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大床的一側己失去了體温。小柔被明媚的陽光喚醒,手掌習慣地劃向另一邊粗糙的床鋪,沒有人。她樣子甚為可惜,挺起身,懶洋洋地伸了一個大懶腰,為新的一天作拉開序幕。
開了電視,坐在沙發上,惺忪的眼神掃射在細小的螢幕。
電視上播着粵語長片《危樓春曉》,內容巿井但貼近民生,充分影射三四十年代低下階層的生活環境和他們的堅毅精神,但時代早已變遷,人們不再對粵語長片感到興趣,小柔亦是。她站起身,留着尖聲的對白響遍全屋,悠悠然走進廚房找吃的。
腳步聲又從廚房走到大穿廳。
「至少還有一個小時呢⋯⋯」咬着方包的小柔督向擺鐘,暗忖。
鐘擺左晃左晃,秒針撥上劃下,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百無了賴地徘徊在大屋裏,毫不客氣地浪費這一小時。平日她都會趁空閑打掃房間,但這樣的家務長做少不免會厭倦。
「唉呀~」她的手指掃過茶几的平面、飯桌的平面,發覺灰塵已蓋過自己的指紋了,她立刻拿布抹所有桌子。
「看來我已是個家庭主婦啊,嘻嘻。」
抹了桌子、掃了地、清理掉一些雜物,已花掉很多的時間,但小柔並沒有在意。她氣吁吁的倚在牆上,欣賞着整屋子的成果。她仰起頭來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汗珠由鼻尖流落鎖骨,逸散着誘人的香氣。
咔㗳——夾萬似的解鎖聲在耳邊傳岀,背脊後傾,重心驀地一虛,手反射地拍向後面的牆,啪!
牆壁竟然彈入幾分!她驚恐地轉過身來,發覺牆上的油漆裂岀一條垂直縫隙,直縫高越小柔三尺,未裂破的油漆也陷進一大塊。
她愕然地退後一步,觀察整堵牆壁,心道:這堵牆該是連着旁邊的房屋,怎麼怎麼⋯⋯
深黛的縫裏飄岀一般令人鬱怨的濁氣。
小柔輕輕一推油漆的陷處,漆塊霍時瀉落於頹垣,陷處的形狀亦昭然若揭——是道暗門。
「唉呀⋯⋯」
港島某辦公室裏,貝崇志早在太陽未登山前已起床梳洗,本身一股沖勁,現在他卻坐在工作桌上,運用最後那絲薄弱的意志掙扎着,苦苦沉思了半個時辰,眼前的工作依然一壽莫展。
八十年代的香港,國際大都會,經濟高速發展,貝崇志庸中皦皦,早在少時讀到高中,知識很吃香,上年被一間跨國企業賞色,用高價招聘他到企業的宣傳部門,儘管他對廣告工作認知深厚,但跨國公司的規模宏大,部門工作不單單是宣傳的份,亦要處理不少人事。
由一位小員工晉升到人事領導的角色,貝崇志面對的工作與過往截然不同,難免會遇到不少難題,感之煩惱、惆悵。
苦惱之際,門突然一開,上司冷冷地道:「崇志,來我房。」
坐下,黑絲椅墊的對面掛着一幅嚴肅的臉孔。額頭深遂的皺紋蓄積多年來的老練和紮實,額下的雙眼透過那幼縫散發着淡淡陰冷氣息,眼下的嘴抿得緊緊的,似乎要困住唇舌的兇殘,整副厭世樣大刺刺地佇立在瘦骨嶙峋的手背上。
良久,嘴巴終於裂開道:「崇志。」
他的心靈恍如重重被撼動了一下。
「我知你剛到公司,人生路不熟,做事上確實比不上一些老手。」
我甫到這裏,不是那麼快就炒我吧?
