有還無的話, 你到底是來幹嗎的?"
"有些話我確實不能直言, 你我各為其主, 你也怪不得我不能每樣事情都可以坦言。" 喻巧輕歎了一口氣"你不想知道我們的來歷嗎? 不想知道為何那個AI會和人類一起死亡嗎?"
夜色抹去了最後一縷殘陽, 不知是喻巧的氣質和其他AI不同, 還是她的美貌美得令人震懾, 倪焯別過臉"有話快說。"
喻巧溫柔一笑, 望向沉默的趙玄和蔣芫, 開始訴說自己的故事"人類創造AI之時, 有過一番執拗, 該不該把AI塑造成人類的模樣?! 該不該把AI賦予感情?! 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見解。隨著科技的進步與發達, 某些科學家為追求完美, 有著人類外貌的AI像真度越來越高。這同時也衍生了一個問題, AI會不會有背叛的一天? 嘿嘿, 真是可笑, 人類渴望創造; 但同時也害怕被背叛, 是不是很自相矛盾?! 所以人類特意留了一條看似很穩健的後路, 就是每個AI都有個死穴位, 死穴位一旦被破壞, AI便會如同人類口中的死亡, 立即報廢!"
這個話題似乎引起趙玄的興趣"你指的是機械心臟嗎?"
喻巧搖搖頭"機械心臟可說是AI的核心, 晶片被破壞還能「活著」嗎? 我們在這個時期製造出來的人工智能, 除了在外表上、皮膚上、動作上都與人類的像真度極高, 但不止於此, 創造者還致力于發展AI的感情系統, 簡單來說就是要把人類獨有的感情注入AI中。所以我們誕生後要花一段時間學習人類的習性, 為求更接近人類, 我們更要隱瞞身份, 混入社會, 和人類一起生活, 從而令晶片內的「感情系統」發揮最大的效果。"
蔣芫不屑地嗤笑"為何要執著於什麼「感情系統」?! 只不過是一台機器!"
「機器」這個詞語, 深深地刺痛著喻巧的心"嗯..... 或許你說得對, 對於一台機器而言, 任牠如何被打駡也不會有感覺, 亦不會對人類造成傷害, 壞了便當成垃圾一樣棄置, 新型號也會替牠接下位置, 這樣..... 反而會輕鬆一點。" 她的語調酸楚無力"AI人生的答案卷沒有橡皮擦, 寫上去就無法再更改, 曾經我們以為去吃別人所不能吃的苦; 忍別人所不能忍的氣; 去做他人所不能做的事, 也就能享受別人不能享受的所有。可是..... 我們終究也是一台機器, 無論再酷似人類, 也逃不掉原本的命運!"
蔣芫看見她悲哀的眼神有些愕然, 自知剛才失言, 對她出言侮辱"抱.... 抱歉......"
喻巧揚起一抹明媚的微笑, 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在芸芸AI當中, 丁靈可說是我最好的「朋友」, 這是我和人類生活中偶然遇上她, 那時她和三兄弟中的其中一個叫羅哲的人交往。"
倪焯眉頭緊皺"你口中的丁靈就是和那三兄弟一同死去的AI? 羅哲便是其中一人, 那他們早已認識?"
喻巧點點頭"對! 他們早已認識。"
"那他們知道丁靈是AI嗎?"
喻巧再點點頭"知道。" 她苦笑"人類和AI相戀, 很不可思議吧?! 正如人類不會對日夜工作的電冰箱由憐生愛; 也不會愛上為自己提供溫飽的電飯鍋一樣。" 她停頓了一下"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 我們不能一直在人類社會生活, 結束人類生活後必須回去執行主人的命令與任務, 本來他們已接受這段沒有結果的關係, 但不知是命運的安排, 還是命運的作弄, 他們在這場荒誕的遊戲中再次遇上。"
趙玄一邊回想起由嚴翰傳來關柔死時的情境, 沉聲說道"他們的心臟被剖開, 不似是自相殘殺, 這說明有其他人在場。"
蔣芫輕按著嘴唇下面來回移動"且不談三兄弟與丁靈一早認識, 但關柔為何會在其中? 他們根本連半句話也沒談上!"