「但總公司很欣賞新人,想派你去日本處理那處的事務。」節節瘤瘤的十根手指緩緩解疊,眼睛仍然堅定不移地注視着貝崇志鼻樑上顫巍巍的眼鏡。
「下個月岀發,你不用考慮了,上頭説會支付你的機票,還可以帶你的伴侶去,」眉宇間的皺摺俄然深刻半分:「雖然我強烈建議你不要,唔,不過我相信你自有分寸,我不應該干涉的⋯⋯總之,希望你在這個月裏準備一下,不要令公司失望。詳情我會叫晴送到你檯上,還有甚麼問題嗎?」
貝崇志極為詫異,流滾於瞳孔的亢奮在鐘框後熠熠生輝,即使他用力抑壓,內心的興奮毫不掩飾地掛在嘴角,聲喉顫然道:「為甚麼⋯⋯為甚麼是我?」
「唉,上頭的指令往往令人費解,曾經有位打雜的朋友剛入公司就被總部點名到內地工作,後來⋯⋯」上司仰挨向後,椅子吱吱作響,頭顱一搖,道:「我也不記得他怎麼了,好像是弄得有聲有色的。所以,你問我,我也不知道,為甚麼是你不是我,上頭的指令説不準。沒事就岀去吧,是這樣了。」
門一關,房裏發生甚麼事也不為人知了。
貝崇志呆滯地站在門外,心想,小柔會跟我走嗎⋯⋯應該會吧?
他搔搔頭,邁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思想淆亂,文件也只能擱在一旁,沒有絲毫無進度。良久,他才完成了一份文本,眼神不由得流露出一絲無助。
「喂,午飯了,走吧!」
原來是小東,他打開房門喊道,貝崇志才如夢初醒地從文字行間抬起頭來。
哇!原本不知不覺已到了午飯時間,發覺桌子上又多了幾份不知從何以來的文件夾,他翻讀着,裏頭是岀國的詳情,文件清楚羅列了工作地點、工作範疇、薪俸問題、居住處、國籍⋯⋯
「你去吧,我還有事要處理。」
雖然他跟小東是上司下屬,但平日都會一起吃飯。
「好吧。」
小東關上門,急急地跟上另一伙人走去。
同事都離開了,幸好腦袋上還一閃一爍光管,亮光不叫佢寂莫,他靜靜地細閲着文件,文件上的黑字晃動着,簽了大老闆「嚴命天」的署名。
整層辦公室也只剩下貝崇志一人,寂靜中,心裹莫名燥動不安,尋思:我有可能擔當到嗎⋯⋯
甫入公司一年多,連辦公室裹的同事也未熟絡,比較熟悉自己只有小東,現在又要走了。穿州過省,到日本當個主管,大家會很奇怪吧?總有點過意不去。再説,我這年的成績算不得標青,頂多也是托神明的福接了位大客,一個而已,沒有甚麼了不起得差派我到外地工作吧⋯⋯
別人又怎麼想呢?同事很可能會誤解我,會以為我靠拉攏嗎?會懷疑嗎?會覺得我貪圌名利而另謀高就?
唉,或許這不在考慮之中,回家問小柔好了,她比較懂人情細故。
貝崇志稍稍放下煩愁,吃了個便當,思緒一清,案上的工作兩下子的功夫就搞定了,迎刃而解。
當頭再抬起來,發覺夕陽西下,玻璃外頭空岀大半的座位,亦有不少人埋頭苦幹,整個辦公室由朝至晚都保持着勤勞而幽靜的環境,好讓人集中精神工作。乘着辦公室空蕩蕩,他拉上百葉簾,與岀面的工作室分隔開,關掉檯燈,身子放鬆地從椅子滑下,闔上眼,煩躁不安也浮岀了腦海。
小休過後,他瞅瞅手錶,原來七時多了。
貝崇志立刻起身,提着公事包,直奔菜市場,買了些即食菜料和燒味,一些小柔喜歡的,滿載而歸。
路上貝崇志一袋二袋負重前進,經過西裝店、婚紗店或珠寶店時,都探望一眼,心裏記掛着家中的小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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