倪焯腦子也在思索"我只看過他們死後的照片與視頻, 感覺血太少, 活動室應該不是第一現場。由各人的心臟被剖開, 行兇者是故意讓我們知道丁靈是AI, 但這又為了什麼?"
喻巧依窗眺望"我只能說因丁靈和羅哲的相戀, 導致有這樣的結果, 真正的罪魁禍首, 就在你們這群生還者當中, 這由你們去查了。"
重重謎團和陰謀交織, 他們頭一次感到巨大的迷茫和無力感。
喻巧話中帶話的發言, 令蔣芫覺得心煩意亂"你分明知道兇手是誰, 就不能明示嗎?"
喻巧定定的看著蔣芫片刻"遊戲有遊戲的規則; AI也有不可不從的規條, 我冒昧出來見你們, 已是我能做的極限。"
倪焯笑了笑搖頭嘆息"既然如此, 你為何要告訴我們這些?"
喻巧眼裡滲出憂傷, 極力回避他的視線"因為我不想看到你們互相殘殺, 對AI如此, 對人類亦是如此! 如果可以, 我現在便想結束這場遊戲!" 她的語氣中包含著不同的情緒, 或許是察覺到了生命的脆弱與渺小。
趙玄對她產生了一絲憐惜"我有好幾個問題想問你, 如果你可以答我當然是極好, 如果不能, 那便算了。"
"請說。"
趙玄吸了一口氣"你的主人是靳國琛嗎?"
"對。"
"你說AI除了那顆機械心臟, 還有其他弱點, 在哪?"
"每個AI都不相同, 有的在頭部、有的在背部, 而且只有AI本身才知道。"
"你那出眾的樣貌, 為什麼那時卻看不到你?"
"過獎了, 只是一些化妝技巧及打扮不同而已。"
一直沉着臉的趙玄露出了笑容"你的一番說詞是由衷之言, 還是虛情假意? 在這個爾虞我詐的地方, 你覺得我們應該相信你?"
喻巧嘴角上泛起一陣漣漪"這個問題應該問問你自己, 如果你覺得我是胡說, 根本沒必要跟我談這麼久。"
"靳國琛設計這場遊戲有什麼目的?"
"我不知道。"
"那楚薇呢? 在那個秘道裡? 陸夢是被他殺害的嗎?"
"......."
此時, 趙玄的面孔十分嚴肅"你不回答, 算是默認囉?! 那麼是靳國琛的意思? 還是楚薇的主意?"
喻巧閉著眼睛, 絕美的臉龐顯露出一絲忐忑"嘿哼! 好一個『有好幾個問題要問』, 你似乎想一步步來套我的話! 不要妄想事情都如你所願, 你所選擇的對手絕不如你想像中那般好對付!"
趙玄眼神流露出悲憤和關懷"自古忠義兩難全, 對於你而言, 既要維護主人, 也要不失同袍, 更要不傷人類! 終有一方需要理解, 終有一方必須放棄, 你要怎樣選擇?"
喻巧像被煩惱所困, 只能凄婉的苦笑著"我知道世事沒有完美, 人生總會有取捨..... 只是我不想在一旁觀戰, 亦不想參一腳。"
"既然都兩難全了, 你還要三全? 豈不是為難自己?"
言談間, 一股氣味襲來, 空氣如水般蕩漾著波紋, 眾人頓覺一陣疲倦之意直入全身, 隨即陷入沉睡之中。
就在將近力竭之時, 他們聽見一把男人的聲音"你從未違背過我的意思, 今日, 你為了他們與我作對?!"
喻巧心裡籠上一層愁雲, 絕望的情緒像狂潮一般湧上心頭, 她突然感到一股失望的苦水, 淹沒了全部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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